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救

    很快,县衙让百姓入夜后不要靠近水边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

    回程路上,街边民众都在讨论此事,小六不无担忧:“昭歌姐,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的贴告示,若是让那妖怪察觉到,他闻风跑了怎么办?”

    昭歌道:“放心,它尚未拥有灵识,根本听不懂凡人的话。”

    捉妖界的‘擒妖录’上记载过,蛇妖修炼分为三个阶段,初时始化人形,灵识未开,只有对人精血的本能渴望而已。

    这蛇妖目前正处在这个阶段,蛇类化形,都要经受全身鳞片慢慢脱落,尾端裂开化为双腿的巨大痛苦,那蛇精怕是受不了这煎熬,才靠吸人精气来缓解。

    回到君悦客馆,远远见店门开着,小六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声不好。

    进门,果真见掌柜的来了,正在店内焦急踱步来回走动。

    小六进门,掌柜瞧见他,立马冲过来拧住他耳朵:“好小子,让你看店,你跑到哪里去了!”

    小六挥舞双手连声惨叫:“我错了我错了,我去帮衙门捉妖了。”

    掌柜闻言松开手,又戳下他的头:“捉妖?就凭你,贪玩就贪玩,找什么借口,耽误的生意从你工钱里扣。”

    君悦客馆的老板姓蔡,虽吝啬,人倒不算坏,小六不怕他,捂着生疼的耳廓气道:“当下这城里萧条至此,哪还有客人,白白让我守着空店。”

    “还敢顶嘴!你也知道客人少,今儿要不是我回来,好不容易上门的两个客人也让你错过了。”

    掌柜话音落下,楼梯上传来声响,昭歌循声望去,应是掌柜话里那两个客人正下楼来,是两个男子,都是布衣黑靴寻常装扮,前者约有十七八岁,白皙,眉目冷峻,神情傲慢,后面跟着的老人怕已至花甲,清癯,鬓发灰白,两撇长长的胡须拖到胸口。

    掌柜招呼道:“二位这是要出去啊?”

    年轻男子淡淡点头,似乎不想理会,那老人则含笑回应,经过昭歌身边时,二人不约而同瞧了她一眼。

    昭歌也大大方方回看过去,两人出了门,掌柜注意到她:“哟,这位姑娘从哪儿来啊?”

    小六道:“她是前夜来的客人。”

    昭歌道:“您好,我叫昭歌,打搅了。”

    掌柜笑得豪迈:“姑娘真是客气,我这小伙计不懂事,没有怠慢吧?”

    “小六做事很是周全,掌柜大可放心,敢问掌柜,方才出去那两人什么来头?”

    掌柜瞧她面貌可亲,也自来熟道:“他们啊,说是从南边乐安县来的,来这里找人,也不知究竟找谁,神神秘秘的,姑娘,这些日子平川不太平,你一个女儿家出入可得注意,往后遇到这种人,还是躲着些吧。”

    “多谢掌柜提醒。”昭歌念起那二人的样子,心中升起些异样。

    方才经过,她注意到那老人腰间挂有酒葫芦,便是寻常葫芦也罢,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分明是收妖用的。

    这人难不成也是个捉妖师?

    “昭歌姐可是松陵来的捉妖师,厉害着呢,才来就帮衙门查明了妖怪,还用你提醒。”小六奚落掌柜道。

    掌柜顿时来了兴趣:“怪不得姑娘气度不凡呢,竟是松陵来的,现下城里都传县衙来了个女道士,才来就查出那妖怪是条蛇精,解了衙门的困境,原来说的是你。”

    昭歌倒是没料到众人传播的速度这么快:“城里都传遍了吗?”

    掌柜道:“是啊,听说是条蛇妖,都怕得不行,你也知道,我们平川地气潮湿,蛇虫鼠蚁繁多,这往后若是再来一条,日子怕也过不成了。”

    昭歌道:“您别担心,寻常的蛇想要修炼成妖,绝非易事,能出这一条已算不易了,等李捕头那有了消息,我会帮你们除掉它的。”

    正说着,门外响起两声凄然的嘶喊,音色很熟悉。

    昭歌一怔,这声音是……柳凤?

