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而远之

    宋朗星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在花墙的阴影之处。宴席已经进入了高潮,连绵不断的丝竹管弦之声幽幽传来,仿佛幽幽的呜咽之声。

    章礼不再有其他的动作,刚刚那一幕仿佛是宋朗星的错觉,但却给她留下了不可更改的影响。

    她不能在和以前一样同章礼无话不谈,甚至毫无芥蒂地与他相处了。其一是因为章礼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同僚,她不想与同僚产生任何男女之情;其二是因为章礼与自己太相熟,她的身世背景他几乎都知道,如果他一旦起了疑心,想查到是迟早的事情。

    她不敢赌。

    即便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官,甚至连房子都是租赁来的,可她已经觉得很满意了,为了这些,无论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情愿。

    她站在阴影处思索良久,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连句的地方。现在比起和章礼正面相对,她宁愿去连句。

    众人现在也都喝的尽兴了,想大展才华的此刻也已经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因此宋朗星偷偷回来也没引起太大的喧哗。毕竟大家的戏瘾已经过去了,也就没有人再揪着她不放了。

    宋朗星自打当了官,免不了酬答往来,因此早已练成老油条一根。旁人都喝酒的时候她也喝,只不过人家是一杯接一杯,她是喝一口,剩下的偷偷倒了,这项技艺她练得是炉火纯青。常言道,喝酒误事,她倒不是不能喝酒,而是怕自己喝醉了,会不小心暴露自己的秘密,因此干脆每次喝酒都只是沾沾嘴,能逃则逃。

    众人皆喝的饱肚,唯宋朗星一个人吃着桌子上的羊腿吃的不亦乐乎,这个羊腿同老婆婆卖的羊肉汤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老婆婆的味道淡,这个更浓郁一些。

    晏清坐在一旁作壁上观,他算得上是这群毛头小子里的领头羊,不少公子哥都是听他的事迹长大的,因此众人也都不敢刁难他。他坐在一旁,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宋朗星,微微有些疑惑,这个烤羊腿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他半信半疑的夹了一筷子烤羊腿放进嘴里,却发现滋味也不过如此,但是看着宋朗星进食的样子,倒也不知不觉吃了不少。

    连完了句,喝完了酒,戏瘾也大发完了,诸位才子开始稀稀拉拉的往回走。世子赵实在其中走的极快,他心焦的很,不为别的,他请来的主角还孤零零的在客堂里坐着呢。

    众人回席,赵实特意端着杯子走到他们面前,自带熟络的开始与章礼攀谈,又怕太显眼,将宋朗星也拉进来。

    宋朗星用左手扶着额,说道:“世子,实在是得罪,刚刚酒喝的有点多。”

    世子听懂了宋朗星的弦外之音,也不在意,毕竟他的主要目标是章礼。

    章礼反倒急匆匆地将身子倾过来,赵实隔在他二人中间,他有些不耐烦的将赵实拨开,盯着宋朗星。

    “宋兄,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宋朗星装的很逼真,但是章礼关心则乱,甚至忽略了世子赵实。

    宋朗星见状不对,往后稍微闪避,说自己无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又说:“不必管我,别冷落了世子。”

    章礼刚准备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宋朗星微避免再生事端,干脆用手撑着头作假寐状。

    赵实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被‘拨开’了,又想到王府长吏说他两是能抵足而眠的关系,看来所言非虚。既然宋朗星没事,他又开始与章礼二人谈论起来。

    虽然章礼每句话都接上了,但他的眼眸里透露出一丝丝焦躁和不耐烦,好容易等到宴席快要散了,世子出去送客,宋朗星站起身来已经准备告辞。

    章礼走过去,沉身说道:“既然你喝醉了,不若坐我的车一起回去吧。”

    宋朗星摇摇头,“现下已经好多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现在外面日头正烈,还是坐车一同回去吧。”

    宋朗星摇摇头,说自己一会还有事情。

    章礼点点头,退回原位,手默默攥紧了衣服下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敬而远之?

