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懊悔没有早日察觉她的心思，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像从前忽视那些示好的女子一般忽视小寻南。他不舍得用那样冰冷的言语伤害她，更不想看到她失望的样子。

    辛寻南见他心迷意乱的样子便心里有数，以退为进道：“太子哥哥不必为难，即便没有这些阿南也会为了川蜀的百姓尽一份力。”

    凌寒慌乱中如得大赦一般赶忙离开了辛府，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当下，唯一能说说这件事的只有宋言晚。

    宋言晚端坐着听完凌寒的话，仿佛石像一般僵持着添茶的手，茶水漫出杯子淋到腿上他才缓过神来。凌寒正六神无主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慢慢擦拭着桌子，强颜欢笑道：“殿下容貌出众得姑娘青睐再正常不过。”

    凌寒着急地拉过他的手，急道：“言晚，你还不知道我吗？自小父皇就告诉我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所以我从来都不曾考虑过儿女之事。”

    宋言晚忽地心底生出一股嫉妒，如果他劝一劝太子，兴许辛寻南就没有机会嫁给太子了。但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出现一秒便被他按下去，苦涩一笑，“可五年前殿下与辛姑娘之间就有婚约，现在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有婚约是不假，但那是父辈们的口头约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阿南她竟会心悦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宋言晚心思缥缈，心头涌起酸楚，却还是平静地问道：“那殿下是否喜欢辛姑娘呢？”

    凌寒沉默，他从未欢爱过自然不知何为喜欢，“不知。如何可称为喜欢？”

    宋言晚顿了顿低沉地说：“她若生病受伤你便心疼，她若高兴你便跟着一起笑，见到新鲜的玩意就想送给她，见到相似的人就会想起她……如此可称为喜欢。殿下既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不如先试着相处，辛姑娘是个值得的人。”

    凌寒听罢，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自己对阿南是有意的。

    宋言晚看着他兴奋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好似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他凝视着窗前摆放的那张白色衣裙缀着兰花的画像，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真苦。

    他笑着走到画像前，满目眷恋地轻抚着画中人的脸庞低声呢喃：“阿南，今晚以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心里可欢喜？”

    凌寒走后辛寻南脸色愈发的苍白，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浸湿头发，左臂已经无法摆动，肩膀那一处的衣衫已经被渗出的血液浸透。

    采菱立刻将她扶回房间，一边帮助她褪下上衣，一边擦拭伤口处流下的血。辛寻南拔掉药瓶的塞子将里面的粉末一点点倒在伤口上，很快就只留下寸半长的印迹。用绢帛将伤口包扎好后，采菱点好熏香坐在一侧闷声不语。

    辛寻南心虚地探头观察她的脸色，刻意地发出一些拉扯伤口的低呼声。采菱闻声急忙凑过来查看，见是她故意逗弄，又气呼呼地侧身坐过去。

    “好采菱，不要生气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辛寻南忍痛张开双臂，嘴角挂着笑。

    采菱瞥过一眼，将她的手按下去，心疼地说：“姑娘，明知道林子德不会真的将事情和盘托出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说着她低声抽泣，身体也跟着颤动，辛寻南挪过去拍拍她的后背，“如果不去连线索都不复存在，如何为阿母报仇？不管我是黎阳还是辛寻南，都要和他对上的。但既然想杀我，那便给他这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的本事如何了。”

    “可是姑娘，咱们不能等将军他们回来吗？”采菱抽噎着，泪眼婆娑。

    辛寻南垂眸，“别告诉他们，不然以后我再也不带着你。”

    采菱迫于她的“威胁”，哭得更凶了。

    第二天，皇后急匆匆地从寝宫赶来，恨铁不成钢地推搡着凌寒，“你在想什么？！凌寒你是太子，你是元周的储君，如何能为一个女人跪到如此地步？”

    凌寒倔强地凝视着宫门，“储君跪天地、跪生民。阿南虽为女子，可是她心怀大义，愿为元周的百姓出一份力，此跪为万民，无关男女！”

    皇后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压下声音道：“你糊涂！跟我回去，此事从长计议。”

    凌寒摆脱她的手，拜倒在地高声道：“太子凌寒请求陛下准许辛寻南前往川蜀传授榫卯之技！请陛下应允！”

    皇后恨恨地一跺脚，转而从辛寻南入手威胁道：“你可知此举将带来怎样的后果？一个女儿家担上性命和名声，他日若当不得太子妃便终生无人嫁娶。寒儿，你可是要逼死她？”

    “母后”，凌寒直起腰身，“儿臣自当爱天下万民，阿南亦是其中之一。来此之前，儿臣已经决定娶她为妃。阿南贵为辛将军之女，秀外慧中，堪当此任。望母后准许！”

