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出了宫门,辛寻南依旧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反应,不论是热闹的、好玩的似乎都勾不起她的一点注意。宋言晚带着她在城中穿梭,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个地方是最安全的。

    成衣铺子,程叔远远地瞧见宫女打扮的辛寻南,微微蹙眉。身形颇为相似,但往日小姐断不会如此打扮,可那两人又直奔着铺子而来。不论是与不是,他连忙吩咐伙计将店里的顾客全部遣散出去,独自站在门口迎接。

    等两人走近,程叔上下打量着眼生的宋言晚,忽地想起乞巧那日便是他在门前鬼鬼祟祟,当即筑起防线。他冷眼扫视,捋了捋胡子问道:“客官如何得知小店?”

    宋言晚并不搭话,只是将辛寻南时常佩戴的那把软剑放置台上。程叔登时走出去将铺门闭上,对着呆滞的辛寻南轻声颤道:“当真是小姐。”

    宋言晚取下她的面纱露出脸庞,醒目的疤痕趴在脸上衬得肤色惨白。程叔瞧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强忍着眼眶里直打转的泪水,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些女子能用的药膏推过去,“姑娘,你怎地搞成这副样子?”

    “不碍事,这是假的”,宋言晚扶她坐下,轻轻揭下伤疤露出她本来的面貌,“为了避人耳目出此下策。阿南从宫里脱身已是不易,眼下除了您这儿我实在没有想到更合适的去处,还请您多加照顾。”

    程叔连连应声,转头从箱子里取出上个月做好的深松绿的上下衫隐忍着放到她手里,“只怕这一路已经被盯上了,换下来我会处理掉。”

    辛寻南抱着衣衫往另一间房走去,只剩程叔和宋言晚面面相觑。忽然伙计风风火火地从楼下跑过来,一边喊着:“程叔!程叔!来人了。”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程叔嗔道。

    伙计堪堪停住,指着楼下结巴道:“太子来了。”

    凌寒?怎么来得如此快?

    宋言晚蹙眉深深地看了眼辛寻南所在的房间,正欲出去周旋却被程叔拦住。他挥手把人往出赶,偏着头抹掉一把眼泪后转身回到前头应付凌寒。

    程叔从布帘后走出来,锐利的眼睛扫视着铺子里的凌寒和小厮,爽朗干脆地笑着迎上去,“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凌寒轻抬他的胳膊将人顺势带起,居高临下地睨着,“程老板打扰了。”

    程叔借着抬头的间隙隐藏掉眼中的戒备,装糊涂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凌寒不作声耐着性子上下打量他,微微勾了勾手指,随行的小厮立刻在铺子里翻找,不多会便拿着换下的宫服恭敬地站在一旁。凌寒凝眸瞧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叔,“人在哪?”

    他余光扫着宫服,微微扬起的嘴角被慢慢压下。既然只找到衣服那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他含糊其词地回话。

    这会儿工夫宋言晚已经带着辛寻南绕回醉仙楼,半只脚踏入门内,柳妈妈愣怔地握着帕子傻站了一会才迎上来,忍住心头的兴奋把人领了进去。熟悉的包房摆着一壶桑落,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伸手探了探瓶身是温热的。

    宋言晚斟满一杯推到辛寻南面前,淡淡的香气沁入口鼻,“热酒暖身。”

    辛寻南垂眸盯着酒液里晃动的人影微微发愣,只是端起来闻了闻便又放下重复着刚才的神情。柳妈妈欲言又止转身带上门,她知道此刻不需要人陪着。

    于是扭头就拦住了往里闯的甘云,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按着胸脯将人推得向后,“现在进去做什么?”

    甘云闪身绕过她,直奔包房而去,柳妈妈眼疾手快地揪住他后脖的衣领,恨道:“有事自然会唤你,给我回来!”

    他无奈地拍打她的手,这女人怎么力气这么大!好不容易挣脱了,他走到门口反而犹豫地不敢推开门。他还记得来前宋言晚嘱咐不可莽撞行事,但又要知晓后续安排,这可把他难得抓耳挠腮。

    宋言晚瞟了一眼门上的影子,随手将酒杯扔了过去。开门的那一刻直奔着甘云的面门而去,他憨憨地后退两步稳稳接住被子走了进来,“气性这么大。”

    “何事?”宋言晚问。

    他犹豫地看着辛寻南,从怀里掏出信物递过去,“那边催你回去。”

    宋言晚轻蔑地接过信物,目光只在上头停留几秒便随手一扔,清脆的碰撞声惊得辛寻南忽地闭目躲闪。他焦急地抬手按下,眼神顷刻柔和下来,“对不起。”

    辛寻南默默推开他的手,努力想看清眼前人的面貌,却始终都是模糊的一片。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顺着轮廓描绘下去,喃喃地唤着阿兄,而后转向一旁的甘云,将他认成了阿父。

    “这?”甘云犹豫着。

    宋言晚默不作声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摸索,温热的指尖越发烫人。她病了,病得很急。手指从脸颊滑落时人也跟着倒下去,他迅速接住她。

