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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寒胆颤

    张意之从宫里回到张家,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佘氏站在门楼之中等着她。

    “您?”张意之惊疑,“可是家里有出什么事了?远簟他……”

    “家里都很好。”佘氏打断了她的猜测,她欲言又止,以至于蹙起眉头双眼直视张意之而不知所言。

    张意之见她有顾虑,一时竟也迷惑。

    “是……李夫人她来了。”佘氏压低声音,“她是从侧门进来,刚来没一会,嘱咐我除了你不要叫府上别人知道。”

    “那她现在在何处?”张意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就在我院里……你要见么?”佘氏和她一起往里面走着。

    “嗯。她来找我,必然有要紧事。”张意之脚步不停。

    佘氏抿唇:“好。”

    *

    佘氏敞开的楼阁平台正对着一片红枫,假石错落,有水出于其间。坐在上面,能见来客穿过遍布红枫的小路来到阶梯跟前。

    李夫人穿着素衣簪着白花跪坐在上面,看着张意之的身影隐约出现又消失在小径之间。从那里走到自己身边还要一会,她就如此静静看着那个孩子。

    “要是他早年肯要一个小孩儿,这些年也该有这么大小了。”李夫人低下头,笑意一闪而过,平淡开口。她面上没有多少忧伤,充其量是憔悴更多。

    她身后的站着的嬷嬷银发胜雪,闻言轻轻说道:“主君不会像张家君一样糊涂想不开,既然要趟这趟浑水何必要生下他来受苦。”

    “呵……是啊。卢氏隐居教子,一辈子孤孤单单。徐家隐而不发,把自己的后代都养成了歪瓜裂枣。而他就干脆……”

    “还有陆家,大梦一场,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一个张家,顶着压力咬着牙,把孩子教的妥妥帖帖的,却还是任凭风霜雨打,像诅咒一样陆续凋零。”李夫人眼里含满了眼泪,说到最后微微哽咽。

    “当年他们说,要血债血偿要以血脉祭天,我们都以为是个笑话,可如今二十年都快过去了,居然真像是诅咒一样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我每每想到我惨死的幼子和这辈子不愿相见的女儿,心中之疼难以言说。”她皱着眉闭上眼,任凭泪水痛苦从眼角滑落。

    嬷嬷想要开口劝她几句,却无论如何不知该怎么劝她,她在李夫人身边服侍四十余年,过往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个可怜的幼儿,就躺在襁褓之中活生生被人掐断了气。等到夫人发现,除了那具小小的尸身,便只有用血写成的‘天意’两字颤颤巍巍落在襁褓衣裳上。

    “当年,张家君为了留下这两个孩子废了多大的力气,改了生辰批了褂意,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就连死的时候都是合不上眼的。他一生风风光光,到了晚年,却要经历这种苦楚。可他万万没想到,就算是已经为他的孩子想了一千年一万年,处心积虑将他们送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要是射杀偷死居然还是易如反掌。”李夫人攥着心口处的衣裳捶着落下泪。

    “国安公主死的那天,我的天都要塌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养的冰雪聪慧,我还盼着她长大,嫁人,生了孩子,就像我的孩子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夫人别说了,一会该叫小相丞听见伤心了。”那嬷嬷听着心隐隐作疼,估量着张意之快要上来,连忙打断李夫人的话。

    可孰不知张意之早就已经站着在台子台阶下,借着枫树的遮掩听了有一会了。她心中也明白,此两人并不是真的想要避着她说这些话,否则以李夫人谨慎的性子一定连第一句都不会提起。

    此时她坐在这里,显然是有目的的。

    张意之在嬷嬷提点后没多久,适时从枫树后面绕了出来。

    “师娘,之玉愧对见您。”她抱手行礼,头垂得很低。

    李夫人还等着要说什么,她突然将外头那多层纱织的赤色朝服脱去,剩下一身干净的白衣裳,像是褪去了栖霞映照的一点翠微,什么东西都不悲不喜似的。

    枫叶的影子落在她肩膀上,像是衬布上生动的一抹红色。

    她再抬起头时,李夫人已经忍不住落泪了。她攥着手绢捂着嘴角,觉得这一生的泪都要流干净在今日,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好孩子,她知道她受的很多苦知道她不得不要吃的委屈,知道只要她活着就一日不会安宁的时候,她感同身受到了那巨大的排山倒海似的压迫。

