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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无情亦恼(二)

    适时,门内走出来一位披红挂彩,敷粉簪花的男子。

    竟然还梳着女子发髻,拿着女子团扇,走路也是摇曳生姿。

    但他分明是男的,而且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应当是而立之年?

    模样倒是好看,好看得有些过于阴柔了,若是不开口说话,雌雄莫辨,开了口,气声倒是挺洪亮的,确为男子。

    “众位客官,小店新开,今日茶水免费,消费足百文,再送一壶官酿的开春小酒⑽!来来来,快进来!”

    众人如洪水泄闸般往里冲,挤不进的在门口嘟囔:“这家开的是什么店,瞧着门口这两句词,莫非是勾栏?还是象姑馆?但也没有看到栀子灯⑾啊。”

    栀子灯为京都游棚标志之物,悬于门口,区别于单纯饮茶用饭的酒楼,标志着此正店有特殊招待。

    心知肚明的王洵乐腹诽:你们想得可太简单了,瞧着东家的样子可不是善茬!

    若只是普通的勾栏怎么有底气开在游棚瓦舍万间的东京城,且挑在树大根深的三大名楼对面?

    她不凑这是非热闹,趁着人流混乱,低头快速往前走。

    但她清楚远在云隐山的师父有来信了,她该去金梁桥畔取信了。

    等她走到齐王府,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她一路抱着食盒,即便在冬日里也是满头大汗。

    汴京城东富西贵,皇子宗室皆住南宫北宅,齐王府居南宫。

    所谓“南宫”,只是一个说法,其址实则位于皇城西北角,临金水门,相去御苑芳林园也不远。

    这里原是先帝建立的玉清昭应宫⑿旧址。

    曾经的玉清昭应宫规模宏大,为先帝与北昭国签订《澶城之盟》之后,天降符书,心中大悦,举行泰山封禅后,大兴土木,新建的供奉“玉皇”及“圣祖”的宫殿。

    有房屋殿宇两千六百多间,竭尽天下之财,宏大瑰丽不可比拟。

    可惜建成没多久便毁于雷火,今上亲政之后,翻新了旧址改成十王府宅,安置宗室,曰睦亲宅。

    虽然都是宗族外出就第的住所,但南宫明显比北宅尊贵许多。

    如今南宫住着已封为亲王的二皇子齐王赵祺瞻、三皇子越王赵祺濂、五皇子魏王赵祺昱、九皇子韩王赵祺叡,还有太.祖、太宗子嗣。

    其余宗族,即便是今上只封为郡王的几个皇子,也只住在北宅,又曰广亲宅。

    因为都是贵人住所,街上十分安静,与州桥一带车马流水的喧嚣完全不同。

    夜色朦胧,她沿着墙脚走路,根本无人在意,即便偶尔有牛马车⒀经过,也不会多看一眼。

    她就这样低调地走到齐王府门前,向门口的守卫说明了情况,出示了齐王的玉珩,那守卫才允许她上前。

    王府的门屋高大似楼宇,五开间三启门雕梁画栋,单檐歇山顶青琉瓦饰鸱吻,门前对坐雌雄二狮。

    正对大门的对街之畔还立着雕花影壁,气派巍峨。

    她拾阶而上都有些谨小慎微,只敢敲了敲最侧边的角门,有阍人开了一条缝询问。

    她报了姓名,递了名帖。

    那阍人本是昏昏欲睡之态,做敷衍状,她赶紧又拿出赵祺瞻的玉珩。

    阍人看了看玉角雕刻着的进贡款识,认出乃齐王府之物,终于客客气气地拿着她的名帖进去通报。

    她搓着手,哈着气,又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阍人回报,却说齐王入宫未回,让她先走吧,别等了。

    她想多问点什么,那阍人打着哈欠,又做敷衍状,想关上门。

    她赶紧把她一路辛辛苦苦提来的食盒呈上去,托他转交给齐王。

    阍人提过来便闻到一股腥臭味,满脸嫌弃。

    王洵乐又把兜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塞到他手上,阍人终是不耐烦地收下了,迅速地关上门。

    王洵乐想着,还是不甘心,看了看天儿,银月已经躲到浓云之下,眼看又将飘落起小雪。

    不过来时她看了一眼十王府街口的刻漏,也接近二更天了,齐王入宫再晚也应该准备回来了吧?

