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外郊，翰学书院。
司空家一行人走出气氛异常沉闷的车厢，M习惯性地一眼扫完四周的路线，抬头看向前方陡峭地近乎笔直的百级台阶。一旁立着一块缺口的石碑，上刻“求索”二字。
石碑旁边站着一个和和气气的青年，负责接引新生。
司空颜轻声跟M解释，“所有学生的车架都到此为止，开学的第一天大家都要一步一步地走上去。之后就各凭本事了，风系的学生通常都是最轻松了。”
“哎呀，开学第一天最累了！”下车之时落在后面的司空颖捏着裙角挤开正在说话的司空顾和司空颀，拉住司空颜的衣袖，撒娇道，“颜哥哥等下可要等等我！”
司空颜眼帘一垂，然后侧头对自及笄后越发黏着自己的司空颖稍显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安静地跟在M身后的音儿抬头看着那百级台阶，露出惊叹，听到司空颜的话，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然而低头之间，又有几分黯然的羡慕之色。
大块头罗青从疾风兽的背上下来，默默地跟在音儿旁边。M看了他一眼，罗青憨厚地笑笑，原本外露的凶悍之气一下子荡然无存。M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罗青虽说与音儿一样，算是司空家的家奴；但又有别于音儿，他在司空家的存在感极低，但除了司空颜没人使唤他，而他本身，就是翰学的学生。某种角度来讲，罗青确是比音儿更有独立性和自由度。
与帝国学院相当不同，翰学书院完全不看学生们的家世门第，录取要求完全只凭个人资质，它只收三类学生：百分之一百的纯元素者，两系元素的比重差小于9%的半元素者，和主元素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主元素者。从这一角度来看，翰学更像是小班化的精英教育模式。
对于M来讲，翰学就相当于帝国学院A、B、S班大集合，只不过它对于A班的要求更严苛了一点，人数也就更少一些。
M从来不是交际宽广的人，她在帝国学院的交际范围也就是一个S班，就算是黑暗系的班级，算得上有交际的只有修·希克斯一个人。再加景莫哀一个，塞西尔不算，M在帝国学院呆了三年，认识的同学总共就这么十个。一双手，十个指头数完。
所以一个学校是大是小，学生数量是多是少，完全跟M没关系。她觉得，她也就认识姓司空的那几个人了。这么想着的时候，M听到身后有人喊“阿颜”，侧头看去，犹豫了一下，然后M默默地把金子好、公孙下惠、华裳和那个景槿加进了“认识”的名单里。
这么一看，帝国学院三年，认识十个同学；翰学一年，刚刚才开学，她就认识了九个同学。真是进步神速啊！
抬脚跨上最后一级台阶，饶是M，也微微喘气了。司空颖拿着手帕擦去额上的汗水，一边喘气一边朝司空颜撒娇去了。不是学生的音儿不用爬台阶，或者说，是没有那个资格爬台阶，她是和华裳的一个侍女从另一边平坦的路上一起走过来的。
带家仆的人寥寥无几，因为翰学根本就禁止学生被服侍，不管是何家境，在翰学一律同视。那寥寥无几的几个，都是被自家主人看重，但是没有通过翰学的录取标准，以陪读的身份来旁听上课的。
对此，M除了判定音儿确是为司空家几个长老看重，就没别的想法了。没办法，在M看来，音儿太弱了，而且心思简单到一目了然，远不如那个总是闷声不吭的罗青更值得警惕。
M独自立在人少的角落，一点点放松腿部肌肉，等着不得不与同学们打招呼的司空颜等人招呼完毕，带路。
新生开学第一道难关，近乎九十度的百级求索阶；第二道，戒尺。
所有新生第一天入学，就要领受三下戒尺。这个司空颜早跟M讲过了，算是入学仪式。但是无缘无故要挨打，还不能反抗躲闪，M表示很纠结。想想之前过去的新生们，三下戒尺，第一下就是装装样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第二下稍重；疼的也就是第三下。不过这点疼完全算不上一回事，M只是单纯不想莫名其妙地忍受不能反抗的打而已。
思考中的M，面无表情地看着长须白面的中年男子一脸肃穆的手持七寸戒尺，不苟言笑地站在自己前方。之前领受完戒尺的新生已经站回自己的位置去了，M跟长须白面的老师俩个人面对面地站立，一脸刻板的长须老师已经准备好戒尺了，但是M的左手还稳稳地垂在身侧。两息的时间，拿着戒尺的长须老师的脸更加刻板了，盯着M吐出俩个字，“伸手”。
M此时思考完毕，她十几年的人生中已经被各个人警告过不要特立独行了，于是M在他话音落下时，乖乖地伸出了左手。
长须老师稍稍缓和了一下表情，目光落在M伸出的手掌上，脸色又不好看了。“除去。”对方盯着包裹住M掌心的黑色皮手套，再次吐出两个字。虽然他确实不是黑暗系的，但是那手套上的防御性黑暗元素气息那么明显，真当他眼瞎了吗？！
M跟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套，没有立刻动作。长须白面的老师面色更白了，气的。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训斥这个学生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一个语调混不正经的声音，“老白你又要啰嗦了，老头我说啊，你直接打下去不就好了，反正打不死。”
那声音刚刚响起，M就一个激灵，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那是谁。老头，他居然留在京都！M维持着面无表情，却默默抿了下唇；老头话音还未落，她已顺从地取下手套，左手平稳地递到戒尺下面。