    ***

    雪夜原本站在门外,见昭歌与掌柜熟稔地说起话,这脚便没再迈进去。

    长街上行人稍多,阴郁多日的天放晴,灿然的暖阳照得四下多了生气,许是得知妖邪之事总算得了进展,来往小贩的叫卖声也激昂不少,人群熙攘,雪夜举目四望,从这热闹街市间觉出自己的凄凉来。

    他记忆全失,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又谁也不认识,往后该去哪里?

    值得庆幸的是,喝下昭歌给的药,他的风寒似乎好了,再没觉得疲惫,原来人若是吃不饱穿不暖,是会生病的。

    去哪里,去哪里,天大地大,似乎每一处地方都是陌生的,冰冷的。

    正想着,身后炸开声凄厉的哭喊,有人自他背后重重推搡过来,雪夜毫无防备,踉跄一下扑倒在地,手臂上的伤被倒地动作牵动,一阵撕裂的痛令他紧紧咬住唇。

    仰头,面前围着群壮年男子摩拳擦掌,领头的赫然是气急败坏的周铁牛,柳凤倚在他身边,往日那泼辣样尽失,两眼浮肿的像桃子,看他亦是愤恨到极点的模样。

    雪夜捂住胳膊起身,始终不知自己为何会得罪这群人:“你们干什么。”

    “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柳凤不等他说完便怒吼出声。

    雪夜愣怔许久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胸膛里跳动的心蓦然变得沉重:“没救下阿牛我也十分难过,可你们为何说是我杀了他。”

    周铁牛眼圈红得彻底:“我们昨晚找了阿牛一夜,清早接到衙门报信,让我们去认尸,李捕头说是你救的阿牛?”

    雪夜道:“是。”

    “你撒谎!”柳凤边说边掉眼泪,恨不得上去撕掉他似的,“你怎会这般好心?你说你救了阿牛,怎么我阿牛还是死了,你说,他根本就是被你害死的对不对!”

    和这些人解释起来可真是费力,雪夜道:“你们也看到县衙的告示了,阿牛是被那蛇妖害死的,况且我为何要去害一个幼童?”

    柳凤愤愤上前:“还不是为着昨日我骂了你,你怀恨在心——”

    雪夜被气笑了:“你昨日确实过分,不过我还犯不着为你去为难一个孩子。”

    当他是什么人,他有那般心胸狭窄?

    柳凤被他的笑激怒,眸色一变扑了上来:“我看你就是那害人的妖邪!你还我阿牛!”

    雪夜紧锁双眉,攥紧手,又松开,正要往后退,忽有人自侧方挤进来擒住柳凤:“住手。”

    是昭歌。

    她过往始终友善的面容此刻也透着冷意,对柳凤道:“你且冷静些。”

    柳凤正在气头上,哪肯听她的话,发现手挣不脱,回头呵斥周铁牛:“还不来帮忙。”

    周铁牛被昭歌黝黑的眸子盯着,脚下有些迈不动,想起阿牛的死状,心忽地抽痛起来,上前拽回柳凤道:“我们找他,你最好让开些!”

    昭歌并未退让,直视几人说:“李捕头应该同你们讲得很清楚了,你们带一群人来找茬是何意,你们不信衙门,还是不信李捕头?”

    周铁牛眼神略显躲闪。

    早起他们去衙门瞧见阿牛的尸体时简直如遭雷劈,心痛之余,听李义言及是白日起冲突的乞丐救的阿牛,这心里便起了小嘀咕:为何偏偏是这个人,他有那般好心?他可是当街给过他一拳,且阿牛死状与先前那些尸首都不同,没准不是被妖邪害死,是此人为报复害的,疑心一起,越想越觉得真实,怒火压不住,干脆找来了。

    昭歌猜出他们的心思:“听闻是他救了阿牛,你们非但不言半个谢字,反而自以为不会有人这般好心,连你们白日欺辱他的事都可以不计较,是不是这样?”

    几人都不接话,昭歌反而气消了,冷静道:“我倒是好奇,这好端端的,阿牛为何会在深夜出现在水塘边?那妖邪本不是冲他去的,昨夜他若是好好待在家里,这场祸事完全可以避过去,敢问你们是如何看顾他的?”

