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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自怜

    张意之静坐在车中,赵骅果真去找了一个新的马车给她,她也就把马还给他叫他回去御下当差。

    果真不出她所料,换了一个马车,虽然还是同样颠簸,却也没有了狂烈的呕吐感和晕车的不适从。赵骅骑着马见了鬼一样一骑绝尘,当然也不会看见张意之从那马车窗里用指甲抠出来的一小点粉末状香料。

    张意之对气味极其敏感,但这个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一上车就已经察觉了不对。有人故意在她的马车里‘加了点料’。

    而这个人此番行径的目的,此刻看来不过是想要她离着御前远一些……张意之掀开帘子看了看遥遥绵绵的队伍,眸色深沉。但若是仅仅如此,未免动机太过于可疑。

    张意之今日穿了一身白锦薄衫,头发高高束起来成冠。掀起的车窗折射进阳光,落在她的身周,她也便不紧不慢的,闭目养神,听着或缓或急马蹄声与远处交替的蝉鸣。

    是谁想要叫她故意‘落单’。目的又是什么呢?

    她的手放在膝上轻轻拍拍。

    “张大人。”沈月明初始看见他时,手心出了很多汗,第一声颤颤的有些低,车辙声嘈杂,张意之并没有听见。

    倒是青蝉听见了,给张意之轻轻扇着扇子的手一顿,视线从张意之身上摘下来落到窗外。但是她仅仅只看了珠玉罗翠的公主一眼,就意外看到了她身后的宣寰身上。

    宣寰也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青蝉。

    青蝉畏缩了一下,贝齿咬唇收回目光,用衣袖将自己掩盖的严严实实,甚至连手都遮掩起来。

    沈月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她满心满腹都是张意之,一鼓作气,又放大声音唤道:“张大人!”

    本兴致缺缺的宣寰也不自禁被这一声吸引,从青蝉身上朝着张意之那边看去。

    锦罗玉袍,青青子衿,是个样貌不错的人。只是……宣寰皱了眉头,不知为何从那一清二白的小轿子里竟看到莫名孤寂。

    自己也真是魔怔了。宣寰摇摇头,收回目光。

    张意之惊讶睁开眼,她没想到在宫里她曾说过那么重的话沈月明居然还能来找她,寻常女儿家都不一定还能搭理她,更晃谈是沈月明这样的金枝玉叶。

    可沈月明见张意之注意到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彻底红了一张脸。

    “公主殿下、宣女官。”张意之点头示意。

    宣寰从她的眉眼看到她挺直的腰背上,规矩行礼:“张大人。”

    “张大人,你怎么到最后面来了?”沈月明想了一个比较好回答又随和的问题。

    “劳公主挂念,后面景色好一点。”她轻轻笑道,分明是在开玩笑。

    “哦。”沈月明差点被她的笑闪瞎了眼,其实根本就没有听到张意之说了什么,另一只手偷偷摸上了胸口,想要叫自己冷静一二。

    宣寰自然听得出张意之的刻意疏远,她侧目看过来。

    眼下此情形,倒是生出几分荒诞。相丞轻简衣裳在轿子里坐着,公主倒是花枝招展骑马前来搭话。偏偏两位正主丝毫没有察觉,一个笑意浅浅,一个眼冒红心。好在这已经几乎是队伍的最后面,只有零星几个侍卫守着,风声松散。

    “公主怎么骑马来了?”张意之随口问道,实则又怎么不知她是来见他的。

    “总是在轿子里也闷的,阿晏都能骑得马我怎么就不能骑。”沈月明骄傲地说。

    沈晏清啊。

    张意之听见这个称号,鬼使神差的,想起来上次为了孙嬷嬷去宫里向沈月明讨要宫任调度密函时她说过的话。那时候她一个人在宫角荡秋千,秋千绑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带起的风高高地与墙角平齐,又‘倏’一下荡下来,下面四五个宫女面色惨白,跪在地上眼巴巴看着她,就怕她出些什么事。

    若是她出事了,她是公主,不会有错。那么有错的就只能有这些蝼蚁一样的奴仆。

    或是从张意之眼里看到了夫子一样的指责,她渐渐不荡了,娴静地坐在上面,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在宫里,没有亲娘没有兄弟姊妹,与娘娘交好可她要侍奉父皇,与阿晏有血缘可他与我多年未见、并不亲厚。我行走坐卧都富贵荣华,可除此之外我又什么都不能做。”