    她摇摇头:“你不愧对我。你老师刚刚下葬,追封的旨意就已经送到了我的手上,我知道这都是你争取来的,好孩子。是你老师对不起你。”

    “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培育我救我于水火,对我寄予厚望。这都是学生该做的。”张意之不肯上台,她与李夫人之间隔了一个台子的高度,尽管那台子刚到张意之胸膛而已,却不得不使她仰头来回话。

    “之玉,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吗?还要那样嘱咐你的母亲,不叫第三个人知道。”李夫人面有慈爱。

    张意之尚且没有回答。

    “因为有些事你的老师不能活着的时候对你说,只能死了又托我像是纸钱一样透过阴阳两岸传话给你。”李夫人再也忍不住,她柔弱的肩膀伏趴在桌子上,一颤一颤,话不成话。那后面的嬷嬷也是向前在她旁边低声劝她。

    张意之受她的感染,觉得齿寒无比,居然隐隐打起了寒颤。

    “我求问师娘,老师他,究竟是死于谁人之手。我一定会为他报仇,为他彻彻底底讨回一个清白公道来!”张意之高声说道。

    “不。”李夫人面有泪痕,她直起腰双眼含泪望着张意之,“没人害他,也没人能害他,他是到了该死的时候,便要也随着他们去了。”

    “他们?”张意之突然问。

    李夫人却没有正面回答她:“若我说,这一切都还是你老师的算计,就是为了逼你,你恨不恨他。会不会觉得他不配为人师。”李夫人说完,一直紧紧盯着张意之。

    张意之猛地一震:“您说什么?什么算计?什么逼我,老师他……”

    “他求裴祭酒为他做筹谋、为他料理身后事,他算准了所有人,尤其是你。”李夫人借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她瘦弱却有力量,尽管面有泪痕,却又声音清晰。

    “老师他想逼我反么?为什么,明明、明明……”

    “明明他是个忠臣么?”李夫人皱眉问道,“可是我问你,忠臣效忠的应该是谁?”

    是君王。

    这是张意之的第一想法,却突然想起在衙门里,那刑丈落下来时老师说过的话。

    “是……百姓。”

    张意之突然苦笑一声。

    “是天下百姓。”

    李夫人看着她。

    “我自以为‘清白’自以为忠贞名流,数二十年也都是那样过来的,可有一天一切都被颠覆了,叫我有一种生错了的错觉。”张意之自言自语似的,“明明我之前数次与裴镜渊对杠,搬出这句话时也旗鼓相当。可真到了这时候才知道那时候我说的有多傻。”

    “孩子,可是只有那样才能麻痹他们,才能叫他们觉得你是个忠主之臣而已,才能放松警惕叫你活下来。我们都是没有办法的呀……难道就因为如此,你心灰意冷了吗?”李夫人焦急问道。

    张意之当即回答:“可我不能,老师算准了我,却说明我本性如此。我知道天下的百姓都在等着一个公正,我祖父、老师、甚至还有妹妹都是因此而死的,我不能叫他们每一个人白白死去。我不能……”她突然哽咽住。

    “我不能总是任性,再错一次,一错再错。”

    李夫人眉间抽搐,她垂落的手藏在袖子里抓住了身侧的衣裳,将她整个人变成褶皱。年老的眼睛或是因为常流泪水而充满悲伤。

    “可,为什么是我。”张意之刚说完,苦笑着摇摇头,“怎么不是我,只能是我。”

    “只有你了。孩子,只有你了。”李夫人望着她,她急声说,“还有一个人,若你能联系上,也能为你所用。”她说完,颓然落坐下。

    枫林里几声鸟鸣,蝉鸣随着日光落山渐渐熄了。

    “她是我的大女儿,已经离家十载了。”李夫人喃喃说完,无力地抓住心口的衣裳。

    “她手腕上有梅花一样的胎记,若是你见了,便能认出来。”

    她说完,搀扶着嬷嬷的手站起来,背对着张意之,长出一口气。

    “您能不能告诉我,庆历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张意之对着她的背影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李夫人没有回头,她攥住了嬷嬷的手,忍不住又落下泪。

