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锅侠

    只可惜陈守虚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所以注定背下这口隐藏的锅。也幸好他不知道旁人的想法,所以做好月团后能毫无顾忌地端到林辰面前。

    估摸着时间,陈守虚正午将月团做出,装进精巧的木匣子里。在小妹陈怀瑾满脸欣慰的目送中,他提着匣子,大踏步走向林宅。

    林府的门子惯常是不拦他的,但今日却向前几步,阻挡他的路。

    陈守虚明白一定不是无事生非,于是顿住脚步,出声询问:“何事?”

    门子躬身向他行礼,满脸堆笑:“林将军已经出门了,临行前嘱咐我们,如果您来找他,让您乘肩舆去风月楼。”

    “风月楼在哪儿?”陈守虚从没去过,但听名字却隐约觉得不是一个正经的所在。

    门子支支吾吾:“小人也不方便具体说,陈御史一去就知道了。”

    陈守虚半眯着眼,更怀疑起这地方。可既然是林辰安排的,他便没有过多追问:“不便言说就算了。不过林将军吩咐我乘肩舆去风月楼,应该曾指出过方位?”林辰做事缜密,这一点她应该是预料到的。

    “林将军走前没有给您留话,但是命令鄙府的轿夫在府内等候,只等您到了就可出发”,门子恭敬回复。稍微顿了顿,又补充说,“您不用多担心,府里的轿夫常去风月楼,早就已经是熟门熟路,不会走错。”

    陈守虚听罢,微微颔首。大踏步,撩起长袍便准备进门,但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转身问道:“这风月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门子觑他的眼色,见他实在想知道,也不能再三隐瞒,于是压低声音:“陈御史,风月,风月,这世间有多少事能以‘风月’为名呢?您心中应该是明白的。”

    见他一副遮掩的神态,分明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却仿佛说出了何等见不得人的话,原本不明白的陈守虚,现在也明白了。

    风月,风花雪月的风月。

    陈家历来教子严格,御下也严,所以各种风月场所是一贯不准去的。唯独例外的情况是同僚间的应酬,但即便如此,在酒宴中也不能做出轻薄之事。

    所以陈守虚对风月场所的了解实在有限,听门子这样说,下意识问道:“府中的轿夫经常去那等地界,林将军不约束他们吗?”

    门子低着头,欲言又止。他察觉陈守虚眼中的澄澈,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直接告诉他真相,还是该隐瞒以保护他的单纯。

    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委婉地告诉他事实:“风月楼开销极大,轿夫攒半年银钱也去不了一次。”

    如果轿夫自己不能常去,那怎么会熟门熟路呢?

    答案极为明显。

    陈守虚立刻反应过来,却有些难以置信:“林将军常去……”

    门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垂首不语。

    他避而不谈的姿态已经足以验证陈守虚的猜测。登时,陈守虚的脑海中一片茫然,想起清雪,骂了句“老流氓”,可是仔细一想,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算“老”,于是又骂了句“小流氓”。

    但“小流氓”?与其说是谩骂,倒不如说是一种亲昵。

    陈守虚的脑子里又空了,神游天外地登上林府的肩舆,任由轿夫将他抬往风月楼。

    肩舆就是这样,即便再稳当,也难免会有一些轻微的晃动。而在陷在这些轻微的晃动中,陈守虚感觉自己更晕了。他双手环抱着月团匣子,因游神而显得格外乖巧。

    于是林辰在风月楼二层临窗的位置,居高临下,一眼就见到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忍俊不禁。

    抿一口酒,放下酒盏,便预备下楼去接他。

    赵二虎瞧见她的动作,“诶诶”两声制止她:“他一报你的名号,鸨母自然会把他带过来,还需要你亲自去迎接?”

    “并非为了迎接,避免一场争端罢了”,林辰丢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缓步向楼下走去,唇角的笑容一直不曾落下。

    赵二虎也不由得露出笑容,微微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佐着花生米,小酌几口,酒盏已经见底,但门口还没瞧见两人的影子。赵二虎心中腹诽,手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说巧不巧,酒液刚落进酒盏,门外就传来脚步声。一杯酒倒满,二人便出现在门前。

    赵二虎转头,确定来者是林辰和陈守虚,没有放下酒壶,转手将一个倒扣的酒盏放正,用酒水冲洗后倒满。

    三个人都是老熟人,不必讲虚礼。林辰让陈守虚坐下,他便落座在方桌正对着窗户的一边,顺手将月团匣子放在桌上。赵二虎将酒盏递给他,他接过,小抿一口,但饮酒时眼珠忽左忽右,显然是打量的神色。