    她索性缩到对街照壁之后等一等,既不碍眼,也不至于白来一趟。

    反正保康门已经关了,她回去也不方便。

    她所住的百听楼靠近太学,位于京城东南角,而南宫位于京城西北角,相去甚远。

    她来时选择穿越内皇城,沿着御街廊道又向西北角走,属于抄近道了都还走了一个多时辰。

    若此番回去,怕是回到百听楼已是五更天了,也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到老乡余德水那儿借宿一晚。

    余德水是她在洪州州学的同舍生,两人上学时关系交好,后来一同入京赶考,也相互照应。

    只是因为她囊中羞涩,才选择僦舍于皇城外百听楼,而余德水为洪州有名的屠户,家中尚有五间铺子,颇为殷实,便选择住在皇城内西城。

    虽然花销贵,但离达官显贵宅邸也更近一些,也能多几份结交之缘。

    又等了一会儿,忽然见王府的正门洞开。

    从里头走出来一队从仆,极迅速地拾起正门台基上的地栿板,空出断砌造的凹面,而后从府内辚辚驶出来一辆马车。

    轩车华帐遮蔽,雕文结角,前后拥仆,贵人所乘。

    她心一惊,想着这么晚了齐王还外出?

    一想又觉得不对,齐王不还在宫里?那这从王府正门驶出来的贵客又是何人?

    未想明白,便见统管王府中庶务的内知袁叔拱手送客而出,亲自送到了大门外。

    看来齐王应在府上了。

    待客人一走,王洵乐左右看了看街上没什么人,便咬牙从对街照壁下跑了出来,轻喊一声:“袁叔!”

    谁知这一喊,也惊动了王府内仪门下的齐王。

    齐王赵齐瞻回过身来,左右丛仆打着灯笼,照亮他周身拢着一团温和的光,他的眼神怔愣,却没有做出过多的表情。

    君子端方,处事不惊,温润如玉。

    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佐僚,显然跟随他一同送客出二门。

    王洵乐微微张了张嘴,冻僵的脸颊同手指般僵硬,做不出表情,也说不出甚么,最终只无声地哈出一缕白气。

    她如愿以偿地进了齐王府。

    赵祺瞻请她到旁厅,给了她一只手炉,又令女使奉上热茶。

    她喝罢,才觉得身子回暖一些,忙把食盒送给赵祺瞻。

    赵祺瞻说:“眼下无人,你用回原音同我说话吧。”

    她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要缓和好一会儿,轻咳调整两声,才找回原音:“喏……齐王。”

    那一声清澈婉转的原音出来,他瞧着她的面容,虽然穿着男装,面目也涂黑了,贴着痣,易容变丑,但总算瞧出两三分女儿姿态。

    明明是姣好的面容,声音也如琴筝动听,却要做男子打扮,还从云隐山学了奇技淫巧,竟做男子伪音,若不认识她,真是雌雄莫辨!

    他低头打开食盒,微微皱眉:“这是何物?”

    她怔愣了一下,心想,咦,他竟不知?

    连忙解释:“大王,这是蠔,产自南方海域,肉质鲜美,我听说……京中贵人多爱吃。”

    “蠔……”赵祺瞻若有所思,叹息一声盖上食盒,忽然传唤管事的内知进来,“袁叔,你吩咐庖厨,明日以此物熬煮,到城门口施粥,分食予百姓吧。下次,你勿要这般破费了。”

    “大王不爱吃?”她眼睁睁地看着袁内知把她精挑细选的礼盒拿走,有些不甘心。

    “本王听闻此物,图以新鲜,故而疲死驿马,商贩为了抢运道更是大打出手,到了京里,卖出天价,非百姓所能食。如此劳民伤财之物,本王食之不忍。”

    她一腔热情陡然堵在喉咙,说不出口,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心中失落和惭愧,只能低头咬住下唇。

    赵祺瞻瞧着她神色,仍心态如常问:“为何送这些?”

    她赶忙揖礼:“前几日承蒙大王出手相救,不胜感激,却不知如何还礼,便选了此物,盖因幼时曾在家中见闻大王与师父同食,以为大王爱吃……”

    赵祺瞻眼眸转了转,心如明镜。

    她的父亲王君翰是庆隆年间宰执,历任参知政事、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

    也是庆隆改制的主导者,曾经风光无两。

    因王君翰曾为太子侍讲,而他自小与东宫交好,所以经常跟随太子到王宅走动,便结识了她的二哥王元卿,两人几乎同龄,更视为知己。

    因为走动频繁,她的母亲江大娘子常常留他们用饭,或许还食用过此物?