    “你不能知道,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知道的人会怎么样。”张意之冷静问道。

    “就会不得好死。”李夫人一字一顿。

    “……可若是我不知道,就一定会安然无恙吗?”张意之问。

    这个答案两个人心里都有,压根不需要回答。

    可李夫人还是摇摇头:“至少不会那么快。”

    “我宁愿清醒的死不愿意糊涂的活。”张意之轻声呢喃。

    李夫人颤抖了一下,她带着哭声问:“可是孩子,要是你死了,我们这些人还剩下谁?谁还能担此重任。”

    “所以很多人都退缩了是么?我之前曾也一直疑惑,卢老师为什么要归隐,徐先生为什么要放纵他的孩子。我现在明白了。”张意之的声音在黑夜里那么清晰,李夫人觉得就像是回荡在自己心里一般。

    “可是师娘,我到底该怎么做?所有人都告诉我要活着,可谁都不曾告诉我该怎么活着,应该信任谁应该与谁联合,难道我一个文人,手里没有半点兵田的人,有朝一日赤手空拳就能叫日月换新天么?”她觉得荒谬,又问。

    “孩子,谁都不能相信,只有你的本心。”李夫人转过头,她面痕斑斑,面有憔悴,刚说完这句话泪水便又要涌出来一般。

    “我没有什么能再对你说的了。”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定了定神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搀扶着嬷嬷的手就往外头走。

    “可我还有一事,想要问师娘您。”张意之的话成功叫她慢下步子,她转过头,张意之看向她。

    李夫人突然察觉,自始至终,张意之忏悔也好苦笑也罢,她的目光清明,眼珠间黑白分明,好似从未变过。就像这样看着自己时她孺慕却又不失审视,并不全然信任。

    “裴镜渊,他究竟是谁?”

    起风了,李夫人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凉意。

    见李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张意之道:“我那天见了他亲手写的祭天祀,那本是北上祭祀要用的祝词,可上面的笔迹我认得。”

    李夫人心中一颤。

    “我的书房里有一张画,上面曾写着一些忤逆大大不大道的话。我曾心有疑惑,花费了许多时间想要查清,最后在先公的书房里找到蛛丝马迹——那笔迹本应该属于一个死人的。”

    “裴镜渊,他怎么会写出一模一样的笔迹来呢?”

    李夫人心寒胆寒,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张意之已经知道了这么多。

    她轻声说,一开始张意之没有听清楚。

    可等到她费力地看着李夫人的口型看清楚她说的话却又愣在原地。

    她说:“没有差别。他也是一个死人。”

    张意之攥紧袖子。

    话至如此,张意之明白,她再也没什么好问的。

    李夫人似乎也明白,她站在高台上,夜晚的细风吹平她的皱纹,她像是又回到自己年少的时候,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她们相知相守四十年,过往如云烟,竟也就这么消散了。

    她含上一点笑意,收回遥望的目光,转头即刻就要离开。

    张意之快走两步想要追上她:“这么晚了又没有灯,您要去哪里?”

    李夫人听到了,却没有停下。

    所有人都明白那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李夫人没有回头,却也知道,张意之俯跪下来:“学生,恭送师娘。”

    *

    李夫人走后没多久,张意之将屋里屋外的人遣散出去,独自凭烛打开了张甫留给她的第二句话。

    上面写了一个曾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诅咒。

    在先帝即将驾崩,沈江鉴将即位时,大梁突然传出了一个诅咒。

    灾星降、帝国亡。

    骨肉分离、后世烬灭。

    所有参与了对诅咒者迫害的,岳、陆、张、徐、李、卢,还有沈氏,都会付出代价。

    而要破除这个诅咒,只有……

    只有……

    张意之看着后面刻意被隐去的破解之法,皱起了眉头。

    她将那张纸反过来覆过去仔细查看,再也没有其他线索。

    那个诅咒者是谁,又和庆历十年有什么联系?

    明明庆历十年怎么看都像是人祸,并不是天灾啊。

    张意之揉了揉前额,将那张纸妥善收起来。

    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至少有一件事明了,她误会了裴镜渊,也说重了话。

    她抿着嘴,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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