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衣*******时 > 第15章 春风得意(三)

第15章 春风得意(三)

    五六个人皆是锦衣华服、光鲜亮丽,好不耀眼,衬托得他们几人一身泛旧的白襕寒酸得宛如刚从泥地里拔出来。

    宋景怿旁边便是文思隽了,不得不说,人群中他的确十分醒目。

    一身浅妃色丝罗圆领袍,领上露出杏黄的里衫衣缘,软脚幞头顶上高簪姚黄,好不艳丽。

    也不知他提前知晓考了头甲第三名的缘故,还是一向自信自持,今日打扮有些招摇了。

    虽然其他几人也簪着花,各有千秋,但文思隽简直如百花之王,一路走来十分瞩目,就差没有招蜂引蝶了。

    当然,也可能因为他本身长得好看,诗书礼乐侵染的门第贵公子自带风流。

    相比之下,站他旁边的宋景怿便有些吃亏了,明明长着东吴文士俊雅秀气的脸,十分符合当下审美,却因个子略矮,约莫五尺五的身高,竟只与塞了鞋垫的王洵乐相当,在一群挺拔俊逸的士子里完全不打眼。

    只是,倒与他八面讨巧的性格十分相称。

    宋景怿道:“质明也在啊,文山喜闻恭祝二位解元蟾宫折桂!”

    他扎扎实实地朝两人揖拜行礼,热烈祝福着,对其余人等只是眉眼带笑,草草地看了一眼。

    王洵乐见了文思隽,下意识地往后踱步,心有余悸,不想触这祖宗霉头。

    又见宋景怿如此热情,她只得拘谨地还了还礼。

    也不知他们考得怎么样,只知道文思隽考得很不错,三鼎甲之一,第三名,若按殿试,得是探花郎的位置。

    不过瞧着宋景怿喜气洋洋的样子,他们应当都上榜了吧。

    这些衙内子弟大部分都是参加别头试、锁厅试的,录取额高,本就比白衣更容易登科,即便没有登科,也可凭恩荫入朝。

    如文思隽,十五岁时还未取得功名,便除授将作监主簿、历祥符县主薄。

    他旁边的与他形影不离的发小郑纯孺,为礼部郎中、集贤院学士、知太常礼院郑楹之子,虽然之前考了一次未登科,但也是父荫入朝,早早授了官职。

    他们本就不愁出路,所以登科与否于他们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并没有到喜极而泣的程度。

    “看来当日欢怡楼相聚,着实讨来了不少好运,竟然在场的诸位同年多见榜上,可喜可贺呀!”

    杨名立主动还礼赔笑:“多亏了宋公子举行的洗尘宴,我等均沾了光,不然哪有今日的福分?瑾才看到宋公子也登进士出身,甚为欣喜,想来这同年情谊还将延绵长存,我等幸何如之!”

    “哈哈哈,宋某不才,只考了二甲五十八名,三等进士出身,比起你们还差了远,比起文公子更是天差地别!”

    于是将话头引到文思隽身上,众人又是一番巴结恭贺,几乎把文思隽夸得宛如文曲星下凡。

    听着众人的恭维声,文思隽很是受用,眼睛却瞥向拘谨的王洵乐。

    虽然她考得也不错,头甲第四名,就在他身后,不过瞧着她又黑又瘦,身量也不高,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子弟面前,只敢低头缩肩,想必是自行惭秽了。

    她怎么能跟他比?简直差远了!

    想到一月前欢怡楼的嫌隙,文思隽忽然觉得不值当,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

    便假装大度地宽解了一句:“听说徐质明贤弟也高中头甲,同为恭喜!”

    王洵乐没想到,文思隽今天挺好说话的样子,便也点头赔笑:“仲奇年兄⑵客气了!”

    余德水忽然翻了个白眼,很是不自在,正好瞧见了前方骚动,便忽然高喊:“哎呀,那不是省元吗?瞧着咱们的省元多朴素,多低调啊!”