    “疯了！你真的是疯了！”皇后不可置信地吼着。

    凌寒不再搭话，自顾自地跪在门前。半个时辰后，内侍出来宣读圣旨：

    应天顺时，收兹明命，辛氏有女寻南端庄有礼、性行温良、勤勉柔顺、兰心蕙质，着即册封为太子妃。然西南震灾不断，百姓深受其苦，今太子凌寒感念民疾、心怀仁义，特命太子携太子妃体察民情，以示皇恩浩荡，择日出发。钦此！

    凌寒喜笑颜开地接下圣旨，拜谢内侍后直奔辛府而去。

    “阿南，我们可以一起去川蜀！”他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辛寻南恭敬地接过圣旨，的确如凌寒所说可是瞧着赐婚却没有预想得开心。

    “阿南，你怎么了？”凌寒微微蹙起眉头。

    辛寻南微微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她微微一笑，柔声道：“陛下可有为难你？”

    凌寒不好意思地避开眼神，“不曾。”

    “那你可想好带上谁去川蜀？”辛寻南问道。

    凌寒一时犯难，按道理宋言晚必定要跟着一起去的，而至于其他人却无从下手。辛寻南见他为难，贴心说道：“不必为难。宋公子向来稳重妥帖，有他在万事有商有量，想来是合适的。”

    凌寒万分同意这一决定，只是他未曾想到宋言晚竟会严词拒绝。凌寒去宋府寻他时，他正在伏案苦读。

    “言晚，你为何不与我同去？”凌寒在他案前站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问道。

    宋言晚放下书卷，煞有其事地说：“殿下，我对改建一事并不了解。这一路舟车劳顿，言晚旧疾复发实在不便，还请殿下谅解。”

    “言晚”，凌寒无奈地说：“我与寻南这一路想必惊险万分，若有你在我们都会安心许多。”

    宋言晚决绝地拒绝了太子，他何尝不想陪辛寻南走这一趟。只是这丰都里前有林子德对她虎视眈眈、后有凌远不依不饶，他若不留便无人替她抵挡。

    三日后，太子凌寒奉旨携辛寻南带着一队人马前往川蜀。城内百姓自发地跪在路边，表达对他们的尊敬与喜爱。

    宋言晚在城墙上注视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柯姜，她有伤在身，可有吩咐车夫慢些？”

    无人应答。他忘了，柯姜此时已经混进太子仪队里。等到队伍里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影也消失殆尽的时候，他瞬间恢复往日的淡漠，机械地走下城墙穿过汹涌的人潮。他前脚刚踏进府门，身后便传来凌远不可一世的声音。他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府里走去，三皇子紧跟其后追了上去。

    “宋言晚！”凌远的怒意毫不掩藏。

    生气就好，跟了这么久终于憋不住要出手了吗？宋言晚冷笑，转身则恭敬地作揖，“三殿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凌远想着此番本就是来拉拢，让他嚣张片刻也无妨。于是他走上前去扶起宋言晚，“宋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说来幼时与太子殿下同窗曾有幸得太傅教导，凌远理应登门拜谢。”

    宋言晚寒暄片刻就带着凌远到前厅去，简单应付后便借故离开。凌远一人坐在正厅没等到宋言晚回来，反而碰上了在门口窃窃私语的婢女。

    “你听说了吗？城里有个姓刘的商户，前些日子在府里与自己的亲妹妹私通，送出门的时候被正头夫人撞见了。据说那个商户与他妹妹还有一个儿子，不过儿子养在妹妹那里。”

    “真的假的，这些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真的，那个亲妹妹回家时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丫鬟们聊得热火朝天，“有人看到了，就在溪川街那里。”

    溪川街、巴掌印、亲妹妹……种种细节联系起来凌远觉得似乎见过这人，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到。

    婢女接着说道，“那个姓刘的商户在府里被夫人整治得很惨，每天出门脸上都挂着三道血印子，逢人就说是狸奴不小心抓的。”

    三道血印子！凌远忽地就想到了林子德，不，肯定不是他们！那点丑事早已遮掩过去，可越听下去他越无法控制自己，这句句诛心的话仿佛在提醒他见不得光的身份，他快步走到丫鬟背后低喝道：“胡说什么呢！”

    两个丫鬟惊得连忙跪地磕头，嘴里说着不是故意的，都是外头传的一些闲话。正巧宋言晚带着精心打扮的孟姣从偏院赶来，孟姣娇滴滴地走过去，轻轻挎住凌远的胳膊，“三殿下这是怎么了？”

    “孟姣姐姐，快帮我们跟三殿下求求情吧。我们多嘴，我们不知死活”，丫鬟接连扇了几个巴掌，哭着说“我们再也不乱传闲话了。”

    宋言晚走上前来看着凌远铁青的脸色心里舒畅几分，想来这么一折腾，这段时间是没工夫揪着辛寻南不放。但他还是得做了样子，怒道：“荒唐！三殿下大度，能容忍你们到现在，还不快去领罚。”

    凌远还想就着此事发作，却被身边人牵扯住了手臂。孟姣笑靥如花，小嘴抹蜜似的把他夸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