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

    顿了会儿,昭歌问:“对了,听闻尹世霖当上尹家掌门了?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尹惊舞目露些微伤感。

    尹世霖当上尹家掌门,是喜事,但在此之前,尹家还出了件丧事,死的人,是尹世霖的婶娘华六娘。

    从三年前尹子珏离世起,尹家的掌门之位,便落在尹世霖叔父尹天晟的手里。

    这三年来,尹天晟把持着尹家,他本事平庸,偏偏心比天高,上位后闹得整个尹家鸡犬不宁,好在,尹家尚有长房大夫人邵虹坐镇,他才不敢多加造次。

    尹天晟的夫人华六娘,早年生下独女尹沅沅后一直体弱多病,本已治好了些,谁料这半年来,病症突然加重,身子虚透,几乎下不了床,尹家众人虽觉她恐怕命不久矣,却没料到,她会死得那般利索。

    就在两个月前,有一日,华六娘毫无征兆的,在尹家祠堂中自缢了。

    众人闻讯赶到时,昏暗不明的祠堂内,房梁上悬着华六娘瘦削的身躯,边上的角落里,缩着被吓得神志不清的尹沅沅。

    少女许是因贪玩,在与侍女玩闹的过程中无意闯进祠堂,正巧撞上自己母亲的尸体,见众人进来,当即昏死过去。

    华六娘留有遗书,上称自己常年多病,带累了夫君一家,且多年来没给尹天晟生下儿子,愧对列祖列宗,也不愿再为病痛所累,故先去一步。

    这理由,让昭歌觉得荒谬,不愿被病痛所累就算了,愧对列祖列宗又算什么?

    尹天晟见到妻子尸体后自责不已,看了遗书,更将一切归咎到自己身上,言自己多年来总在华六娘耳边念叨没有儿子甚是遗憾,想来无意间伤害了她,人在病中本就多疑,才酿制今日惨剧。

    他在华六娘灵前长跪不起,几日后送棺椁出殡了,他便找到邵虹,说要让出尹家掌门之位。

    除去为华六娘的死内疚外,还因他的女儿尹沅沅从那日在祠堂昏厥被救醒后,便疯了,总一个人窝在房中,有人近身就嘶声尖叫,浑身颤抖说胡话,如患上失心疯。

    妻子丧命,女儿又成了这副样子,尹天晟再无心做什么尹家掌门,先前嚣张的性子也在一夕之间收敛起来,整个人苍老颓唐了不少。

    邵虹劝慰他,尹天晟却严词回绝了,道明绝不肯再担任掌门。

    他的举动,给邵虹带来了极大困扰。

    尹家向来子嗣稀薄,邵虹的夫君,昔年的尹家掌门尹长峰,唯有尹天晟一个弟弟,而尹长峰醉心医道,早早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的长子尹子珏,在十年前便因意外去世了。

    这十多年来,尹家都靠尹子珏主掌,大夫人邵虹管事。

    三年前,尹子珏因病离世,尹天晟站出来争抢掌门之位,当时,邵虹并未全力阻拦,只因长房这边,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掌门之选了,她与尹长峰一共只育有二子,除了长子尹子珏,便只有一个当时年仅七岁的次子尹皓钰。

    尹皓钰是尹长峰的遗腹子,邵虹的心头肉,加之那会儿年龄实在太小,自然无法让他去担这位子,邵虹只好让尹天晟如愿坐上掌门之位。

    可没想到,如今他会突然退位,邵虹为此又急得焦头烂额。

    尹皓钰如今方满十岁,少不更事,焉能撑起尹家?思来想去,她只好将目光放在尹长峰庶出的几个儿子身上。

    东虞如今民风开放,加之松陵乃捉妖世家盘踞之地,选掌门更看重才能武力,而非身份地位,更不论什么嫡庶。

    邵虹之所以到这个地步才做这样的打算,也是无可奈何,尹长峰庶出的儿子仅有两个,一个是生母早亡,身有顽疾的二公子尹风遥,一个便是由邵虹表妹所出的三公子尹世霖。

    尹风遥性子沉静淡薄,常避世不见人,加上有隐疾坐着轮车,压根担不了这担子,这尹家掌门,自然而然只能落在尹世霖头上,可是,尹世霖对这掌门之位也是退避三舍。

    昭歌十分清楚,尹世霖那家伙,怎可能痛快答应。

    她记得,尹世霖自小挂在嘴边的志向,是要去松陵那个老渡头前开家酒馆,与那些江湖侠客来往旅人交交朋友闲散度日,绝非成为掌门。

    幼时安逸的环境养成了他温吞贪图享乐的性子,松陵百姓说起尹家人,都道他是烂泥扶不上墙,难当大任,他也不恼,得了空闲,便搬把竹椅去那渡头上架起鱼竿钓鱼,与江边一众披蓑戴笠的鱼佬毫无二致。

