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小六,这是怎么了?”进屋后,昭歌一嗅,闻到屋内有那股熟悉的妖气残余。

    他们进来,小六咚咚的心跳才落定,咽下口口水,恍如经过场噩梦,望着那男子:“李捕头,你怎么来了,对了,昭歌姐,方才那个妖怪来过!我撞见他了!”

    果然杀了个回马枪,竟没察觉它是从哪里绕过来的,昭歌道:“你没有怎么样吧。”

    小六摇下头,胡乱将方才的事告诉昭歌:“还好有你给我的符护身,那会儿有人敲门,我过去开,方开一半便瞧见门外有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瞪着我……那眼睛,细长细长的,看着不像人的眼睛,他进来想抓我,被这符纸照了一下就跑了,我爬起来的时候,只见一团黑影溜走了。”

    “它去哪个方向了?”李义问。

    小六指往门外:“好像……往东边去了。”

    李义立马冲出去,身影弹指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昭歌扫眼地上,瞧地砖上有条不甚明显的水痕,水迹滴滴答答从门外进来,这会儿快要洇干了。

    有水迹?昭歌顿了顿,替小六关好门窗,叮嘱他:“带好你的灵符,别随意出去,我随李捕头去看看。”

    出门后歪头一瞧,客舍边那个睡在稻草上的男子,不见了。

    昭歌没多看,腾身飞上屋檐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不出半会儿便追上李义,李义正蒙头往前追寻,脚下踩踏屋檐的动静极大,昭歌担心他打草惊蛇,道:“李捕头何至于如此心急。”

    李义打见到昭歌和小六认识便明白她说的是真话,意气满满的心转瞬又降到谷底,这半月来,他为追查那害人的妖邪,在城内没日没夜的巡逻,却始终一无所获,今夜好不容易发现屋顶有诡异的黑影闪过,怀着满腔的激动追过去,又闹了乌龙,眼下是又急又紧张,只道:“你跟来做什么!”

    昭歌总算再度寻到那股妖气的踪迹,顿住身形,稳稳落在街巷中高大的树枝上俯瞰下方,一面搜寻,一面回应李义:“我是捉妖师,自是来助你捉妖的。”

    李义讥讽一笑:“捉妖师?你?你一个女子,瞎逞什么能,不怕我平川百姓付不起除妖钱吗。”

    这人还真是,从见面起就没说过半句好听的话。

    昭歌瞥眼他,自树枝上一跃而下,稳健落地,载着灵力的金铃凌空一甩,精准拦住巷中移动的黑影:“站住!”

    半空里丝丝缕缕的妖气,正是从此人身上传出来的。

    清脆的铃声一圈圈荡漾开来,在暗夜里略显空灵,昭歌只手点燃张符纸照亮四周,逼视那道黑影:“把头抬起来。”

    昏黄符光下,黑影慢慢抬头,露出犹带淤伤的额头和破损的嘴角,沉沉的眸中闪烁出阴翳和些微迷惘,脸颊烧得通红。

    昭歌瞳孔微缩:“怎么是你。”

    此人正是白日睡在客舍外的流浪男子,见他怀里明显还抱着什么东西,昭歌迅速靠过去,符光照亮他怀中之物,那竟是个半大的孩子,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原先肉嘟嘟的小脸透出异样的青黑色,双眸紧闭,半点生气也无,黑乎乎的妖气在他周身环绕,受到铃声侵袭,正一股股往外渗。

    昭歌震撼道:“阿牛?”

    雪夜抱住阿牛的手一紧,嘴唇颤动两下,正要开口,忽见头顶又有健壮的身影越下,长刀闪着寒光朝他兜头砍来,来人的怒斥声宛如惊雷:“妖孽,受死吧!”

    他榨干全身最后的力气侧身避开,眼前骤然一黑,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

    好累,好冷。

    他护着孩子,背部重重撞在地上,剧痛也未能唤醒他的神志,临昏迷前,隐约感觉有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护住了他的头。

    ***

    客舍内,床上摆了个不省人事的男人,地上铺就草席,盖着阿牛。

    白日里还活蹦乱跳哭得几条街都能听到的小孩,眼下成了具冷冰冰的尸体。

    短短一夜,又有人无故丧命,且死去的还是个幼童,李义的火气是越来越大,听小六言及床上男子来历不明,忍无可忍拍案道:“我现在就回衙门,叫人来将此人带回去严加审问!”

    小六赶忙劝慰:“李捕头,你先冷静一下,昭歌姐说此人是个凡人,阿牛应当是被那妖邪害死的啊。”

    李义气昏了头,并不想深究这男子是否真是凡人:“这是我县衙的事,该如何办,自有我来定!”说着便要出门去。

    “李捕头且先等等。”昭歌心知李义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不知他为何对捉妖师有如此大的敌意,只是躺着的这位这会儿脉象虚浮无力,浑身烧得滚烫,人都迷糊了,若是被李义带走扔进牢里,他岂还有命?

