第26章

    自入远威府,阮遥就一直拉着纪时岄的手,一刻也不愿放开。

    行过长廊,纪时岄微低着头,心中虽有好奇,眼神却不曾左右游离,纪承宇跟在她们身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身处自己家中,却好似只是行走在他人府邸,谨小慎微,纪承宇心中的愧疚之情更甚,

    他看着被阮遥牵着的纪时岄,停驻脚步,情绪万千,又被人扶住,侧首就看到纪池。

    “妹妹多年未归家,此刻刚回家中,家中已不是她当初离开时的模样,难免会有所不习惯。”纪池的手扶在他父亲的背后,继续安慰道:“如今妹妹已经回到我们身边,往后有的是日子亲近,总会让妹妹习惯这里是她的家。”

    两人已经落了步子,阮遥母女二人正过长廊转亭,纪承宇点了点头道:“阿池,你说得对,远威府永远是阿岄的家。”说完便又跟了上去。

    远威府的正厅内外两侧都站满了人,见阮遥带着纪时岄出现,为首的管家立刻上前迎去,随后在阮遥面前站定,朝着纪时岄弯腰俯首行礼道:“吴闲,拜见小姐。”

    吴闲说完,立于他身后两侧的丫鬟仆人全都跪下行礼:“拜见小姐。”

    阮遥温柔地看向纪时岄,纪时岄一时张皇无措,她常年都在敬亭山上清修,山上同门都不曾讲究这些虚礼,如今面对这么多人的跪拜,收紧了手。

    感受到纪时岄的紧张,阮遥轻抚着自己女儿的手道:“不必紧张,时岄,远威府一直都是你的家,你就是远威府最尊宠的小姐。”

    “夫人说得对,小姐,以后您有任何事,随意吩咐我们即可。”吴闲抬起头,眼神慈爱看着纪时岄,纪时岄心中的紧张缓缓消失,她鼓起勇气,略微提高声量道:“你们都起来吧。”

    “是,多谢小姐。”众人叩答。

    吴闲起身侧开道:“酒席已备好,夫人,小姐,请入正厅落座吧。”

    阮遥牵着纪时岄,意欲让她坐在宴席正位,纪时岄却不敢入座。

    慢于一步的纪承宇迈入正厅,立刻朗声道:“阿岄,都听你娘亲的,儿时你不是每次都嚷着要坐正位,若是我们不同意,你就不肯吃饭。”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纪时岄只能轻身欠礼道:“儿时是我不知事,还是请爹爹上座吧。”

    看着女儿的神情,纪承宇倒是有些后悔提起儿时的事迹,立刻又道:“往事早已如烟,那我就听阿岄的,来,阿岄你坐我和你娘亲中间。”

    待纪承宇落于正座之后,纪时岄才随之坐下,宴席之间,二人不断地给纪时岄夹菜,似是想要将这宴席之上的每道菜都让她尝个遍。

    虽还有着几分对陌生环境的拘谨,但半旬宴席之后,寒冬里的远威府已然升起一股暖意,漫过纪承宇宇与阮遥的心间。

    纪池一直盯着眼前的妹妹,杯盏之间,他眸中的神光又黯淡下来,似是终于想起了纪时岄回到宣城的真正原因。

    众人皆不提缘由,只看得一副阖门同欢的景象,但纪时岄心有自知,自己能在这远威府的时日,怕是不及十日了。

    她执起面前的酒盏,起身敬道:“时岄常居敬亭山,未曾在爹娘膝下尽孝,原以为来日方长,可未曾想,如今又有了陛下的赐婚圣旨,日后更难在爹娘面前承欢,时岄向爹娘赔罪。”

    说完,还不等阮遥拦下,她就已经一饮而下了。

    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开始低迷了,她又举起酒盏,此杯酒是敬纪池,礼仪恰到好处,言辞恳切道:“离家多年,多亏了兄长在父母面前尽孝,多谢兄长,往后也还要再多仰仗兄长了,我敬兄长一杯。”

    纪池未曾想到,会是纪时岄首先提起赐婚之事,他一时倒是愣住了,看了看阮遥,阮遥本就心痛,只能强撑着笑颜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与亏欠。”

    一旁默不作声的纪承宇心情沉重地放下手中的竹箸,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阿岄,我知你心中定有怨言,怪爹无用,不能挡下这门婚事,我原早就知道陛下有意将你赐婚给平兰王,我已将朝堂之上能为此所言之人门槛都迈过了,最后还是没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只怪爹在朝堂上人微言轻,远威府也不再是从前,若是换在从前手中还有兵权时,我就是拼死也得为你拒了这门婚事,你心中有什么怨言,都朝着爹来发泄,是爹对不起你。”

    阮遥握住了纪承宇的手,又看向纪时岄带着哭腔道:“时岄,是我与你爹对不住你.......。”

    言及至此,纪时岄也开始落下来泪来,但很快她又擦掉眼泪道:“爹娘不必自责,我们远威府本就家道中落,自陛下收回兵权之后,我知爹爹在朝中也难做,为了保我平安才将我送往敬亭山,这些女儿都知道。”

    她扯出一丝笑容道:“其实能与平兰王结姻,也并非坏事,女儿一介弱柳之身,若是此次与平兰王成婚,能为远威府换来几分安稳,女儿甘愿。”

    原以为的怨言没有听到,反而听到了纪时岄安慰他们之言,纪承宇心中百感交愁,一手将还在哭泣的阮遥揽入怀中,一手成拳砸在桌上。

    未曾想阿岄已经长成此般懂事的模样了,还要护着远威府。

    作为远威府的主人,作为父亲,他只觉自己甚是无用。

    一直被避讳着的事情终于在人前掀开,接风洗尘的宴席结束后,阮遥便领着纪时岄前往闺房,拉着她的手在房内又聊了许久,一直让纪时岄讲她在敬亭山的事情。

    最后,还是纪时岄带在身边的丫鬟,知幽出言道夜已深,阮遥才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门。

    阮遥刚离去,知幽就拿出了他们带来的包袱中的药格道:“小姐,您该用药了。”

    纪时岄接过知幽手中的药格,从中拿出一枚丹药服下,随后问道:“陆惊呢?”