    一句话,把众人的目光从对文思隽的逢迎中拉了回来,拉向不远处。

    只见刘石坚依然是一身陈旧的短褐打扮,戴着斗笠,牵两匹蹇驴,拉着太平车,载着满满的行囊走过来了。

    他旁边还跟着钱竹义等几个人,正是王洵乐那日在垂拱殿中遇到的待审书生,皆背着行李。

    他们的出现,给这条喧嚣鼎沸的街道冲来些许凉气,一下子都安静了。

    众人宛如看到异类一般都主动地、纷纷地给他们让路,以至于刘石坚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牵着驴车,与几个同行走到黄榜前。

    几人驻足仰望,钱竹义较为年轻一些,摇摇头叹气。

    然而,他考了一甲第五名,并不差。

    其他几个人也都在榜上,且名次都还不错,然而也皆面呈失落状。

    刘石坚并不是他们当中最为年长的,却是定力最好的,面对省元的名次,他不喜不悲,只是静静地仰头瞻望了一小会儿。

    风从东面而来,扬起了他的短褐衣摆,隐隐露出臀上的泥印,与灰扑扑的补丁布鞋十分映衬,仿佛刚从田间回来。

    一股腥臊汗味扑向了一旁围观的士子。

    众士子捧袖掩面,有人小声议论:“这田舍郎怎么不洗尘沐浴再来接榜,竟这般不修边幅!”

    刘石坚无惧他人流言,转头对钱竹义等人道:“走吧,要赶路了!”

    于是他们又牵着驴车出来了。

    众人又开始猜测。

    文思隽不愧为宰执之子,消息灵通,淡声道:“他们没资格参加殿试了,省试放榜,便接了中书堂除⑶的敕授,即刻前往太原府诸县就职。”

    郑纯孺好像也有点消息,双手抱臂,吊儿郎当地摇摇头:

    “啧啧……差点是‘邦汋入朝’的大罪!幸得陛下解围,勉强洗刷了冤屈,如今还能混个差遣,已算不错了!但,无功名出身,一辈子难登大雅之堂,只能在边镇沉浮!”

    他摇头叹气却不见同情,只对文思隽挤眉弄眼,“不过省元这一走,状头可不就成了仲奇囊中之物?”

    文思隽负着双手,胸膛挺拔,端方玉立,明明是清要倨傲的姿态,却假装客气:“我前面还有头甲第二名,福州才子林语详呢!”

    “啧,他怎么能跟你比,南方下国人不宜冠多士⑷,更遑论状元!”

    隋唐兴科举,及第者多为北方人。

    然而经历五代战乱,中原北方多遭屠戮,反而是南方在南唐、吴越,后蜀等政权管控之下安定富庶,文学臻于极盛,赶超北方。

    自大颍朝太宗皇帝起,科举取士南人逐年增多,便惹得北方士大夫多有不快,前宰执更是说出了这样一句“名言”。

    在北方士大夫眼里,只有中原地区为天()朝上国,至于南唐、吴越、后蜀等故地,只配为下国。

    京城子弟郑纯孺如此引用前宰执的话,南方士子脸色讪讪。

    余德水绷不住怼了一句:“林怀睿贤弟五岁通文辞,七岁能诗,十三岁一篇《秋水赋》名动天下,今年第一次应举,也是福州的解元,如何比不得了?”

    郑纯孺瞥了余德水一眼。

    这人老熟人了,前一阵子两人还在芳华楼为江瑟瑟小姐打了一架。

    他便吊儿郎当歪头讽笑:“比得怎么样,比不得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灌园子⑴,哪怕考了三鼎甲也是这一辈子最荣耀的时候了,将来判司簿尉也是下放远州,怕是连试除馆阁的机会都没有,还想做京朝官?”

    “你不就是父荫入朝嘛,少在那里狗眼看人低!”

    余德水架起胳膊就要冲上去,王洵乐等人赶紧拉开他们两个。

    此时,刘石坚等人走到近前了,两人遂停了动作。

    刘石坚发现了王洵乐的存在,惯常平静的眼神往她身上扫了扫,便如蜻蜓点水般略过,安然地走过去。

    明明认出来了,却又装作不认识,只想快点前进,不愿产生交集。

    然而只是那一瞬间,那一个眼神,王洵乐便心有戚戚,如送故友远去。

    钱竹义比较年轻,兴许也是本性使然,毫无负担地对王洵乐笑着,迤迤然行礼。

    他仿佛在说:我们在御前见过,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要走了,同你道个别,彼此珍重!

