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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无情亦恼(三)

    赵祺瞻摇了摇头,散掉思绪,轻声回应:“自吴越国归顺本朝,吴人多向京城进贡此物,宫里也多采买,一时颇为盛行,但父翁素来听闻此物劳伤民脂民膏,大怒,责罚了尚食局,此后规定宫中采买一律从京都所产,此物乃禁。”

    他看了她一眼,“后来,只是太后爱吃,父翁便只留了太后一份,此物便也只在京中,极少数富贵人家通行。”

    “原来如此,是洵乐浅薄了,考虑不周,给大王带来了困扰。”她再度长揖请罪。

    赵祺瞻摆摆手,心想这点“困扰”倒也称不上,眼下反而还有更困扰的事情。

    他听闻袁内知敲门,便让他进来把一盘银子端给王洵乐,“今日你破费了,这些你收下,以解周转之急。”

    王洵乐愣了一下,惊吓得弹开,连忙推托:“不不,大王,我登门拜访,并不是为了这些,仅仅是为了表达感谢!”

    难道齐王以为她是来打秋风的么?

    赵祺瞻道:“这些不是还礼,而是为了你离京的盘缠,此去幽州路远,又带着两个丫鬟,难免多一些花销。”

    幽州?离京?

    王洵乐有些不懂了。

    赵祺瞻又是轻叹,摆手让袁内知搁下银子先出去,复道:

    “前几日那般凶险,你再留在京里也不合适。刘石坚等几个北朝人,已被黜落,即便通过了省试,也不可参加殿试。陛下虽然留了一丝情义安置他们在太原府,判司簿尉,知州县,但也只能留在太原府,无铨叙审正功绩,一辈子难登大雅之堂。”

    “你也是染上事儿的,即便无罪,可因此嫌隙,在官场中也难有出路,陆廷尉还在追查此案,不若就此全身而退。”

    王洵乐惊愕地看着他,比起这个消息,她更关心难道她的官运到头了吗?

    不,官还没开始,已经到头了?

    知她在想什么,赵祺瞻又劝:“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能走多远呢?陆廷尉你也看到了,那般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若他查下去,查到你头上,你如何自保?本王能救得了你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

    “大王,我和刘石坚几人不同,我虽在北朝长大,但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朝人啊,父亲为归明人⑵,早已入了南朝户贯!”

    “况且我听说,大理寺查案得当,吴凤章和盘托出,那些舞弊的全被揪出来了,一概黜落,我并没有受到波及。我用了徐衡的身份,所有证据已做了手脚,他们查不到我头上……”

    “你便这般信任我,当着我的面描述犯令之事?”赵祺瞻忽然置了杯盏呵斥,把她的话给堵住了。

    她见他皱眉露出不耐之状,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的确信任他,京里唯有他对她知根知底,况且他对她有救命之恩。

    她原以为在他面前不用隐藏,否则便是无礼,却不想惹来他的嫌弃?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次若非本王出手,你可还能立在这里?”赵祺瞻再一度质问她,言语颇为严厉。

    王洵乐低下头,声音渐小:“这一次……我不敢奢求大王出手,本也想了转圜计策。若他非要逼问,我便承认了非徐衡本人,担这‘冒名寄应’之罪吧。按《贡举条律》,顶多殿五举,逐回本贯……”

    “所以,也就是五次不能参加科举,而我那互保之人……当初选互保的考生也极为谨慎,多是父母重病丁忧,亦或者考不上只为拿钱办事之人,如今只剩了我留在京里,倒也没连累他人。只要此次不强行验身,暴我女儿身份,能保住一条小命,我还年轻,总有机会再换一重身份应举……”

    “你倒是算计得清楚!然而为何非要应举,非得把所有人往死路里逼?你这般对得起若良,对得起所有人,之前那么想尽一切地保你?”赵祺瞻两指敲着桌面不断询问。

    她皱了皱眉,有些听不明白,但仍想要解释。

    “因为我实在不甘心父亲毕生的心血遭人污蔑,不甘心他背着‘北朝邦汋、蛊惑君主、祸乱朝纲、通敌叛国’的罪名啊……”

    她眼神哀怨地看着他。

    “大王,即便你们都希望我好好地活着,可我实属寝食难安……父亲放弃王家公子的身份,放弃北朝大好的前程,千里迢迢来到南国,为了什么?难道就甘心担上这样的罪名,一辈子徒留青史污名,忍受千世万代人的唾骂?”

    她眼眶泛红,用力握紧拳头仍止不住身子颤抖。

    “他改革弊制,攘外安内。因为他的兵将法,西北防军才得以抵御西周国的进攻;因为他的市易法,民除徭役赋税减重天下安平。庆隆新政为颍朝裁掉五千五百冗官,为民创设五十万工曹,每年为颍朝增加三千三百万缗钱,他又有什么错?”

    “那些兼并囤田、保守利己、只敢增币求和的士族大夫有什么资格指责他是奸人?那些因为他的新法有家园可守,有田地可耕,有薪钱可获的流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是罪人?”

    “啪”地一声,赵祺瞻狠狠地拍了桌子,厉声呵斥:

    “庆隆新政,汲汲营营追求财务之利、兵革之势,引用奸邪小人,排摈忠直贤臣,手段躁戾,侵害百姓,使天下之人丧失了生存的信念。群/奸肆虐,流毒四海,祸乱极矣!⑴如此蠹政,你竟还为此强行辩白?”

    蠹政?祸乱极矣?

