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衣*******时 > 第18章 红园梦录(二)

第18章 红园梦录(二)

    “那缇女据安抚使的告身为己有,遭人拆穿,劝她退离,她仍是死性不改,难道不是贪慕权贵觊觎权利?”

    “那告身是人家安抚遭脏官陷害,使病危之际,转托给她的,若非有脏官欺上瞒下贪污枉法,那缇女也不会冒充安抚使自个儿查案了!”

    “咦,这与士人说得,如此不同?”

    “当然了!为了禁掉这本书,这些须眉男儿的做派也当真令人不齿!”

    长嫂沈氏左右瞅着她们两个,也轻声插话道:“我这些日子参加集宴,也听闻了这个话本子,名噪一时,争议甚嚣,没想到,阿姑也看这个?我还以为,京里就一些年轻的新妇,未出阁的小娘子看看……”

    “嫂嫂也看过了?”

    “倒是不曾,只是……听闻几个手帕交提及,内容倒是与阿姑说得无异,士人有些夸大其词了。”

    陆谨言磕着瓜子道:“嗨,我娘才是真的泼皮猴呢,听外祖讲,娘亲年轻时在延州,骑马射箭、舞刀弄枪那是一样都不少,这话本子她不看才稀奇咧!”

    “若果真如此,我也应当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群奇女子,女扮男装补偏救弊,为民请命!”

    种氏拿着书本往她脑门上一扣:“你听听也就得了,可不许带回东宫,皇宫里岂能容你造次?有些道理,该多听听,兼听则明,倒也不必人云亦云什么都跟着反对,然而有些规矩也是不可挑衅和撼动的,比如天威,入了宫就得守宫里的规矩。”

    “你为储妃,居位安职,总不能还似在父母身旁那般恣意妄为,凡事多想想后果!”

    陆谨言撇撇嘴,“偏心!太子可没这么愚昧!”

    提起太子,种氏忽然一阵心忧,忽然问:“太子,近日怎么样了?你频频地从东宫回来,拿什么理由同太子告的假?若太后殿下和贵妃娘子问起,你如何解释?”

    陆谨言摆摆手:“不会的娘亲,太子宽厚,也极重孝道,十分支持我回来看您,断然不会向张娘子提起此事。张娘子和太后娘娘也鲜少挂念我们!”

    说起太子宽厚重孝,种氏心下爬起一丝丝恻悱,又试探地问:

    “太子……仍旧锁在书阁里钻研古籍?上次听你爹讲,给太子授课的中书舍人李阁老,可有两月没见着太子了……”

    陆谨言停了嗑瓜子的手,秋水剪瞳一转,忽然睁大眼睛问:“咦,娘亲,上月听您讲,延州外祖家,三舅家的大表姐吵着闹着要休夫,还告到宗族和耆老⑵那儿,后来怎么样了?”

    种氏心道,她真不愿意提起太子啊,总顾左右而言他,每每提及皆不愿回话!

    女儿嫁入东宫五六年了,仍未有子嗣,回顾太子的近况,着实令人心忧。

    太子自庆隆改制失败,宰相王君翰倒台,庆隆大臣皆遭贬谪,甚至刺配远州,太子也跟着废了一般,不再理政务。

    贞和元年,于东宫而言,是最为悲怆的一年。

    故太子妃王氏为王君翰收养的长女,王家倒台之后,王氏也多受牵连,宫闱传言王氏常常抑郁寡欢、背人以泪洗面,幸得太子的宠爱及庇护。

    然不久,王氏育养的皇长孙及小郡主突然双双落水溺亡,王氏因此一病不起,没挺过半年,也积郁而终。

    东宫短短半年内,妻离子散。

    王氏病亡的当晚,太子突然散发冼足,形容枯槁,捧着王氏临终前揣在手里的半截玉块,冒着风雪,跑到太后跟前沙哑责问:

    “为何擅权干政?为何贬斥我朝忠良?为何毒杀我师友妻儿?他们娘三儿何错何辜,你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那一夜刚好赶上宫里有一场近臣家宴,许多大臣及家眷皆看到了太子失仪的模样,人人皆道太子已癫狂。

    后太子被软禁起来,时年刚好赶上贞和更化,旧党起势,朝臣猛烈弹劾,几度议废太子,然陛下都按压下来了。

    后经医官诊治和几经开导,太子才逐渐好转,给太后跪安请罪,并下诏罪己,辞监国职务,至此闭门思过。

    贞和二年,陛下听闻陆家有女适龄婚配、三上门求娶东宫妃。

    她与家主本不同意,太公陆巡本也是婉谢推辞。

    因为他们都清楚陛下此时着急着给太子娶妃,意味着什么。

    再无仰仗,太子必将被旧党议废。

    然而他们陆家纯臣底色,清流自持,岂肯轻易卷入党争?