    回想起往事,赵祺瞻瞧了她一眼,见她睁着双眼满是希冀。他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然而唯有怅然叹息。

    *

    她出生时带有异象,体弱多病,医官曾预言她活不过五岁。

    后来王相公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白胡子老道士,那道士说可治好她的病,只是必须带走云游远方。

    王相公再三思量终是忍痛割爱,在她三岁时把她送走了。

    许多年后他才得知,那位道士是北朝鼎鼎大名的云隐山的易云道长,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

    据说她入了云隐山之后便治好了病根,还习起了武艺,从此不事女红。

    年幼时她还经常回京里探望父母,稍许年长,便跟着易云道长游历四方,也嫌少回来了。

    有时候一年也不一定能够回来一次,即便回来了,也没个娴静的样子。

    若良说她走哪儿都配着剑,见墙翻墙,有窗遁窗,不是上树掏鸟,就是下水捞鱼。

    小时候病病殃殃的,生怕一阵风就给吹没了,没想到长大了却手脚灵活得紧,连经略边镇,自学了一身太.祖棍法的她的长兄王元琅,都不一定逮得住她。

    她的母亲江大娘子对此既是欣慰又是头疼,因担心宫里的规矩太多拘着她,每每有宫宴,都假以病推脱了。

    因此,外界也嫌少知道,王相公府上还有这么一位小女儿。

    王相公却是很满意的样子,捋髭须说道:“我女儿将来不嫁入皇家,也不图她婚配高门大户,不求京中有人识。只要她平安健康,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拘谨!”

    王相公一向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很多时候他总觉得王相公与京中搢绅格格不入,十分地洒脱超然,但他也会想着,王相公对于小女儿也过于纵容了一些。

    若良似乎也十分满意自己的妹妹,每每收到她的来信总向他大夸特夸,说妹妹聪明伶俐,见解独到,若身为男儿,我等都自愧不如,几个子女中,她反而是最像父亲的。

    虽然王相公无意让小女儿与皇家结亲,若良却有此心思。

    若良与他知根知底,说妹妹这般性子,交给其他人不放心,交给他最合适。

    而且他总相信自己的妹妹秀外慧中,有经纬之才,可以帮助到他。

    若良几次撮合他们两人,她回了京里,他必引他上门,或者找理由带着她到燕王府中做客。

    小女郎活泼好动,看似没心没肺,然而那日在燕王府中,偶然瞧见他头戴黑罗折上巾,一身翻领窄袖圆领袍,腰佩蹀躞带,宛如隋唐名士的他,竟然也脸红得低下头,绞着手指,不知所措。

    那身唐装是若良特地交代他穿上的。

    后来他才晓得,少年慕艾的她喜欢如诗仙李白般的仗剑侠客。

    从此,她见了他不再如孩童般捣蛋,反而收敛了性子,扭扭捏捏地学着闺阁女子的仪态,每当如此,他总是无奈而忍俊不禁。

    但她回京里的次数不多,若良说至少要等到她十五岁才重回闺阁,他也没有太把此事放在心上。

    却不想,在她十一岁那年家逢变故,父母兄长皆在流徒远州途中,遭贼人所害,一夕间她成了孤女。

    他帮助她逃走,这些年多有拂照,但两人没见过面,因为她远在幽州二伯家,更因为她的身份不能暴露。

    然而每每收到他的礼物之时,她总鸿雁回托,表以感谢,倾身世之苦,诉流离衷肠,也难以隐藏心中的那几分思念之情。

    他很少回信,即便回,也仅如兄长般关照几句。

    但下一次她来信,依然长道相依,几恨别离,对他诉尽衷肠。

    有一年他出外勤染病,需要一味长白山千年人参医治,长白山在北朝地界,这样的珍奇药材极为难得,宫里御医均束手无策。

    后来是她千里迢迢寄来了,据说是她想了很多办法,费劲千辛万苦才找来的。

    她告诉他,如果还缺什么药材,一定告知她,她一定想方设法弄到,让他一定珍重爱惜身体。

    他铭感五内,却也百感交集。然而也是那一年,他病好了之后,便遵从娘亲之命,娶了潘氏之女为王妃。

    此后,她便鲜少捎来鸿雁,即便有,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热烈、期慕了,仅是客气、尊敬、疏离,亦兄亦友,分寸有度。

    小女孩总要长大,而他有更远的志向,绝非她的良配,他终究要辜负若良的好意。

    他原以为她放下了,不曾想,她对于他的喜好竟还记得如此清楚。

    连这海民的美食,他也只吃过一次,甚至连自己都不曾挂在心上,她也记得如此清楚。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他只怕这份无情,恼了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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