    赵二虎不解:“陈御史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吗?”否则何必打量。

    闻言,陈守虚一口酒突然呛住。他猛地咳嗽起来,眼眶变红,连连摆手说:“没有”。

    林辰桃花眼里潋滟的流光却是增添三分,微抿一口清酒:“无它。”

    “哦”,赵二虎没有多想,举起酒盏饮酒。

    “只是在找我们房间内的女妓罢了”,林辰语气淡淡,却无意掩盖自己笑意,“对,也可能是男妓。”

    赵二虎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看着无力反驳的陈守虚,哈哈大笑:“陈御史,官吏不能狎妓,这一条可是明明白白地写在律法里的。我二人再如何胆大,也不敢公然挑衅律法。”

    陈守虚哪儿能说自己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想起这件事?所以只埋着头不吭声,沉默地饮酒。

    林辰用眼神制止赵二虎。

    赵二虎立刻停住笑,但抖动的大络腮胡却表明他并未真正地止住笑容。

    但没了肆意的笑声,陈守虚总归还是感到稍微自在一些。他将酒盏放在桌沿,低声替自己辩解:“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林辰常来风月之地,但是所作所为却无关风月呢?

    亦或许,他本该能想到,只是心急之下,失了分寸,乱了头脑罢了。

    陈守虚不好意思再替自己辩解,急着转换话题,于是双手将桌上的月团匣子拉到自己身前。打开匣子,五个灯形的小月团就摆在绘着玉兔的白瓷盘上。

    陈守虚将小月团端出来,放在桌上,推至林辰身前:“照你的吩咐做的。”

    林辰看了一眼月团,果然精致小巧,极其可爱,每一个都仿佛一盏小提灯。她问:“都是一个馅儿?”

    陈守虚摇摇头,指着五个小月团一一介绍:“不是。这一个是五仁,这一个是紫薯,这一个包有蛋黄……虽然月团的重点是在‘灯’,但我觉得,如果遇见喜欢的味道,千面人应当更容易上钩。可惜不知道他具体爱什么口味,于是便把时下最流行的五种做了出来。”

    “陈御史果然行事缜密”,林辰夸赞他。随后视线转向盘中的小月团,“哪一个是紫薯味?”

    陈守虚没有多想,指着最靠近自己的那一个:“这个”。

    林辰微微颔首,随即拈起紫薯味的小月团,细细品尝。

    身是美人,言谈举止都是美的,即便只是吃月团,但搭配着窗外的树与云,也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陈守虚瞪圆杏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她咬过一口的月团:“等等,这可是诱饵!”她直接吃了一口,还怎么做诱饵?

    林辰却不甚在意,桃花眼轻飘飘地扫他一眼,又咬一口:“无碍。”

    诱饵被咬了一口,还能无碍?

    陈守虚简直要跳脚了:“怎么无碍!”

    林辰不慌不忙,又咬一口:“因为千面人不爱吃紫薯馅。”

    “这样啊……”陈守虚沉吟半晌,轻声呢喃,“那确实无碍。”

    赵二虎看着陈守虚的呆样,忍俊不禁。不过他还记得林辰的制止,没有笑出声,唯一能说明他在笑的证据,还是那一抖一抖的大络腮胡。

    他勉力压住笑意,努力板起脸,以严肃的语调问陈守虚:“蛋黄的是哪一个?”

    “这个……”陈守虚下意识地就去指。但手指悬在半空,突然眼睛一眯,护住瓷盘,“等等,你也要吃?”

    “别担心”,赵二虎的笑容简直快压不住,“反正千面人不喜欢蛋黄的月团。”

    陈守虚满脸狐疑:“你怎么知道?”

    赵二虎终于控制不住,哈哈大笑,一指林辰:“因为这小子爱吃蛋黄的月团。”

    即便再迟钝,陈守虚也反应过来被戏弄了。他的视线转向刚吃完紫薯月团的林辰,不敢相信:“你是逗我的?”

    怪不得非要他亲手做灯形月团。是了,即便千面人喜欢灯形物品,又为什么一定是月团呢?也就是他失了智,相信她的鬼话。

    陈守虚瞪林辰,神态严肃,情绪愤怒。

    赵二虎:“哈哈哈哈哈。”

    陈守虚转而瞪赵二虎:“都是你的馊主意!”

    赵二虎:“嗯?”

    林辰神情淡然:“没错。”

    赵二虎:“嗯?”

    不是,你俩哪只耳朵听见是我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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