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衣*******时 > 第17章 红园梦录(一)

第17章 红园梦录(一)

    下朝之后,陆之箴又被皇帝召入福宁殿奏对,待出了禁中已过午时,没想到父亲陆晏清还在等他。

    他给父亲行礼,父亲的随从翁伯朝他见礼,笑称:“陆台长!”

    由“陆廷尉”改称“陆台长”,虽然是升职了,但他与父亲脸色不见波澜。

    陆晏清看着他新换上的紫服、金鱼袋,手中还捧着今晨刚册授的销金花绫卷轴告身。

    明明早上入朝之时还是绯服而入,再出来时已经跟他一样一身紫了。

    然而陆晏清的心情却是极度复杂的,俗话说捧得越高,恐摔得越惨。

    本朝有“避亲法”的祖制,即官员为宰执政要期间,缌麻以上亲族、姻缘外戚皆不得近中枢,按旧制,其余亲故应是要外放离京的。

    只是自从文太后临朝,大肆扶持文氏党羽伊始,避亲法便有所崩坏。

    如今陆晏清为三司使,统管国家财税,分担相权中的财政之责。

    然三司使地位,历来却远不如东西两府执政大臣尊贵,并不入宰执之列。

    甚至,还不如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等副相有实权。

    他的儿子陆之箴特旨除授擢升台谏院,台谏院监察百官,更主要的还是纠举弹劾宰执,依“避亲法”的条规,也许,也算不上违规内降吧。

    只是父子两同在朝为官,皆任要职,国初以降,也是没有的先例,他与箴儿一不小心开了先河,更担心遭后世之人戳着脊梁骨。

    看似皇恩厚渥,实则祸福相依,谁人可知?

    况且他了解儿子的秉性,儿子喜欢做什么他最清楚,升迁至台谏院长官,也恐非儿子本愿啊!

    陆晏清心忧叹息,帮儿子捋了捋衣襟上的褶皱,却未多说什么,只平和道:“箴儿随父亲走走吧?”

    “喏。父亲,不过孩儿还要往大理寺走一趟,将搬迁公文行囊,不久便入台院了,要与同僚告别。”

    “也好,那就小走一会儿吧。”陆晏清右手曲于前,左手单负于后,步履闲散,在儿子面前并没有这么严肃。

    陆之箴把卷轴告身、象笏和招文袋一并交给随从陆先礼,自己则晚一步随父亲伴行。

    即便他比父亲高了半个头,官服颜色也一样,但他还是微低头,袖手含胸⑹,十分恭敬。

    他以为父亲会问他皇帝跟他说了什么,但是父亲只关心他:“近日可还在编修法令典籍?”

    陆之箴点头:“刑律已修了两百八十卷,但又新增诸多狱状,未能尽括其中,只怕还需反复推敲修改,日子且长。”

    陆晏清远眺着城楼檐角,暖阳喷薄而出,倾泻千里,杨柳抽新芽,万物复苏。

    数了数儿子十三岁入朝至今的年月,低声感慨:“已经修了十一年了,你倒是一直坚持做这一件事。”

    “箴儿虽能力浅薄,但也渴求天下公正,愿为此尽蝼蚁之力。本朝《刑统》根源自《唐律》,几经修改,然而毕竟套用前朝律令,诸多条令无法平今人之冤屈。”

    “孩儿但求遍阅先贤治理,结合本朝今时之狱讼,修正大颍专属刑典,以达韩非子所言:‘法信、刑断⑺、定天下’之效。”

    陆晏清点头,转过身来劝告儿子:“初衷是好心,只不过方圆自有度,于法理之上还有处事规则,切不可苛求纯粹,而失了本意。《说文解字》言:‘法,刑也,平之如水’,水之状端平且柔和,包容万物。须知欲速则不达,峣峣者易缺,你可明白?”

    陆之箴心下了然,父亲是劝导他行事不可太过于刚强。

    他之前修改法令,上疏劄子要去掉“刑不上士大夫”的条令,这触犯了多少人的利益,最终还被言官以“违背祖宗法制”的罪名猛烈弹劾。

    毕竟“刑不上士大夫”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

    见陆之箴不言,陆晏清又劝:“你在大理寺,再怎么刚正果决,也只是平决狱讼之事,有法典可依。然而到了台谏院,面对陛下和百官,一言一行,须得考虑妥当,即便是御史,本朝可‘闻风弹人’,也不能……过于苛责指摘、持人长短,更不可‘疾争强谏以胜其君’!”