    然而这举动着实把很多人吓了一跳,无疑提醒众人王洵乐与他们相识,她毕竟也进过大理寺。

    刘石坚好像注意到了钱竹义的举动,生生拦了一道。

    钱竹义好像明白了什么,面红赧然,便赶紧收起动作,低头随刘石坚擦身而过。

    谁知就在这时,王洵乐忽然向前走出一步,躬身叉手,结结实实地还了一礼。

    刘石坚几人愣住了,连文思隽、宋景怿和余德水等人都愣住了。

    她行礼之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冲钱竹义纯善一笑。

    那一笑胜似春风暖阳,百花盛开。

    即便她长得黑,可是那笑容清澈灿烂得,如山泉水一般,只怕是将永远地留在钱竹义心底。

    钱竹义高兴雀跃得像个孩子,眉飞色舞地朝刘石坚等几个年长的眼神讨好,好像在说:瞧,也有人不嫌弃我们的!

    几个年长的对王洵乐刮目相看。

    刘石坚最终对王洵乐点了一下头,便淡然地牵着驴车,领几人离开了。

    “你怎么还对他们还了礼,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余德水心里藏不住事,有话直说,顿了一下又自圆道,“不过也没什么,他们几个都是清白的,你也是清白的,所有舞弊者均被大理寺查出,送礼部黜落了!只是他们身份特殊,被拆穿了为归明人,有些倒霉!”

    王洵乐不答,心有荣辱与共。

    当时若无齐王相救,她又何尝不是他们,甚至下场还更凄惨。

    而远处街角之外,陆之箴忽然骑着马儿哒哒赶来了,吸引走了他们的注意力。

    陆之箴一身公服,仿佛刚从禁中下直,赶路有些急,身后也不带随从。

    他翻身下马后,刘石坚等人具是惊诧,停下脚步,纷纷行礼。

    陆之箴牵着马绳,扫视了一眼乌压压围观一片的人群,面色如常,在众目睽睽之下拱手还礼,忽然朝刘石坚递出一个包裹。

    “此去山高路远,无法相送,聊表临别之意。这些是我任荥阳县令之时,以己经历,结合前任治理,整理的典籍注疏,含‘农桑劝课、兴修水利、平决狱讼;实户口、征赋税、均差役、领兵政’⑵诸事。虽政务浅薄,却也为遍览前任所得,兴许对诸位有些帮助。”

    钱竹义等几人面面相觑,颇为感动。

    刘石坚迟疑了片刻,接过他的包裹,恭谨地拜谢。

    陆之箴亦堂堂正正地还礼,又说:“同在朝为官,不管官职如何,前程如何,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⑶。尊嫂在京中将养好了身体,吏部便着人遣送往治所,刘少府(县丞别称)请勿担心,至于太原府,便拜托诸位了!”

    几番叙旧之后,相互拜别。

    陆之箴目送刘石坚等人离开,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也骑上马儿离开了。

    “这是啥意思啊?”郑纯孺看不懂。

    陆之箴为大理寺卿,不正是他把刘石坚等人押到御前审问,揭露了他们归明人身份,导致他们前程尽毁的吗?

    按理说这几人之间应该有仇,他这又是送别又是送礼的,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

    实在让人看不懂。

    周围人群也议论纷纷,不过好像因为陆之箴的举动,众人对刘石坚等人“犯罪”的定义有所改观。

    不管是否有“舞弊之嫌”还是“北朝邦汋嫌疑”,连亲自断案的大理寺卿都来送别,那说明他们真是清白的吧!

    酒楼上,聂云成评价:“没想到陆廷尉刚正不阿,行事果决,却也是心思细密、古道热肠之人。”

    赵祺昱喝了一口羊羔酒,垂着眼帘盯着色泽白莹的酒渍,不置可否评价:“你了解得太少。”

    他走回桌前。

    聂云成赶紧松开环臂抱剑的双手,帮他拉开椅子。孟昭则上前斟酒。

    赵祺昱道:“一个洪州来的士子,官话未免太周正了一些。”

    聂云成一怔,与孟昭对视。

    国朝不同地方皆有方言,十里不同音,然而若入朝为官,必须学习官话。

    所谓官话,即雅言,自夏商起于洛阳,周代成定制,沿用至今,本朝亦以京畿洛阳口音的雅言为准,各路学府皆有专门教学。

    然徐寄晞从洪州而来,且自小没有出入过京城,却学得这么好,十分难得,若不识其出身,几乎以为他在京畿长大。

    “属下去查!”聂云成抱剑领命。

新书推荐: 诡道遇仙 这个宗主不好当 我看盗版攻略灭世男主[穿书] 权臣手札 和背景板大佬先婚后爱【七零】 穿书,但剧情跑偏 命运织女,爱是纺线 也许春天会知道 冬夜不再来 蓁蓁向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