    张意之当时为之意动,耳尖微微泛红,自然也察觉到自己的神色多么不妥。

    可是一瞬间沈月明就没了那份娴静,蹦蹦跳跳从秋千上下来:“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事我能帮你,走吧,我看看是什么事。”

    那一刻,饶是张意之,却仍旧感受到了她的赤子之心,何其单纯。

    “说到殿下,我曾见两位殿下相处,公主殿下与殿下关系很好吧。”张意之淡淡的喂叹徐徐道来,没有丝毫叫人听来不舒服的地方,自然沈月明也就没有怀疑,只当他是简单的感叹,毕竟皇室之中,情感二字如何难得。

    “是么……是啊,阿晏年少离宫,又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待我好,我自然也想着他的。”沈月明笑着缓缓说道。

    可说完这话,她笑意淡了一些,在沉默中似乎是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尽管父皇母妃和阖宫里的人都诫告她叫她离得那冷宫远远的,里面的皇后娘娘得了失心疯会乱咬人,可她仍旧被好奇心束缚,曾在一日午后骗过乳母和侍女,一个人短手短脚跑到了冷宫。

    冷宫外面有废弃的砖瓦堆,上面绿萝藤蔓,在春日里开出白色的小花。

    她眸光一亮,费力攀着砖瓦,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爬上墙头,狠狠抱着墙头上的立柱,朝着那小院里打量。

    荒废的院子了无生息,寂静的仿佛根本无人居住。她刚松了一口气,却骤然对上一双阴狠的眼眸。

    冷意森然,宛如烈兽。

    而他的手上,是一把刀尖对着自己的黑刀,腐朽的鲜血已经发黑,结痂在刀的缝隙中。

    她心头一惊,双手歇了力气,整个人狠狠从那墙头上摔了下去。

    时至今日,她仍旧为那注视胆战心惊,更不明白三岁的一个孩子又怎么会有那样绝望深邃的眼。

    可她还记得那天过后,那天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她发起高烧,在小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从此再无过问,只是偶然听说,一场大火,那位失心疯的娘娘殁了,而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被送出宫去,为国祈福。

    十年匆匆轮转,等那个孩子再从国庙回来,一场风雪里,同样相似的好像只剩下了单薄的身躯和死寂的沉默,而那双眼睛似乎只有梦中偶尔得见,会惊醒,会夜啼。

    他变得那样温顺。

    沈月明有些惆怅:“阿晏,是个很可怜的人。”

    带了怜惜的话含含糊糊说出来,张意之睫毛一颤。

    “那七年,我不敢想他是怎么过的,朝朝暮暮尽然足够把一个人的性子彻底磨平了,变得有些温顺柔软。可是他回来,仍旧过得很不好,现在或许好了一些,可是一开始那几年哪一个朝臣不是把逆党之后的标签钉在他身上。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张意之没想到沈月明会这样说,原来那位公主并不是全然大大咧咧无知无觉,只不过相对比怀疑,血脉之间的关联让她更偏向于心疼,以至于百灵鸟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垂下来落寞而忧伤。

    “公主殿下不必这么觉得,殿下并不顾影自怜。”她开解道。

    “是啊,阿晏已经长大了。”沈月明真切笑道,她的手里拿着一根刚从脚边上薅下来的草根,放在手上随意曲折,绕在虎口处,她小声说道,“我倒是希望他就此平平安安,再也不要掺和进这些无妄之灾中。”

    或许是这话太过于真诚,与寻常姊弟之间的挂念没什么太大区别,这样的平凡的羁绊倒是叫张意之有一瞬间的惊讶。只是她不懂沈月明的过去,自然也无从得知她对沈晏清复杂的情感。

    张意之惊讶落在宣寰眼里。

    “张大人家里难道无甚兄妹?”宣寰勒着马绳问。

    张意之不明白这位向来规矩古板的女官怎么会突然问起她的家事,作为公主的贴身女官行事如此未免有狎昵之嫌。

    “臣家里弟妹不多,倒是族里的孩子众多,不过与臣敬重过之,亲近者少。”张意之思索了一会说道,这正是张演之生前的状况,张家的孩子都敬他、怕他,把他当嫡长孙对待,却从不作为亲近的哥哥。

    即使现在已经全然不是如此,可张意之仍旧没有改变说辞。

    “或许宣女官知道亲妹意之,自其死后,无亲近之情矣。”

    很简单的说辞,却在语调中逐渐升腾,莫名叫宣寰心口一烫,像是被灌进了一大口苦糖。

    “便连父母,对于大人来说也算不上亲近吗?”宣寰皱眉疑问。

    张意之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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