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陵南门菜市上，有处屠宰场，常年有摊贩扎堆卖各类猪羊鱼鸡，都是活宰现杀，用铁钩张挂在案头，艳红的肉，淋淋的血水，多年下来，那整条街的地都被染红了，血渗进去，下雨也冲不干净。
百叶的人市与其类似，不过这里被屠宰的，是人。
堂而皇之被吊在门楼下还在虚弱挣扎的，刚遭斩杀的，挂了许久已经被风干的，完整的，残缺的，只剩下头颅的。
昭歌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穿过那一排排摊位的。
新鲜的人皮要一百灵石，年轻的姑娘还要再贵一点，买的人都不多，集上卖的最好的是人皮灯笼和人皮纸，以及十灵石一竹筒的人血，不断有妖带着孩子来挑选骨笛和骨风铃，全然不顾这骨风铃，也是凡人婴孩的头颅穿成的。
短短一程，昭歌走得无比缓慢，再抬眼，前面还有十几条街，上百个摊位，更有几十家店面，酒楼，宾客络绎不绝，满街飘的除了血腥味，还有勾人的肉香。
里头卖的什么也不必再看了。
昭歌傻子一般立在街角，看着夕阳在地上一寸寸爬过，胃里吐干净了，烧得五脏六腑也跟着绞痛，风吹干脸上的泪，独剩嘴里还有股咸味，她呆望着被掐出血的掌心，突然想起，原来面对如此场景，她什么也做不了。
对面木架上吊的男人方才在她面前断了气，隔壁摊位的老人被那妖怪一刀封喉，几条街外，那个尚在襁褓里哭泣的婴儿，正被一对妖怪夫妇买回去。
他们说，要带回去补身体。
有一刻，她很想冲上去杀光那些妖，救下这些人。为此得到的结果也很明显——她会被现场这成百上千的妖邪围攻，死无全尸。
但其实，这样也好。
书外，影城内的昭天楼东御府术士，此刻想必正在与华阳巫师斗法，她死在这里，于他们而言，只是又一个被吞进书里下落不明的凡人。
那对夫妇抱着婴孩喜气洋洋从身边经过，探讨着要回家煮汤，昭歌盯着他们，不受控制地抬脚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身侧出现一道白色人影霎时挡住她的去路。
是在紫月城门前碰到的那个道貌岸然的妖，从进城开始，似乎一直在后头跟着她。
目光相撞，那男妖阴沉一笑，断喝道：“这女人是个凡人，抓住她！”
昭歌一下清醒过来。
***
雪夜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时，是被兰蕙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的。
见兰蕙哭肿了眼，雪夜撑起乏力的身躯，没空细想自己是如何晕倒的：“怎么了？”
兰蕙咬着帕子道：“雪夜，你要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
“齐嫂和虎子……可能出事了。”
冲到隔壁院子，内外屋空无一人，找了几圈无果，雪夜道：“怎么回事？”
兰蕙道：“你之前，因为太过虚弱晕倒了，我忙着照顾你，他们可能是那时出事的，孤儿寡母，在这里很容易被人盯上。”
雪夜察看地上杂乱的脚印：“他们被人掳走了？”
“有可能。”
“会去哪里？我去找。”
兰蕙拽住他衣袖：“你冷静点。”
顿了会儿，她摇头道：“别白废力气的，找不回来的，你才来不知道，永平有处暗集，专卖各种见不得光的货物——难以出手的赃物，珍贵的药材，珠宝，还有活人，有七八个帮派在背后顶着，那些人杀人如麻，专盯着城内落单的人货，劫持后放在暗集上牟取暴利，没人能从他们手里抢出东西。”
“永平城受书妖所控，常人根本走不出去，”雪夜盯着她道，“他们抓那些活人能卖到哪里，以什么谋利？”
要卖活人，至少也得有人买，可永平城内的百姓养活自己都困难，城外更不必说，遍山干旱到连株草都长不出来，根本没有人住，他们抓了人又能卖去哪。
兰蕙紧紧拉住他不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个无比危险的地方，进去的人就没有再出来的，雪夜，你别去好不好？你伤尚未痊愈，若是再出事，那我也没活路了。”
雪夜甩开她的动作缓缓停住。
兰蕙哭着跪地抱住他腿：“那帮人能抓走齐嫂，可能已经盯上咱们了，你走，他们下一个目标便是我，求你，别去。”
雪夜待她哭完，无奈扶起她。
兰蕙顺势倒在他怀中，哀声道：“明日我们走吧，就我们两个，人越少越容易逃出去，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良久，雪夜叹道：“好，容我先去查查路线。”
哄着兰蕙回房，待她去收拾出行的东西，雪夜悄声出了门。
天快黑了，算来齐嫂他们已经被抓走快一整天了，不知还能不能找到，答应兰蕙是一回事，可若真就这么离开，总是不妥，当时可是下定决心要带这对母子一起走的。
兰蕙家附近还有零散的几户人家，都门户紧闭，敲了半天才开，问了几次，邻居的回答出奇一致：没动静，没听到。
说来那些帮派在此地无人管辖，抓个人完全用不着掩人耳目，怎会半点动静都没有？
找寻的范围再大一点，发现兰蕙家附近有几十座房屋都是空无一人，问起缘由，周围人都道：离奇失踪，神秘消失。
多半也是遭了那些帮派的毒手，可他们到底能把这么多活生生的人卖到什么地方去？
思索下，雪夜想到两种可能。
就卖到永平城内。
别忘了这里是缺粮的，活人在某些时段，也可以算作一种食物。若是真的，也太可怕了。
他们有门路可以把活人卖到永平城外的别的城池。
虽不知永平处在书中什么位置，但他相信此地绝不会只有这一座城。当初，书妖在凡间吞吃过活人，也吞吃过许多妖魔鬼怪，如今，凡人都活了下来，那些妖更不可能全死，既然永平城内一个妖都见不到，那他们必然是活在别的地方。
难道是在华阳国？暗集上的人都是被秘密销往华阳国了？
踌躇会儿，雪夜回顾之前在市集上的所见，这个暗集，明显不在明面上，少为人知，从市集的位置来看，大概是在靠北那一片废弃的区域。
不知此去能不能找到，念起虎子那纯真的笑靥，雪夜决定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