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

    “敏敏，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盛敏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盛满担忧的眸子。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清秀脸蛋，盛敏忽然背后发凉，忍不住倒退几步。

    是小时候的盛承露。

    孩童时期的盛承露疑惑地盯着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怎么这样子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眼前的人眉眼尚未长开，带着些少女的青涩。外罩件翠色大氅，长发盘成个漂亮的发髻，一举一动间带着些弱柳扶风之意。

    这是十字髻，她们十一二岁时京中最流行的发型。

    看着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无所知少女，惊疑和憎恨在盛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竟让她愣在原地，做不出其他反应。

    是梦，还是走马灯？

    盛承露见她呆愣愣的模样，想起之后要做的事情，咬咬唇，直接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别愣着啦，不是说好去看锦鲤吗？皇帝舅舅刚刚说，宫里新养了几尾丹凤，很是好看呢！”

    皇宫？锦鲤？

    手腕传来真实的触感和温度，五感逐渐清晰，盛敏才恍然发觉这不是幻觉。

    她竟真的重生了！

    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水面，倒影中的少女面若银盘，明眸皓齿，脸上还有未褪的婴儿肥，穿着毛茸茸的玫红小袄和绣梅下裙，一看就是被家里好好娇养着的小女儿，穿着的细节也逐渐和脑海久远的记忆节点重合。

    上天慈悲，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重生回十二岁进宫拜年那日。

    盛敏看着面前脚步匆匆的少女，逐渐记起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上一世，父母带着她们进宫拜贺新年，太后许久不见女儿，将母亲留下来说了会儿话。

    她本来也要在里面陪着，但盛承露私下拉着她说无聊，且又听闻宫里新养了名贵锦鲤，她们请示过后，便自个儿出去玩。

    而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在金鲤池边，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稀里糊涂地掉入水中，因受惊而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刺骨的寒冷和无助的窒息感。

    被人起后，当晚就发了高热，缠绵病榻三个月才痊愈。此后每每天气变化，膝盖就疼痛难忍。

    现在想来，将她带到池边的盛承露肯定有莫大问题。

    思索间，她动动手腕，从盛承露手里挣脱。

    盛承露眼见池塘就在面前，也不在意她的小动作，做出一副惊奇的姿态，率先走到水边往里面看。

    “这锦鲤确实是其他地方没见过的呢。敏敏，快来看呀！”

    站在池塘边的少女笑着朝她招手，完全是一副照顾妹妹的好姐姐模样。

    盛敏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一步开外，黑眸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姐姐，池边路滑，别靠这么近。”

    “你说什么？”盛承露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热络地伸手过来拉她，“真的很好看，我不骗你！”

    就在盛承露的手要触碰到她的肌肤之际，盛敏裙摆下的绣花鞋一勾，装作“不小心”踹到她的脚踝。

    “啊！”

    盛承露惊叫一声，没想到她会突然踹自己一下，池边泥土湿滑，她身形不稳，向后侧栽倒，下意识去拽盛敏的裙角。

    然而盛敏似乎早就料到一般，提起裙摆后撤一步，轻巧地避开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掉进水里。

    扑通。

    她们姐妹俩都不识水性，寒冬腊月，衣服又繁复笨重，水冰冷刺骨，上一世她连喊叫都来不及，被灌了好几口冷水就失去意识，再睁眼就已经躺在了府里。

    盛敏站在岸边，观察着在水里不断挣扎却喊不出声的盛承露，摩挲着下巴，点点头。

    原来溺水的人不会发出太大声音啊。

    难怪盛承露如此胆大包天，想用这种方法害她。

    金鲤池位置比较偏僻，如今大部分人都在皇后和陛下那儿贺喜，有人遇险，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会有人发现。

    思及此，她忽然想到什么。

    上一世是谁把她救起来的来着？

    她那时候身体虚弱，母亲只让她安心养病，她一直没来得及问这件事。

    大概是正巧路过的当值侍卫吧。

    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当时府里把这件事情捂得严严实实，也没人刨根问底去调查当时的真相。大家只听信盛承露一面之词，说是她自己不小心脚滑落水。

    盛敏正细细思索着当年发生的事，忽然，从不远处的树后跑来一个人影。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蓝衣妇人顾不得泥土会弄脏价值千金的布料，跪在水边，拼命朝水里的人拼命伸手，还不忘回头叱责她。

    “你是死人啊？看见你姐姐掉进水里不会喊人吗？！”

    “娘！阿娘救我！”

    “露儿别怕，抓住阿娘的手！”