    手臂用力,青筋暴起,月牙形的伤口有点吃痛。

    黑色的衣袍在暴烈的阳光下有些许阴沉,眸子里的焦躁快要掩饰不住了。

    宋朗星同晏清打了一声招呼,就独自开溜。宋朗星前脚刚走,晏清后脚也告辞了,章礼准备追出去看看,却被旁边中南王世子派来的人绊住了脚。

    “章郎君,世子有话同您说。”

    章礼胡乱点点头,接着赶紧追出去,正巧看见宋朗星上了章礼的马车。

    绣着金线的衣服下摆被主人捏的四处都是褶皱,再不复之前的华贵。候在一旁的下人打了一个寒蝉,四处打量,怎么刚刚感觉到一股凉意。

    宋朗星本人其实压根没准备坐任何人的车走,毕竟她前脚刚拒绝了章礼,后脚又坐其他的人车,那实在是有些太不厚道了。

    虽然她品行算不上多高尚,但也没低到这份上。

    要不是晏清问她她家房顶修缮的如何,她也不知道那群人竟然是晏清派来的。

    她之前就疑惑这群人手脚之麻利远超寻常人,又不喊价,没想到是晏清派来的。她还以为是李殊在外面找的呢,毕竟她下衙门时这群人刚提着工具往外走,说光线不好了第二天再来干。

    受了晏清的好处,自然要矮上一头,于是她就乖顺的上了马车,好在此刻章礼还没出来,自己应该没被发现,宋朗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章礼被小厮领到世子赵实的书房,赵实将人都送走后,又匆匆赶了回来,在进门之前捋了捋头发,确定自己仪表完整后才踏进去。

    倾泻一地的阳光并没有给一身黑衣的章礼带来多少温暖,反到显得他更加危险。

    赵实请章礼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并无什么主次之分。

    赵实没让下人进来,自己动手给章礼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开始说正事。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马上到年末,会考量你们这些新科进士的去处,一般是外放,但是我已经提前打好招呼,让你留在京中,补吏部的空缺。”

    赵实说完停了半晌,随即颇有深意的看向章礼。

    他虽然是世子,但由于今上无子,储君空悬,他应该是储君的热门人选之一。但是官家态度暧昧,迟迟不立太子,臣下几次上奏书,官家也只是说稍后再议,他们这几个世子便跟斗蟋蟀一样斗起来。

    同在笼中,不进攻则视为后退,赵实别无他选。

    他年少时长了一张娃娃脸,总被人说不够威严,母亲不爱听这样的话,对他要求愈发严苛,动辄责打,自此他很少同父亲母亲说心里话。每当母亲说自己不跟她贴心时,他讲起从前的种种事迹,母亲竟然反驳说道不可能,她绝对没有这么对待他,还说他只会记仇。

    从他母亲身上,他就懂了,位子凌驾于你之上的,是绝无可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她只会责怪你为何没顺着她的心意,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

    官家虽然是他的叔父,但他必须得装出恭顺的模样来,不能有他不喜爱的枝丫,有些事,就必须得交给其他人来做。

    章礼就是他选中的这个人,一块良田,只要他能好好耕种,势必会收获非凡。朝中虽然也有不少有影响力的大臣,但大多都会反制于他,因此除了笼络大臣,他还需要培植属于自己的人。

    他复又开口:“我许你高官厚禄,何如?”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

    章礼喝完手边的茶水,淡淡的回答。

    “士为知己者死,我愿将自己的才识许给殿下,直到君临天下,盛世来临那日。”

    窗外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嘈嘈切切的蝉喧嚣的鸣叫着夏天,禁中远远有钟声传来。

    赵实那张不再娃娃脸的面孔上,充满了坚毅,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出声。

    许诺是再虚幻不过的东西,唯有行动,才是真正的许诺。

    赵实亲自将章礼送出府,等章礼走后,王府长吏站在一旁,问道:“世子把话都给他说清楚了?”

    赵实点点头,看着远去不复见的车马的身影,淡淡的说道:“说了,我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会知道该怎么做。

    章礼的冷静只维持到他走出王府,等上了马车之后,他变得异常低气压。

    虽然他说话很理智,从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可他的心里已经千次万次的倒放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虽然两人很久没见了,但只要今天两人一见面,就能把话说开,就能通从前一样了。

    他实在没想到,今日宋朗星却离他愈来愈远了。宁愿欺骗他,也不愿上他的马车。

    章礼的眉眼原本极为清冷,如同笔墨匀停的山水画,高高悬在墙壁之上,无声地,寂寞地,被一群又一群人前赴后继的瞻仰。

    可此刻这幅山水画被人染上了色彩斑斓的颜色,于是那些清冷自持,那些寂寞无声统统消失,随之而来的事焦躁茫然与嫉妒。

    他知道不对劲极了,可他却无能为力。

    他的眉梢无意识的聚起,手放在手腕上淡淡的月牙形的疤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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