    对他这不入流的作风,邵虹劝过几回,后来也就随他去了,只因尹世霖长了张无辜讨喜的脸,她想骂,也下不去口,而且有尹子珏在,尹家暂且也无需尹世霖做什么。

    可现在不一样了,尹家群龙无首,眼看要陷入困局,尹世霖还想逃避,怎么可能。

    在他拒绝担任掌门时,邵虹罕见地与他急了眼,在邵虹及尹家各位长老苦口婆心的劝导下,尹世霖念起过往尹子珏待他的好,只能万般无奈应了邵虹的请求。

    一月前,尹世霖正式接任尹家掌门。

    见掌门之礼时,他表现的倒是淡定,全程冷着脸,接过掌门印朝众人发号施令时,也挺像那么回事,可背过人后,他拉着尹惊舞在酒桌前哭诉了许久。

    那日,一口气喝完两壶酒后,醉醺醺的他拽着尹惊舞道:“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江边钓鱼了……”

    说实话,尹惊舞很讨厌他这不成器的模样。

    尹家都火烧眉毛了,他却还惦记着钓鱼,不过也是,他自小懒散惯了,骤然被推上掌门之位,的确需要时间适应。

    她也不想对他说重话,只好道:“你忘了吗,子珏哥,他当年当上尹家掌门时才十六岁,比你如今还要小很多,那个时候,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尹世霖哭得更厉害了:“我哥他天生神力,我能和他比吗?再说了,他十六岁当上掌门时我父亲及几位长老都还健在,家族中一片兴盛,如今呢?只剩堆烂摊子,更别提还有谁能帮我了,他们都只会盯着我,拿我和我哥比,我可怎么办啊……”

    她道:“尹家还有大夫人石师父在,你怕什么,况且,你早晚要明白,人处在一个位置上,就必须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你如此,我们这些尹家弟子亦是一样。”

    尹世霖趴在桌前再没吭声。

    尹惊舞夺下他手中酒壶,起身走了。

    这三年来,尹家在尹天晟的带领下江河日下,声势衰败,内无人能担大任,外有樊家虎视眈眈。

    樊家独霸松陵数年,笼络了一批小的世家,不断壮大家族势力,早年也曾向尹家示好,俨然有结盟之意。尹家门徒武力并不出众,但家族中药典医书丰厚,还培植了许多珍贵的药材毒物,樊家对此稀罕得很。不过,樊家的好意,被尹子珏毫不留情面地回绝了。

    自那时起,樊家对尹家明里暗里的压制便没断过。

    尹惊舞清楚,尹家若再这么衰弱散漫下去,迟早有天会被樊家吞入囊中的。

    如今,也只能盼着尹世霖能明白这个道理,快点成长起来,扛起尹家,别辜负了尹子珏多年的心血。

    昭歌听罢道:“一个月前,他担任掌门之位的消息传出时,我已身在南地,离松陵太远,就没有回去恭喜他,想不到,居然会是尹天晟主动让出位子。”

    尹惊舞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尹天晟平日有多冷血我是亲眼见过的,此次却因二婶娘去世便执意让出掌门之位,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真是我过去将他想得太坏了?”

    昭歌道:“兴许吧,但我觉得,你还是得小心些,尹二叔那个人,心思深得很。”

    雪夜沉默会儿问:“这个尹家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尹惊舞道:“她?说她是女中豪杰也不为过,她出身名门,听说过去,尹长峰掌门痴迷医道不管事,子珏哥又太小,那时的尹家上下全靠她照看,此后十多年,她帮着子珏哥料理尹家,在内与尹天晟斡旋,在外与别的世家交涉,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雪夜若有所思,昭歌道:“你有疑问?”