    盛敏眯起眼睛，冷漠地看着面前这对母女。

    周姨娘，原来她一直在这附近啊。

    本来像周姨娘这种妾室根本来不了这种场合，但她在家里哭闹几番，父亲禁不住她哭，转而来和母亲商量。

    母亲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也不想看见丈夫因此和自己关系变得更加僵硬，也便答应了，但前提是只能在席面上规矩呆着，不能去帝后面前乱晃。

    当时周姨娘倒是答应得干脆，却没成想，她原来跑到这儿和女儿密谋些腌臜事。

    她们闹出的动静很大，距离盛承露落水不过几息时间，便围过来好些人，一个侍卫脱下衣服跳入水中，从后方托起她的腋窝往岸边游。

    周姨娘一把抱住自己变成落汤鸡的女儿，一边哭一边用宫人送来的衣服裹紧她。

    “杀千刀的，你就算和你姐姐吵架，你也不能下此毒手啊！”

    “虽然你俩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但露儿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疼爱，你何至于此！”

    周姨娘声情并茂，字字泣血，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宫人小姐目光在她们三人之间打转，再加上有人认出盛敏的身份，众人立马脑补了一出郡主仗势欺压庶出姐姐的大戏。

    上一世盛敏只是觉得周姨娘讨人嫌，起码女儿还是好的。后来才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们母女俩个个都是张口就颠倒黑白，黑心烂肝的主。

    “我早就提醒过姐姐，池边路滑，是她非要拉着我过去，自己脚滑，姨娘怎的连句话都不问，就认定是我做的！”

    盛敏眼眶泛红，声音轻颤，一副被刚刚变故吓到了的模样，神色却倔强。

    周围的人一听，心中原有的猜测落实，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居然真的是那庶女的生母啊，一个妾室怎的还能随主君进宫？”

    “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这姨娘身上的料子，我家主子都没几件，可不像是在家里受欺负的模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周姨娘见风向不对，暗暗咬牙切齿。

    这小蹄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糊弄了？

    两边僵持之际，一身官服，身形清癯的男人拨开人群，快步走向那对母女。

    “云娘，这怎么回事？”

    周氏一见他来，就像找到主心骨，抱着盛承露呜呜咽咽地诉苦：“老爷，你要为露儿做主啊老爷！”

    她将刚刚的说辞和盛长峰复述一遍，盛长峰看着大女儿躲在娘亲怀里瑟瑟发抖的柔弱模样，心里的火一下子腾起，却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转过身盯着盛敏，强忍怒意道：“你平时就是这么对你姐姐的？”

    见他这副模样，盛敏就知道他想都不想就相信了周氏，心里不经冷笑。

    连路人都能一眼看出周氏话里的纰漏，他却选择性视而不见。

    看着眼前那一家三口，盛敏身体轻轻发颤，眼底酝酿着情绪。

    好好好，一个个都这么不要脸是吧？

    两个成年人和长姐站在个娃娃的对立面，让众人看看到底是谁欺负谁！

    “呜！你们欺负人！”

    眼泪一下子从盛敏的眼睛里涌出，她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抽噎，小身板还微微耸动着。

    “我都说了是姐姐自己脚滑掉下去的，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周姨娘，你离这儿最近，第一个跑过来，你摸着良心说，你真的看见我推姐姐了吗！”

    当然，周姨娘承不承认、看没看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句“第一个跑过来”。

    当时除了值守的宫人，众人都应该在席面上，怎的姑娘一落水，姨娘就像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立刻就赶到现场了呢？

    众人咂摸过味儿来，看向地上那对母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盛敏本身就生得水灵可爱，小脸裹在毛领里，越发显得肉肉的，家里有女儿妹妹的人不少，见她一哭，心都要跟着碎了。

    盛长峰没想到自己一向识大体的女儿，会突然在众人面前搞这么一出。他也察觉到众人意味深长的视线，赶紧走上前，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低声在她耳边说：“别哭了，有事回家再说。”

    盛敏没理他，依旧哭得很伤心，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看着眼前号啕大哭的小女孩，周姨娘骑虎难下，脸色也是难看得紧，脑子飞快地转着，想说些什么来找补。

    “哟，这儿是有猴戏看吗？这么热闹，让咱家也瞧瞧？”

    一道不冷不热略带调侃的嗓音响起，众人仿佛被捏住嘴的鸭子，几乎是瞬间就安静下来，主动向两边散开，开辟出一条通道。

    而盛敏听见熟悉的声音，夸张的哭泣声也小了些，抬起朦胧泪眼朝人群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