    “你向来不是冲动之人,你所作每一件事都有你的方法。但你心思纯粹,力求纯粹,这反而是为父……最担心的……”

    疾争强谏以胜其君,为韩非子《说疑》所言,臣子不可以以死相逼劝谏君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连身体都不爱,以此当成利器要挟君王,又怎么能说是爱护君王?

    他鞭打君王,也有强逼姿态,父亲担心他有这般的趋势,再加上当年冒死弹劾楚王,虽被嘉为刚正不阿,但说到底还是得罪权贵,父亲担心他的秉性处境艰难。

    “孩儿不孝,令父亲担心了!”

    陆晏清叹息一声:“也罢,陛下选你入台谏院也是看中你的秉性,只是将来,恐怕没有这么多精力编修法典了,你可甘心?”

    陆之箴想起福宁殿奏对,陛下说的话:“纠举百官言行,如同刑断鞫谳,都需公正之戒尺度量,朕苦于无良尺久矣,卿可为否?”

    陛下对他如此信任,虽然非他本意,他又怎么可能推脱?

    “若朝廷需要,孩儿甘愿为朝廷效力。身为臣子,也应当为君主分忧。”

    陆晏清点点头,儿子还是比较沉稳的。

    “将来无论在台谏院还是大理寺,都是掌奉纠举,坚守法度,以平不公之事,一个在治狱,一个在治官,虽不忘初心,但若学会刚柔并济,方为最好!”

    陆之箴后退一步,屈身叉手行礼:“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

    陆之箴从大理寺辞别同僚出来,搬了手稿和典籍回府邸,先给祖父请安。

    陆巡早已经知晓他特旨除授的事情,也说了一番劝导的话。

    不过祖父并不担心他行事刚强,反而叮嘱他,陛下既然选他为台院长官,便是给予厚望,希望他“上谏天子、下察百官;不畏强权、直言不讳,莫叫君主失望。”

    这与父亲说的便有些不同了。

    陆之箴均受教了,在接受几个从兄弟的恭贺之后,赶忙入后院探视母亲。

    近日公务繁忙,他早出晚归,回来时母亲已经睡下了,他每日请安也只是门前拜一拜,不敢打扰,已经好几天没见着母亲本人了。

    今日听闻母亲小恙,赶紧提早回来,入了后院,得知阿姊也归宁。

    阿姊为储妃,然太子宽厚,寻常告假都得了准许,阿姊经常回府邸省亲。

    踏入母亲庭院,便看到大哥的两个小儿骑着木马儿“斗将军”,把几个看护的仆人忙得团团转。

    他唤了一声,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儿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儿讨要糖果,还好他有所准备。

    又入母亲房中,便听闻阿姊和嫂嫂的声音,看来母亲房中颇为热闹。

    陆之箴把为母亲买来的话本悄悄藏于袖中,笼袖走进去,躬身行礼:“母亲,长嫂,阿姊好。”

    陆谨言见他一身紫,抬眸笑道:“哎呀,团团回来了!我出宫时见路边瓦子吆喝‘小报’,便着人买了一份,没想到‘小报’⑻说的都是真的,团团升迁了!”

    母亲种氏睇着眼睛嗔她:“五郎现在不许别人叫他乳名了。”

    陆之箴虽是长房的二公子,但在家族里与几个堂兄弟排行第五,内室都习惯称他五郎。

    “为何呀?”

    “生怕他人问起典故!”种氏说着,揶揄地睇了陆之箴一眼。

    长嫂沈氏也掩娟低头笑着。

    陆谨言掩嘴乐不可支,声音如珍珠落玉盘:“团团果然长大了,官一级一级地升,也摆起威仪来了。但别人叫不得,我可叫得,是吧,团团?”

    陆之箴倍感无奈:“阿姊,你快饶了我吧!”

    见陆之箴耳根微红,陆谨言才咯咯地笑着摇手:“罢了罢了,看在你已经是台院长官了,便饶了你!”