    雪夜浅笑:“没有。”

    尹家的事他完全不了解,单从惊舞这些话里妄自猜度的话,有些失礼,于是他只在心里重复那些疑问:

    邵虹能够把持尹家,想也是个能力出众的人,既然尹家都到了这份上,她何不自己上位做掌门,反而要费心费力扶持无意掌门之位的尹世霖?

    念此,雪夜问:“昭歌,你们松陵那么多除妖世家里,可有女掌门?”

    昭歌一笑:“有啊,还不止一个呢,临江当地选贤任能不论男女,我记得上次捉妖盛会前三甲,便有个女捉妖师。”

    “哦。”雪夜徐徐应了声。

    是有点奇怪,不过,也许有别的原因吧。

    ***

    距曲流觞在后山竹林中撞见尹惊舞,已过去了一日。

    夜幕下,曲流觞独站院中,心潮起伏。

    从知道樊家人在巫溪后,他出入更加谨慎,连清心楼也不再去,想来,只要能避开,不与他们离得太近,他的身份便不会轻易暴露。

    修炼千年来,他周身妖气已被重重压制,变得十分轻微,寻常的捉妖师想识破他的伪装,也非易事。

    屋内,祝若言画了几日的富贵牡丹图总算完工,她揉着酸痛的眼睛,打开窗,想让风快些将画吹干。

    小雪正在窗台上卧着,她推开窗后,黏人的猫立刻跑来缩进她怀里。

    祝若言抱着它倚上窗棂,无意间见曲流觞在院子里。

    他半隐在院当中那棵海棠树下,身姿挺拔,许久未动,似在凝望夜色。

    今日,他似有点心绪不宁,与她在一起时常会走神,也不知是怎么了。

    祝若言将小雪的头转向曲流觞的方向:“小雪,你说他怎么了?”

    小雪往那边瞥了瞥,幽黑的猫瞳盯向她,轻轻咬住她的手指。

    咬了咬,又抬头望她:“喵——”

    祝若言不解道:“你说什么?”

    小雪当然无法回答她,耳朵一动,从她怀里蹿出来跳走了。

    祝若言发着愣,她记得,小雪似乎不是很喜欢曲流觞。

    初见时,它便对他展现出极大的敌意,两年的时间过去,那显而易见的敌意倒是没了,但也从不与曲流觞亲近,来去都避着他。

    小雪先前,从来不会如此对人的……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若言叹了下,方转身,曲流觞不知何时正站在她身后。

    见她面露倦意,想是累着了,曲流觞道:“画完了?”

    “嗯,不过,画还没干。”

    曲流觞手指勾起她散下的一缕头发:“瞧你,眼睛都熬红了,先去睡吧,画我替你看着。”

    祝若言打了个哈欠,确实累得撑不住,依言回了内室。

    曲流觞熄去几盏烛火,坐在窗前,凝视面前铺开的牡丹图。

    只要看着这画,他便能在脑海中想象出祝若言坐在案前一笔一划认真描绘它的样子。

    她真是爱极了画画。

    那年初遇祝若言时,是怎样的情形,曲流觞总是记忆犹新。

    当初,他修炼即将大成,到了要过情弦的时候,需要下山了,幽篁山德高望重的老龟特地替他算了卦,道他的命定之人,身处巫溪上城。

    他乘风来到凡间,到巫溪上城时,还不敢走进市井,先落脚在上城北边的山林里。

    那山中,有个姓黄的书生隐居其中。

    曲流觞对凡人很是好奇,有天趁着那书生不在,偷偷溜进他家里。

    当时他进屋,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屋里其他新奇的陈设,而是书案边挂的一幅墨竹图。

    画中那竹子挺拔清秀,枝叶疏朗,浓淡相映,笔锋圆润又不失力道,潇潇飒飒的,描摹得格外传神。

    曲流觞呆看许久,满是惊叹。

    他成日在幽篁山万顷竹海里生活,没想到,世上还有凡人能将竹子画得如此生动……那该是怎样一双好看的手,才能画出这样的画?

    没过多久,那书生携个男子有说有笑地回来了,曲流觞使了隐身术,立于室内听着他们进门。

新书推荐: 我的前夫是否有些太多了[综主东京复仇者] 综影视之千寻 【薄樱鬼】初虹录 一念关山之金昭玉粹 你比宝石耀眼[娱乐圈] [神雕]龙女她是事业批 我在星际开茶馆 全能九十九所 【韩娱】她解锁了重生陷阱 长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