被叫做老白的长须老师朝老头位处的角落皱了下眉，并不搭理，重新看向M，抬起戒尺，落下。
M丝带后的眼看向可能姓白的老师，面无表情地感受着手心的疼痛，心里判定这个老师有点小心眼。第二下，更重了。第三下，掌心麻了。
可能姓白的老师收回戒尺，“尊师重道。”他一脸刻板看着M，吐出那四个字，然后训道，“目无尊长，自视甚高。你要记得，在翰学书院，没有司空家少主，同为学生，校律一律同视！”他说完，看着M半分未变的无表情脸，对她的心性倒是有些许改观，毕竟，自己用了多少力他还是知道的。毕竟还是女孩子家，这么想着，他微微缓和面色，虽然看着还是一样的刻板，对M说，“回去擦药吧。”
M正戴好手套，听到话，愣了一下。左手握了握拳，被打的地方有些疼有些麻，但对M来说，这点疼连皮肉伤都算不上，对她而言还不足以影响五指和手臂的动作，擦药完全不必要啊。这么想着，后知后觉，嘴里“不用”两个字已经吐出去了。没有语气，音色带了点喑哑，听着就让人感到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白老师再次被气到了，白脸一拉，显得更加的刻板严厉。与此同时，蹲在角落里的老头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白老师目光狠狠地扫过去，老头一边笑，一边晃晃悠悠走过来。他还穿着那一身看着破旧的暗红色骑装，一脸没正经的样子，不为所动地听着一脸刻板的人硬邦邦地说，“贝武教授有何事？”
“没事啊！”老头伸手挠挠头皮，半截红绳掉下来，在他耳朵边晃悠，“我就是来看看老白你被老头的心肝儿气到的样子啊。”
说着，他也不理被他叫做老白的那人的表情，转头笑眯眯地扫过那群安安分分立在原地的学生，目光虚虚地飘过司空家那几个，落在M身上。指着他回头对白老师说，“这是老头的徒弟，下次要揍就揍，不用太心软。”
老头出现的那一刻，司空颜袖中的手就骤然紧握，目光下意识地去看M。可是M脸上除了没有表情，还是没有表情。
“颜哥哥，那是谁？”司空颖悄悄地拉拉司空颜的衣角，看着M和老头，小声地问道。
司空颜回神，看了看司空颖，答道，“新来的贝武教授。”
“是沐姐姐的师父？”
“算是吧。”司空颜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老头好像就是路过一样，跟白老师打了个招呼，看了M一眼，晃晃悠悠又走了。M却无法再平静下来。她沉默不语地跟着其他人离开校律堂，然后随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老师走进一间屋，照着其他学生的样子跪坐在席子上，笔挺挺的不动不说话。
开学第一天第三件事，静坐一炷香，静思己过，反省己身。
M一动不动地跪坐着，老头走前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反反复复地出现在M脑海里。老头让她进入司空家到底为了什么事，她就没明白过，现在老头还来了翰学，总觉得对方是在盯着自己。司空家主的态度又总是让她提着一口气，半点放心不下；上次去北岭国界见塞西尔的事，她不信司空家主不知，但是对方却半点没有过问。尤其那晚司空旬夜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每每想到就食难下咽。这个司空家，这个京都，她越来越呆不下去了！
M想着这堆糟心事，一点一点地皱起了眉。忽然，M察觉脑后有什么东西向她射来，没有多作思索，M抽出匕首反手下划将射过来的东西劈成了两半。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寂静，女老师站起身走过来；M看向那东西飞来的方向，司空逆一脸夸张的表情朝她耸耸肩。她低头看向落在地上被她劈成两半的东西，那是个纸团。
然后，两瓣纸团被一只手捡起，女老师神色未变地将纸团打开合在一起看了一眼，走向司空逆，将叠在一起的两张小纸条还给他。司空逆一脸乖小孩似的笑容，女老师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位同学如此喜爱诗经，不如就将整本诗经抄眷五十遍吧，明日一早交给我。”
司空逆夸张地叹口气，接着露出八颗牙齿地笑道，“易老师啊，传纸条这种事，从来一个巴掌拍不响，不如司空沐同学一起抄五十遍吧！”司空逆说着，眼角扫过司空颜，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M面无表情地撇了他一眼，收回匕首，安安静静地跪坐不动。
“司空逆。”女夫子转头看眼M，回过头来，温柔地笑，“六十遍，明早交给我。”
“噗嗤——”司空逆后座的一个胖子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见司空逆回头看他，胖子端正地跪坐好，一本正经地开口，“易老师，司空逆同学说地对，就让司空沐同学帮他抄一半，三十遍吧！”
“白子恒。”姓易的女老师温柔地看着胖子，轻轻说，“去校律堂静坐两炷香。”
胖子的脸一下白了，“易老师，我就在这儿坐，三炷香！不去校律堂行不？”
女夫子点点头，答应了。胖子白子恒大大松了一口气；听完全程的司空逆咧着嘴无声地笑，笑着又看向一动不动好像雕塑的M，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又朝司空颜看去。
司空颜若有所觉地侧头，噙着一抹清浅的笑，微一颔首；一派君子如玉的温润有礼。司空逆朝他笑笑，心里觉得没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