    再则女儿十七岁之时曾有一次短暂的婚姻,奈何所遇非人,那小子痴迷于修仙练道,成亲半载,从未回门,后来还受几个道友蛊惑,直接抛家逃走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把女儿从西京接回,事后才知晓他们从未同居,更未圆房,阖府上下都看着谨言的笑话,实在欺人太甚!

    不过谨言却不甚在意,回府那天还朝姑舅兄嫂一一拜别,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也不愿他们追究夫家。

    可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女儿也并非真心实意喜欢。

    因有了这一出,她与家主在婚姻亲事上,便不敢太为难箴儿,万事也多从子女的心意考虑。

    官家应当也是拿捏了谨言改嫁妇的身份,若让她嫁给当朝太子,也不算委屈了她,倘若陆府拒绝,倒显得他们不知好歹了。

    以及他们也从未想过,女儿谨言居然首肯了这门婚事,甚至主动跑到她与家主面前跪求,她愿意嫁给太子,明知是火坑,她也愿意往里跳。

    看着女儿苦苦哀求,她与家主到底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只好答应了。

    当初太子也是“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⑶般的人物,一言一行,牵动都城少女心。

    只是,毁了的宝玉,又怎么能回到从前?女儿终究还是感情用事了。

    “女子还可休夫?”沈氏闻所未闻。

    “怎么不能,嫂嫂你怕是不知道啊,我那三表姐嫁了怎么样一个畜生!自她过门,便没有一天好日子,她夫婿养着外室,三表姐产子之际,他狎妓苟且,这一次闹着休夫,也是因为他吃醉了酒,竟调戏了表姐身旁的女使!”

    “那女使抵死不从,他竟把人家打死了!那女使可是从小伺候着表姐的,亲如姐妹,表姐可不能忍,闹了好大官司呢!”

    “只是……从来都只听说和离的,即便和离,也是少事,若是休夫,只怕留下悍妇之名,甚至影响门楣……外祖家……也纵容?”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高门贵女、恪守闺仪,实在不能理解。

    “无妨,你外祖将门之后,不在乎这些的。”种氏安抚。

    “虽说休夫之举惊世骇俗,只是东京仕女和达官显贵做得少,然而布衣之族并非首例,尤其女学兴起,女子可读书断字,学习技能,出门营生,便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不再依附男子,倘若遇人不淑,也有向耆老求助休夫的。只是可惜,你那表姐夫家任氏在延州尚有些势力,耆老上门协调,最终只判了和离。”

    陆谨言摇摇头,只叹可惜,随即又笑言:“所以说,庆隆新政兴起了女学,也并非完全恶政嘛!此次不成功,往后总有成功的!”

    种氏心惊,虽然她为将门之后,且延州靠近北朝地界,思想开化,但也为女儿的转变惊讶。

    庆隆新政改革失败,被视为蠹政,在外头无人敢轻言提起,即便在府里,家主也是明令禁止的,女儿入了东宫之后,竟然有歌颂“新政”的苗头。

    盖因太子,师从王君翰和付景春,两者一明一暗,都是新政的强有力推动者。

    “他打死了婢子,这么大的官司延州耆老怎么袒护他?后来这官司怎么处理的,五郎知晓?”陆谨言又问陆之箴。

    陆之箴回顾了一下案子,因不是经他的手,一些细节他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这案子,曾有州路宪司递劄子上到审刑院,然永兴军路提刑官许公累典刑狱,强敏明恕,裁决得也十分妥当,审刑院便又把劄子给退了回去,依许公旧决即可,最终未经过刑部和大理寺别勘。”

    “按《刑统.盗贼律》定谳,失手伤人者,且仅为家中女婢,应是必要流徙邻远州的。后来,听说三表姐夫的确被停了县尉官职,流放去秦凤路极边之地编管了。”

    微顿,陆之箴又略显遗憾说道:“不过,后来又听说,因任家请托关系在朝中运作,表姐夫最终只改为罚铜三十斤,调到稍近的汾州管制三年。”

    陆谨言激动拍案:“什么?县尉打死一个婢子,竟只是停职流徙邻远州?⑷这还处决得当?而且居然还能依靠罚铜抵消重罪?”