    她拧起湿润的毛巾敷在男子额头上:“他如今昏迷不醒,你带他回衙门打算如何?严刑拷打?诉我直言,他怕是禁不起。”

    妖邪对小孩下手,是李义绝对无法容忍的,听她这样说,对她愈加不满:“此人抱着小孩出现本就十分可疑,说不准便是妖邪所变,你自称是捉妖师,可谁知你到底有几斤几两,万一你也被这妖孽蒙蔽了呢?你有什么资格为他作保,要是认错了人,放走了妖邪,你能担得起?”

    昭歌并不愿与李义争论,这凡世女捉妖师少见,为人除妖时受到质疑也是寻常,她道:“我知你不信我,但分辨妖邪与凡人,是捉妖师入门时必学的技能,他是个凡人这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我也不信他与阿牛之死有关,咱们应当想法子救醒他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而不是趁着人晕着,稀里糊涂的给他定罪。”

    李义横了她一眼:“凡人与否我自会找人辨别,不劳你费心,你道他与阿牛的死无关,有何证据?”

    昭歌过去掀开草席:“你看,阿牛的尸体便是最好的证明。”

    “方才你检查过,阿牛浑身上下并无伤口,死因同你们平川发生的数起命案一样——精血遭那妖邪吸食掉才会丧命,不过你也看的出来,他的尸首保存完好,并非干尸的状态。”

    小六讶异道:“是啊,昭歌姐,这是为何?”

    昭歌道:“因他体内精血还留存了一小部分,才让尸体不至□□速干枯。”

    她行至李义跟前:“此人若是妖,为何要留阿牛部分精血,妖邪贪婪残忍,可从来不会这般好心。”

    李义嘴角一撇。

    小六思绪一转,想到了:“昭歌姐,你的意思是,是那妖孽在吸食阿牛精气的过程中被人打断,所以阿牛体内才有残余?”

    昭歌应道:“没错,除非有旁人解救,否则,那妖邪不把阿牛吸干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想,多半是这人在那妖残害阿牛的途中,凑巧救了他。”

    她走到昏迷的男子跟前,解开他被鲜血浸湿的衣袖,露出胳膊上一处长长的血痕,那是被什么利器刮伤的,足有半尺长,伤口处的皮肉微微外翻,伤得不轻。

    她沾上点血迹向李义示意:“他的血中隐隐带有黑气,这伤口是为妖邪所伤,足以证明他乃凡人,而且多半是他救了阿牛。”

    李义瞥了瞥,瞧她说得头头是道,哐当一声将刀砸上桌子。

    小六端来茶水:“李捕头,你别心急,有昭歌姐在,她定会帮咱们的。”

    见李义总算不在嚷着要把人带走,昭歌松泛下来,帮男子包扎好胳膊上的伤口,看了看炉子上炖的风寒药,又去细瞧阿牛的尸体。

    李义注视着她的举动,在一旁闷头连灌了几口酒。

    说来,县衙请能人捉妖的告示贴在城门口也有一个月了。

    这一月来,始终无人揭榜,倒是不断有死者家人上门哭诉,被妖邪吓坏的民众也一窝蜂来询问进展,惹得县衙一干人顶着强大的压力干着急上火。

    他从怀中掏出平川的地舆图,凝视上面标红的记号。

    追查这么久,整整六起案子下来,连妖怪半根毛都没抓住。

    闲下来在城里走访巡查,他只约莫查到这妖怪专挑后半夜入城来,行踪飞速,来去不定,往往还没等人瞥见真身便消失不见,这让平日抓贼缉盗得心应手的他很是挫败,看来,到底是术业有专攻,靠凡人之力去抓妖,太难了。

    垂头丧气中,手里突然一空。

    昭歌翻看地舆图,这妖邪作案地点并无太大规律,自城南城北都有尸首发现,时间多集中在四更天,大多时隔三四日会有新的尸体出现。

    “李捕头,同我讲讲这六件案子吧。”她说。

    “你?”李义眯起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

    他的不信任,昭歌都习以为常了:“妖邪祸害百姓,人人得而诛之,此妖非凡人力量可除,自然该交给我,不管这妖邪是何怪物,我定会帮你们抓住它。”

    小六也道:“李捕头,昭歌姑娘是从松陵来的,那的人捉妖都是把好手,你就说说吧,她能帮上忙。”

    李义这些时日为擒获妖怪,派遣下属翻山越岭上平川周边城镇遍寻捉妖师,然而找来的不是坑蒙拐骗之辈就是贪财逐利者,大多无真材实料,压根帮不上半点忙,他内心早对这些神神秘秘的捉妖师没什么好感,碍于昭歌耐心等着,他闷了半天,才擦拭着刀刃讲述这几件案子的来龙去脉。

    事实上,平川城内出现前两具尸体时,县衙与百姓都未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平川县百年来未出过妖邪,他们大多数人只听说过有关山精鬼魅迫害百姓为道士所除的事,并未亲身经历过。

    初时,多数人都猜测城中那两个乞丐是得了什么罕见的怪病,才在一夜之间面目全非的,真正的进展打第三件案子才开始。

    遇害的是城东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当夜花灯节,夫妇二人泛舟湖上,直到更深露重也未曾归来,家里的仆人发觉不对,派人去湖上寻找,远瞧有条空船在湖面上荡来荡去,唯独不见了二人,三日后,才有人在湖岸边茂密的草丛里发现两人的尸首。