    本就清瘦的辛寻南在他怀里显得更加娇小,苍白如纸的脸顷刻烧得通红,顺着耳后直至脖间,宽厚的衣袍下骨头根根分明,

    有些硌手。

    他将人放在床上,沾湿的帕子在嘴唇上轻轻擦拭着,水滴不过刚刚落到唇间瞬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濡湿的那一小块地方只是丰润了片刻便再度干涩。他焦急又轻柔,不厌其烦地轻点唇瓣。

    “去请大夫。”他嘶哑的嗓音透着急躁。

    甘云一刻都不敢耽搁,跑遍了城里几家颇负盛名的医馆。可他们一听诊治的是醉仙楼的人纷纷找借口脱身,更有闭门谢客的,跑到最后一家时甘云不声不响地先把人绑了扔进车里带到醉仙楼。

    大夫哆嗦着往前走,简单瞧一眼床上躺着的人不肯上前把脉,甘云见状狠狠推搡了一把啐道:“医者仁心也不过如此!”

    “竖子!”大夫气得发抖指着甘云敢怒不敢言,冷哼着搭上脉沉思片刻当即收回手,上下打量着衣着贵重的辛寻南惊道:“她竟是女子!”

    “请您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宋言晚瞪了眼随时要发作的甘云,奉上足足一袋的银子。

    大夫有些动摇,又碍于凶神恶煞的甘云时刻盯着,他颤颤巍巍地收下,面露难色道,“急火攻心加之思虑深重,药石能解躯体之毒难医心头之患。”

    “废什么话,能治便是能治。”甘云毫不留情地斥道。

    大夫憋屈地别过脸,拿起笔写下药方塞给宋言晚,嘱咐几句后连连摆手往出走,嘴里嘟囔着定不能让旁人知自己替醉仙楼的女子医治,否则只怕坏了他的名声再无病人登门。他眼里闪着泪花不舍地看着随身多年的药箱,哀叹一声将它扔在一旁拂袖而去。

    宋言晚俯下身子捡起,“请留步。”

    大夫闻声停下脚步,回首看着他,视线不自觉地下移到箱子上而后默默挪开。

    宋言晚亲自将药箱交到他手上,尊敬一拜,“先生大义,在下铭记于心。今日之事断不会叫旁人知道,亦不会污了先生名声。只望他日若有人问起先生是否见过此人,还请先生遮掩一二。”

    大夫凝眸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辛辛寻南,隐隐有些后怕,方才竟眼拙到认为她是哪个富户的姘头。

    眼下只看她身着衣物便知价格不菲,又有这样一位尊贵的公子侍奉左右,想来她的身份并不低。可这般富贵的人却也需要他这样的市井大夫,只怕背后牵扯颇多。

    他颤颤巍巍地背上药匣子,斩钉截铁道:“今日不曾医治过什么人,只是在下一时鬼迷心窍想来瞧瞧这醉仙楼的盛况。”

    宋言晚再次压上一袋银子,满意地舒眉,“我亲自送先生。”

    他连忙退却,白着脸自己往回走,险些被门槛绊倒在地上。他像护食的小狗似的抱着自己吃饭的家伙,心慌意乱地快步离开,生怕晚一秒身后的血盆大口就将他吞回去咽进肚子里。心里越慌乱脚步就越快,两条腿倒腾得快要打结,压根没注意到前头正站满黑压压的一堆人,砰的一声撞到了坚硬的铠甲上。

    他龇牙咧嘴得捂着脑袋,下意识地哎哟一声。正要开口责骂,入眼的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利剑。他连连后退,眼睛四处瞄着找退路。

    “不用找了,所有出口都有人看着。”凌寒幽幽地说着。

    他这才缓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凌寒的脚。随即肩胛上便多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卡住骨头狠狠地用力一捏,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求饶道:“官爷,不知小的犯了何罪?”

    凌寒勾了勾手,那侍卫才把人松开,他上前一步替大夫整理着衣领似有埋怨地说:“先生是治病救人的,比不得你们,怎能如此粗鲁。”

    侍卫恭敬地抱拳,道了声是后转向大夫,“对不住。”

    凌寒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又看向大夫,“这才对。在下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先生,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大夫下意识想拒绝,可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那帮人当即脸色沉了下去畏畏缩缩地点头。凌寒满意地扬起笑脸,用手轻轻点着眼角说:“您医治的是位女子,眼角这里有颗红色的痣。”

    他眼神飘忽,默默低下头,手微抖着拽紧药箱的背带,不肯言语。

    凌寒也不着急,意味深长瞥了眼他隐隐泛白的指节,语气轻缓地说:“她身边还有位公子,长相柔和但不失英气,说是气宇轩昂也不为过。”

    大夫把头埋得更深,眼珠紧盯着自己的脚面,呼吸都短促起来。那侍卫当下拔出剑立在他面前恐吓着:“太子问话,还不速速回答!”

    他惊慌地抬起头对上凌寒微弯的双眼,虽是笑着却感到一丝冷意。他立刻移开视线,指关节更加清晰似要戳破皮肉。凌寒满不在意地觑了一眼,“若我说对了只管点头就是,不为难你。”

    他立刻跟啄米的小鸡似的连连点头,眼瞧着跟前这些人缓缓让出条道,他赶忙低头小跑着出去。凌寒收回视线,独自一人走上楼去,静静地站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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