    陆之箴垂眉沉吟,心有戚戚焉,无奈开口:“本国缺铜,纳铜赎罪为对士人及勋贵优待的国策,且立国以来,刑不上士大夫……”

    “这不合理呀,岂可轻贱人命?便因他有了功名,授了官职,杀人便轻罪甚至免刑?”

    “国朝《刑统》有律:‘若故杀部曲者,绞;杀奴婢,流三千里;若为士大夫,减一等,改徙邻远州。若合规罚铜,还可再减免。’”提起此事,陆之箴摇摇头,心中也有累日的不甘,轻轻叹息。

    陆谨言随即冷笑一声:“你说这刑律有多好笑,他说书先生写个话本,女子冒充安抚使便是侵犯了命官,言官猛烈弹劾誓将列为禁书,然而这杀人的,这杀人的他们却不管!”

    “凭什么士人杀了婢子却只是流放三千里,甚至捐铜还可以减罪?士人、百姓、部曲、奴婢,不都是凡人之命么,岂可区别对待?”

    陆谨言愤愤不平,却遭来母亲的呵斥:

    “‘刑不上士大夫’,是祖宗的法制!你们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谨言,你身为储妃,却妄议朝政,轻视祖宗法度,真是白给你取了这名字!”

    陆之箴心平气和地劝她:“母亲,阿姊也是……”

    谁知,惹来种氏一同训斥:“我看你也忘了当年的痛!你可还记得你父亲的教诲?”

    陆之箴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一时皆寂然。

    陆之箴一向被禁止讨论“修改祖宗法制”⑸之事,只因当年被言官弹劾,差点贬谪岭南。

    岭南荒蛮之地,风土极恶,还有瘴气,只有犯了大错的官吏才获此贬谪,说明陆之箴当年的“罪行”极重!

    二老忧心忡忡,一直担心他修改法令,过于追求公平纯粹而“走火入魔”。

    然而这是陆之箴心愿所至,却因为一场挫折,和父母的反对,不能抱此念想,也不许讨论。

    相比于父亲,母亲已算得上十分开明,诸多事情上对他和阿姊也极尽包容,唯有一条底线,便是不许他们忤逆皇家天威。

    陆家三代仕宦,身处漩涡当中,的确很多时候,不可凭心妄为。

    眼见气氛尴尬,沈氏忙笑着打圆场:“阿姑,五郎与谨言只是在至亲面前不设防,难免心直口快,倒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这祖宗法度岂是我们能参透的,不若就此揭过。”

    又言,“前些日子,儿媳参加莱国公夫人的簪花宴,阿姑交代的事情,儿媳都做好了,赶巧,今日画匠也送来了,不若取来参考?”

    种氏两眼放光,与儿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得神秘,赶忙道:“快快取来!”

    沈氏点头走出去,不一会儿捧来几捆画轴。

    种氏笑眯眯:“罢了,那朝廷之事也不是内宅能议起的,倒是……”

    她向陆之箴睇来眼神,笑得颇为不怀好意,“箴儿是上元节生的,今年已有二十四,老大不小了!唉,本来三年前应该成婚……”

    说起此事,种氏摇摇头叹息,“谁知惠娘突染恶疾离世,这婚礼到底也没办成,裴家亦无适婚的女子,我们与裴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你说怕惠娘魂归寂寞,婚姻亲事恳请缓两三年再议,我与你爹爹便没有催你,可终生大事不能一拖再拖啊,如今你也升迁了,成家立业,是该寻觅另一门亲事了!”

    陆之箴大惊,骇得赶紧从马扎上起身,后退两步。

    难怪他心道长嫂今日怎么也在,原来是设了埋伏在这里!

新书推荐: 科研所送不锈钢盆啦 好无聊啊,当个最强机甲师试试[星际] 似悔 千条 攻略恶女计划[gb] 细胞回响 今日晴 佛罗珠华 雪中春信 农女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