    那夫妇俩死的,与先前那些尸体如出一辙。

    事情出了,这妖邪害人的说法也传得满城风雨。

    衙役询问了四周百姓,这回总算有人目睹,湖上有个船家提到那夜他喝醉了酒,睡在船舱里,半夜醒来听湖面上有异响,他起来张望,瞅见对岸船上有个高大的骇人黑影,没等多看,那影子眨眼间便陷入层层荷叶里失去踪迹。

    他道那影子很高大,脑袋扁平,四肢异常的纤细,身上还粼粼反光,这才让人意识到那些离奇死亡的人并非得了病,而是遭遇了妖邪。

    昭歌听完他的描述,盯向手里的地舆图,须臾,紧锁的眉心逐渐舒展。

    这妖孽的真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小六问她:“可有眉目?”

    昭歌暂时还不敢确定:“李捕头,明日我能去县衙看看那些尸首吗?”

    到这个地步,李义也只能死马当活马依:“随你。”

    昭歌行至窗前,看眼外面昏暗的天色,身后传来小六惊喜的呼喊:“他醒了。”

    转身,方才还沉睡不醒的人不知何时已坐起来了,面上恢复了点血气,想是高热已褪。

    昭歌道:“你醒了。”

    男子迟疑望向她。

    那会儿扛着他回客舍后,小六怕弄脏床铺会惹老板责骂,贴心地为他换掉衣服洗净了脸。如今置于亮光中,昭歌注意到眼前这人果然生得不错,面容周正,眸光清冷,眉宇间透着股疏离,若无额头上滑稽的鼓包,再换身好看的衣裳,他便像极了……某个运筹帷幄掌握家族运势的贵公子。

    四目堪堪相对的刹那,昭歌忽觉有什么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可还未等想清楚,那念头便如雨丝坠入河面,再也无迹可寻。

    她不明所以,只当自己一时恍惚。

    雪夜记得她是自己昏迷前最后见的人,也记得她昨日替自己赶走周铁牛夫妇的事,捶下混沌的头:“我认得你。”

    没等昭歌答话,他又焦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转头瞧见地上摆的草席,加之三人脸色都有不对,雪夜心凉了下去,掀开被子走过去,待看清草席一头露出两只小脚,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住:“他……死了?”

    昭歌低声道:“嗯,应当在你抱他回来时断气的。”

    雪夜没有打开草席,缓缓跌坐在地上:“我本来以为……”

    李义没从他的表现中打消对他的怀疑:“喂,你叫什么,哪来的,昨夜你为何出现在城中,还抱着这个孩子,你说,这事与你有何关系。”

    雪夜犹带疲惫的双眸往上一转,慢道:“我叫,雪夜。”

    等了等,李义烦躁道:“我问你为何出现在平川。”

    这个问题,雪夜今日也一直在想,只是始终记不起来:“我,不记得了。”

    “你是否之前受过伤,失去了记忆?”昭歌问。

    雪夜黯然道:“兴许吧。”

    其实,他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失忆了,不过,不仅仅是失忆,清醒后的所见所闻,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这里的环境,绿水青山,行人屋舍,乃至阳光,空气,对他都是完全陌生的。

    这感觉,就仿佛他先前并不属于这个凡世,而是被人从别的地方挖过来,平白放置在此处的。

    太怪异了。

    昭歌见他如此,也觉事有蹊跷。

    此人并非常人,无端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平川,又失去了记忆,怎么看,也不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难道,真是哪家的权贵公子,到这偏远的地头来,结果被仇人还是坏人暗算了?

    昭歌道:“你除了脸上这伤外,身上可还有外伤?”

    雪夜仍是茫然的。

    倒是小六说:“方才给他换衣服时,我瞧见他胸口处好似有伤痕。”

    胸口处要伤到并不容易,李义的疑心再度燃起:“好端端的,你怎会受伤?给我瞧瞧。”

    雪夜迟疑下,拉开胸前衣襟。

    昭歌原本别开了脸,听到小六惊恐的唏嘘,这才慢慢看过去,一瞧,也呆住了。

    雪夜胸口的确有伤,但这伤并非新伤,反而是有些年头的旧伤,骇然的几个大窟窿结痂后横亘在皮肤上,很是吓人。

    雪夜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拉好衣服,眼睫随之颤了颤。

    李义道:“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不出所料,雪夜还是想不起来。

    昭歌只看了一眼,内心已想过很多。

    那伤疤的痕迹,连起来,为何像是一只……巨大的人手?而雪夜,是被这只手,直接贯穿了胸膛。

    可是,寻常人的手能有这般厉害?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还能有命活着?哪位神仙救的他啊……

    李义虽然对雪夜仍有怀疑,但见他的伤是陈年旧伤,与昨夜的事想也没有关系,也没再逼问,直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还记得?”

    这回,雪夜总算不在迷茫,望望地上的草席,剑眉拧成个疙瘩:“我记得,我遇到了一个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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