    “团团”原称是“雪团子”,源于陆之箴小时候圆圆胖胖的,生得粉雕玉琢,像个雪娃娃。

    他还总爱哭,稍微欺负便掉金豆子,也好哄骗,陆谨言常使唤他端茶倒水,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他还总跟在她身后乐呵乐呵地笑。

    他不爱跟着大哥和几个堂兄弟,反而喜欢跟着她和几个堂姐妹在院子里扑蝴蝶。

    母亲生病了,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搬个矮墩坐在床前给母亲挥扇子,还主动舀着汤药吹气说:“娘亲乖乖,喝药药了,团团吹过了,不烫的。”

    母亲和婶婶都打趣他:怕是个女郎吧,跟小棉袄似的。

    稍许年长,尤其祖父把他送去三衙操练的那几年,他的个子如春笋般飞快地抽长,皮肤也变黝黑了。

    再明白了“雪团子”的典故,他便不许别人这么叫了。

    家里人看着这又黑又瘦如竹竿似的少年,可也实在叫不出口啊,只有她和母亲还在坚持着。

    入宫以前,在后院,她和母亲总会叫他的乳名,没想到这一次回来,连母亲也不叫了。

    不过想想,五郎如今已是从三品的台院长官了,与朝中诸位年逾不惑之龄的相公平起平坐,再叫他的乳名也不妥当。

    不过她的弟弟才二十四岁呀,眼下风华正茂,应是谈笑鸿儒、意气风发之时,在朝中却必须端持稳重,仿佛比同龄人老了一辈。

    陆谨言既欣慰又无奈,听闻母亲召唤陆之箴坐到床前马扎,抚摸着他的脸道:

    “箴儿是不是瘦了?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应是忙着前阵子那一桩大案?瞧你眼里满是血丝,想必没有睡好,娘亲托人从延州你外祖家带回来的枸杞可有在用?”

    “一直在服用的,娘,孩儿身体安康,不必担心。倒是您要仔细将养。”

    “嗨,你娘无碍,小病,只是躺在床上清静,若是看些书画什么的,你父亲也不敢来叨扰了。没想到你姐寻着由头回来了,我这不继续装病也不行了!”

    种氏说着,剜了陆谨言一眼。

    随侍的李妈妈无奈地摇摇头笑笑。

    “这如何能怪我?”陆谨言磕着瓜子,平白无故地受了一道,便也小声回怼,“娘该不会又装病躺在床上看话本吧?”

    “净瞎说!”种氏嗔怪,却悄悄对陆之箴使了个眼色。

    陆谨言瞥见,忽然发觉陆之箴即便坐着,也双手拘谨地笼在袖里,似藏着东西,忙问他:“五郎手里拿着什么呀?”

    陆之箴怔愣,刚要解释,可陆谨言从小就是个混世小魔王,饶是陆之箴小时候都是被她欺压大的,哪里有思考的余地。

    只见陆谨言一招“探囊取物”,便利落地把话本抢走了。

    “我就说,娘肯定又在偷看话本,居然让五郎赁买回来!看的是……哇哦!”

    她声音都谨慎地压低了两分,“娘你好大的胆子,怎么看的是……差点列为禁书的,名躁一时的《红园梦录》?”

    种氏却几乎跳起来,“你这多嘴泼皮猴!快把我的话本拿来!我心心念念等了半年,正看她缇女身份败露,恐将下狱之时,无根先生千难万险之下,好不容易出了续集,若让你爹知晓拿走了,我可跟你没完!”

    李妈妈急得上前扶住她,一系列反应,可把长嫂沈氏看得瞠目结舌。

    陆谨言终是顺了母亲的意,把话本还给她。

    “娘,这书可不能看呐,我听说写的是……一群女学监生觊觎权势,竟女扮男装冒充安抚使,招摇撞骗,巡查各州路,拿着鸡毛当令箭,至使冤假错案频出,委实胆大妄为!士人纷纷批判,险些成禁书了!你看这个,若让爹爹知晓,不罚你禁足才怪哩!”

    “一派胡言,明明写的是一群有情有义的女子去浊留清,补偏救弊,为民请命!如何变成了觊觎权势?”种氏不以为然。

    “士人批判,那是看不得,书中的女子比男子有本事,看不得女子比男子有才学,更看不得女子当官仕宦。他们弹劾到二圣跟前,太后娘娘不也认为,不足为禁,反为警醒么?”

新书推荐: 逃离落星海 星际顶级疗愈师[星际] 想让你爱我 野录:梨云梦远 矫时 废柴仙三代,但成神 主角是全能大佬(快穿) 妆娘来了[系统] 我靠道具刷副本[快穿] 年下草原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