    “他一直在房外候着。”知幽回道。

    她朝着门外望去,月光之下,隐约看到了陆惊的身影,然后将药格还给知幽:“只怕圣旨今夜已经到了平兰王府,明日宫里就该来人了,连日赶夜你们也辛苦了,你与陆惊都下去歇着吧。”

    知幽欠身退去,纪时岄本欲安寝,但又碍于周遭太过陌生,一夜无眠。

    一夜无眠的不止纪时岄,还有平兰王沈随。

    书房内,沈随看着面前与他对弈的叶霜,她眉头紧锁,正在思考手中的黑子应该落在何处。

    沈随不紧不急地执起茶盏轻品,秦未溟立于他身后,看着眼前的棋局,虽对沈随心中多有腹诽,但他都不会说出口。

    终于,叶霜手中的黑子在棋盘上落下,她抬头欢喜地正想要开口寻个夸赞,没想到沈随却是先她一步,直接开口道:“我输了,没想到霜儿的棋艺已经如此精湛了,是我技不如人了。”

    叶霜低头羞涩笑道:“哪里是我棋艺精湛,分明是随哥哥在让着我,我才侥幸得胜。”

    听到沈随叫她霜儿,现在又让棋于她,让叶霜自进入书房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眼前之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沈随,那个在深宫中与她青梅竹马的随哥哥。

    既如此,也不枉她今夜违背父亲之命,逃出府赶来见沈随了。

    “随哥哥,我听父亲说。”叶霜有意停顿,在犹豫是否问出口,很快她又继续道:“说你要与远威府之女成婚了。”

    正在斟茶的手突然停顿,片刻后,沈随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叶霜方才所言。

    叶霜心上着急,马上追问道:“可是.....可是你与她都未曾见过面,你根本不心悦于她,如此也要成婚吗?”

    “霜儿......。”沈随没有回答,只是语气轻柔地叫着叶霜的名字。

    叶霜自知她方才所言,作为一个闺阁之女,已经逾矩了。

    但她自小便喜欢沈随,与之相伴长大,本以为将来也定然能与沈随在一起,可如今却.......。

    想到这里,她的眼眸里已经闪烁着泪光,双唇紧抿,似是在极力抑制即将涌出的泪水。

    叶霜水汽盈满的视线下,出现了一杯茶盏。

    沈随将斟好的茶递到叶霜面前,神情不舍,又语气无奈道:“霜儿,这是圣上赐婚,我纵有千般不愿,也无法左右,方才圣旨已经送到了府中。”

    “霜儿,你是太傅之女,定然有更好的良缘佳配。”

    听到这里,叶霜眸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落在了面前沈随为她所斟的茶盏中,水面泛出涟漪,搅乱了她的心。

    “随哥哥,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我回去求我爹,我爹一定可以劝圣上的。”

    说完,叶霜便起了身,沈随连忙跟上,轻抚着叶霜的背安慰道:“霜儿笑起来最好看了,快别哭了。”

    丫鬟幻羽一直候在门口,听到叶霜的抽泣声,心中早已焦急,而且还担心被家中太傅发现,看到自家主人出来,连忙上去迎着。

    “未溟,你派人送霜儿回府,记住,要找面生的人护送。”

    沈随此言一出,令叶霜心中的不甘又增添了几分,他总是心思体贴,若是直接由沈随府上的人护送,一旦被人瞧见,难免会有损她女子的闺阁名声。

    目送叶霜主仆二人出府,秦未溟才敢问道:“世子刚刚为何要让棋?难道当真喜欢叶姑娘?”

    沈随冷漠答道:“这很重要吗?”

    秦未溟一时语塞,看向沈随,才发现沈随早已换了神情,一改方才的温润,俨然已经恢复了在北宁时杀伐决断的冷峻。

    沈随转身,府门在他身后关闭,再过半个时辰,东边天就该泛起鱼肚白了。

    他淡然道:“叶霜的父亲,太傅叶聆,德才兼备,桃李满天下,如今宣国朝堂之上,至少有一半的朝官,出自他的门下。”

    夜风寒冷,沈随行至中庭,肩上已经落了雪,伤口发作,他强忍着伤痛轻咳,继而道:“明日我进宫一趟,你提前去准备。”

    “是,我这就下去安排。”秦未溟退下。

    半个时辰后,东方的天边渐渐染上金黄色,令人心生向往。

    正如纪时岄所想,才刚日出东方,远威府就来了人,正是仪宫的人。

    仪宫的人,言及为了大婚之事,前来教授纪时岄皇家礼仪,因此会在大婚之日前暂住远威府。

    与此同时,沈随府中亦是来了仪宫之人,只是不同的是,他府中还有礼部的人。

    礼部的人一大早就来了沈府,换了沈随府邸的门匾。

    宣城内沉寂五年的沈府,一夜之后,此刻已经是平兰王府了。

    礼部与仪宫的人虽来尚早,但却未见到平兰王,直接被告知,沈随已经入宫面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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