    她的话戳中柳凤的痛处,扭头伏在周铁牛怀里泣不成声。

    阿牛乃是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顽劣之时,加之平日被他夫妻二人宠坏,胆子也大,现下全城都被妖怪吓破胆,柳凤不怕,周铁牛倒是畏惧些,昨夜回去后,便将受伤的阿牛关在房间里,奈何阿牛哭天抢地闹着要出来,柳凤心疼他,训斥了周铁牛一通,周铁牛别无他法,只得打开了门锁。

    阿牛白日受伤,被柳凤骂过心里正憋屈,又因年幼,体会不到妖邪的可怕之处,待夜深了,料定父母二人睡熟,他便溜出房间从后院的狗洞爬出家门,又纠集几个同样胆大的邻家小孩,去家附近的水塘捉蛐蛐玩。

    周铁牛夫妇去衙门见了尸体后,回家还挨个去问过邻居,几个同阿牛出门的小孩说,昨夜在水塘边,他们为城里有没有妖怪起了争执,阿牛和他们打赌说自己敢在外面待一夜证明没有妖怪,他们劝不住他,也就陆续溜了。

    正是在他们离开之后,阿牛独自留在水塘边,不巧撞上那逃离的妖邪,这才送了命。

    好心没人领情,雪夜也不愿与这些人争执,轻轻拉下昭歌衣袖:“昭歌姑娘,算了吧。”

    昭歌挡在他面前:“你们与其怀疑别人别有用心,不如好好反思到底是谁给了阿牛深夜出门的机会,旁人一番好意,由不得你们如此猜忌。”

    柳凤仍是一脸不忿,昭歌心知这些人欺软怕硬,又道:“他昨夜风寒发热,身子虚弱到都站不稳,却仍坚持到将阿牛交给我和李捕头之后才晕过去,他若有心害阿牛,随便找个地方扔下他不是更合理?你们不信,大可以去问李捕头,若还是不依不饶,我也有空闲随你们去衙门好好说说清楚。”

    她如此信誓旦旦,倒让那干人不敢在生事,柳凤也知晓她不是常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出那蛇妖踪迹,他们的确惹不起,这才由周铁牛拖着愤愤离开。

    雪夜坐在台阶上,无力地按揉眉心。

    打从醒来到现在,可真是一件好事也没遇到过,失去记忆,遭遇妖邪受了伤,屡次被人冤枉,方才若不是昭歌为他解围,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昭歌立在他身侧:“你往后有何打算?”

    雪夜面露疲惫:“多谢你,往后的事,我实在不知。”

    昭歌移过来坐在他身旁:“清早去衙门时,我顺带烦李捕头查过,平川当地的藉册里没有你,你并非这里的人,县衙这段时日来也未接过报案,你可还记得你的亲人在哪?”

    雪夜麻木摇头。

    萍水相逢,昨夜也救过他,再让他这么流落街头想也说不过去,随即,昭歌又想起他胸口那骇然的伤——凭借多年习武的经验,看的出那伤口非寻常利器所伤,是意外的可能也不大,没错,那个伤他的人,是想要他的命的,雪夜曾经必然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不知他那仇人如今还在不在,这次他失忆与那人有没有关系,眼下他记忆全无,对人毫无防备,万一撞上那仇家,可真是凶多吉少,昭歌起身拍掉手上灰尘:“当我送佛送到西,你可愿我帮你?”

    她说得轻松,雪夜狠狠愣了下,见她笑意真诚,硬生生忍住没点头:“你帮我,我没有能报答你的。”

    什么都忘记,却还记得知恩图报,昭歌望着他笑道:“无妨,大不了,来日我抓妖时你替我搭把手也成,我瞧你武功不错,想也难不倒你。”

    雪夜犹豫道:“可你带着我这么个身无分文的大活人,必定得废不少银钱。”

    他醒来后便观察得清楚,这里似乎做什么都是需要银钱的,行路住店,一饮一食,唯有实打实的银子递出去,才能有吃的喝的。

    “我如今很麻烦的,于你而言,是拖累。”他说得小心翼翼,心间更是酸楚不已。

    昭歌伸了个懒腰,温声道:“那又如何,银钱,随便赚赚便会有的,你不必担心,我的钱虽不多,管你三餐一宿倒也没问题。”

    暖风过,她侧着身子仰头露出澄澈的笑,雪夜抬眸的一瞬,灿阳在她身侧渡上层朦胧的蜜白色,那般夺目耀眼,看久了,会以为是她自己身上发出的光。

    他的唇角无意识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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