    她不解地看着他,眉眼聚拢,心口如被揪紧一般地疼。

    她难以想象,这样的词,这样剜心剔骨的话,居然是从她最信任的齐王口中说出来的?居然是用来评价她的父亲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袁内知急报:“大王,大名府来信,急!”

    赵祺瞻只能收敛了脾气,深吸一口气,起身开门接信。

    或许是急件,他当场就看了,半晌没有理她。

    她却在这时候清醒了。

    大名府⑵,她印象里安置着他一位极为重要的佐僚。

    当年他沿着大名府把她送回幽州,一路避开朝廷耳目,居然安然无恙,便是托这位佐僚的手法。

    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他的势力范围不小。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筹谋天下,从未改变。

    她终于听明白了他说“她非要把所有人往死路里逼”的意思了。

    或许,这便也是他不愿意她登门拜访,也不愿意她留在京城的原因。

    毕竟她的身份太麻烦了,不仅仅因为她女扮男装,更因为,她是“罪臣”王君翰的女儿!

    他深谋远虑,胸怀天下,因为哥哥的情谊能帮她到此已属不易,她真的不可奢求再多。

    待赵祺瞻回来时,王洵乐忽然跪下伏拜。

    “大王,感谢多日以来的拂照,洵乐欠您两个人情,一为救命之恩,二为再造恩情。洵乐铭记于心,将来有机会,定当竭尽全力回报。”

    “但为承父志,名不平之屈,扬天下之治,洵乐心意已决,绝不回头。洵乐自知所行孤山路远,艰途难平,凶险万分,便不敢连累大王。因此别过,不再叨扰!”

    她起身,从袖口取出他赠与她的玉珩,双手捧着,又是恭敬地一拜,放至一旁茶几上,便转身离开了。

    赵祺瞻甚是惊诧。

    躲在屏门后已久的,齐王府翊善萧衍之转了出来。

    一袭白衣,手中一把拂尘,梳着半散的修道发髻,一根素银簪。

    虽然与赵祺瞻年纪相仿,面容极为俊美,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翩然之气。

    赵祺瞻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息:“小女儿心性,胆大妄为,只怕将来引来大祸!”

    “我看,未必。”

    萧衍之一甩拂尘,搭在另一只手上,举目远送,眸光点点摇曳灯火,似有希冀。

    “竟不知王相公还有这样一位女儿,颇有其风骨啊,或许陛下见了,也甚为惊喜呢?她生年几何?”

    赵祺瞻不解地看着他,略一沉吟,把她的生辰八字告诉了他。

    萧衍之掐指一算,“此女,妖也!”

    “此话怎讲?”

    “《荀子.天论》有言:星坠木鸣、日月有蚀、风雨不时、怪星或见,所有反常现象都可称为‘人袄(妖)’。此女天生异象,或孤星陨落,或将有大作为,大王可静观之。原本,大王因为付景春老先生的关系对她多有照应,衍还有些担心受牵连。现在想来,此女或许可为我等所用。”

    赵祺瞻皱眉,“其实,也不仅仅因为孟元先生的关系,她毕竟是若良的亲妹妹。”

    萧衍之点头:“大王仁爱,关照旧友,若得付老嘉赏,愿为齐王府僚客,也是两全其美之事。而这一步,大王显然走对了。大王可有关注到,陛下近几年,频频在科举中行异事?”

    “先生说的是……北人入朝案?”

    “大王聪明,但陛下若仅是想召回归明人,下一道明旨便是了,何须假借科举之手,低调而隐蔽行事,还让这些人入朝为官,且不愿归为杂色,而要保证他们仕途顺畅?”

    “怕是……不太想引起太后及旧党的注意?”赵祺瞻揣测。

    萧衍之颔首,“贞和更化之后,满朝上下全是旧党的一言堂,科举中,可还能挑出几个可用之才?陛下……怕也是孤掌难鸣吧?”

    赵祺瞻俊眸一眯,不敢答。

    萧衍之早已点破般垂眸勾起唇角,又说道,“大王再想想,这两年,那些反对庆隆变法的诸位要臣,是不是因为千奇百怪故事贬谪远州?而且下月付老先生奉诏入太学讲授经旨,届时恐怕也要在京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赵祺瞻思索了片刻,心领神会,“原来如此……”

    那付景春老先生,为当代鸿儒,虽科举不第,却在钻研圣贤经典中颇有建树。

    他依据《礼记·大学》中的“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自创理学流派,颇受士人推崇,门徒众多,闻名于天下。

    庆隆年间,王君翰举荐他入仕,一度官至翰林侍读学士、太子左庶子、直讲东宫。

    新政失败后,付老先生便也乞归重回学府了,聘入应天书院为博士。

    他的加入使得应天书院声名大噪,莘莘学子闻风景从,短短几年间应天书院跃升为天下四大书院之首,且此后礼部贡举所得士,常有他的弟子。

    陛下曾多次邀请他复出,然而付老却连连婉拒,如今终于肯踏足京城,其中的含义也让人觉得微妙。

    赵祺瞻没想到父翁这么执着,新政已过去多年,仍不死心么?

    赵祺瞻幽幽叹息:“近日,柳执政和凌御史联手,向陛下推举三哥儿为太学季春日讲经筵的承办公事,看来也是参透了爹爹起复孟元先生之意,而奔着孟元先生去的了?”

    萧衍之摇摇头笑笑:“此事只可徐以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东宫即便自废武功,人也还在,付老又岂肯多看旁人一眼?更何况,还是心术不正的……”

    他不以为然,又劝,“大王品行,付老自当看在眼里,所以,王相公的孤女,倒是可以再多多关照,日后,总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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