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 022

    调查兵团到达罗塞之墙前两日，补给就基本见底。

    因为本来预定这次的壁外调查时间不会很长，虽然各项补给也的确是按照预算多加了些，但谁知道出了玛利亚之墙被破这样的意外，大量巨人涌进四处游荡着，虽然尽量是采用阻挠敌人前进而不是打倒这样的办法，但这一路走来调查兵团的瓦斯和刀片仍旧耗损很多。

    食物没了也还好，如果在森林附近还能去打猎，运气好路过被破坏的村子也可以去搜罗一下主人家逃跑时留下的东西。

    但唯独最紧要的瓦斯和刀片一旦耗尽就没有办法。

    埃尔文采取的措施是让阵型中央的一部分新兵将装备换给最外围的老兵们。毕竟事情发展到现在，与其让新兵去把老兵换下来，那不如直接给装备补给要更好，至于没有瓦斯和刀片的新兵，等真的到了他们不得不面对巨人的时候，那只怕整个调查兵团都距离全灭不远了。

    橘枝将自己的刀片换给了利威尔，因为她现在并不在弗拉冈小队里。

    作为拥有重要治愈能力的人员，在第一次治疗过伤员的隔日，她就被埃尔文安排到他所在的中央领头位置。因为这个位置其实也算是整个阵型中很安全的地方，而且作为整个阵型的“大脑”周围是有人专门保护的。远离巨人，不用参与战斗也能够让她节约体力和精力，这样才好在自身情况最好的状态下给伤员治疗。

    这个位置还有个好处就是不管左右两翼哪边有伤员，都能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但问题是埃尔文本打算在这次壁外调查结束后再跟橘枝聊聊愿不愿意为大家治疗的问题，等取得她的同意后才会着手制作用来通知有伤员的信号弹。可惜还没等到时候，就很需要她的帮助了。

    伤员只能集中到休息时间才能治疗。

    不过埃尔文也告知过各个分队长，如果有谁的情况十分危急，也可以派出一名队员直接过来通知橘枝。能不能赶得及这个问题先不谈，但调查兵团每个人的生命都不能被轻易地舍弃。

    虽然跟利威尔他们分开，但休息和夜晚扎营的时候他们就会来见橘枝。

    虽然休息的时候她最优先要做的是治疗伤员，可三人会在一边陪着她。像是她如果要逞强利威尔就会制止她、伊莎贝尔会在她疲劳的时候给她擦脸，法兰会帮着去拿四人份的食物。

    结束治疗后也不会有很多交谈，就四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起。

    伊莎贝尔可能会聊一些有趣的事情和积极地展望未来；法兰也会谈起一些以前在地下街时的趣事；只有利威尔，什么都不说，只是听着。

    橘枝就一边听着一边看他。

    或许是看的次数多了，早就发觉的他看向了她，“你到底在看什么？”

    橘枝先没回答，而是咬了口吃的。

    干涩的食物将口腔内的唾液全部掠夺，她细细回想今天一整天遇见的事，随后才道：“今天上午看见一只灰色的兔子在跑，中午休息的时候旁边又有朵很漂亮的小花，下午从正前方过来一只巨人，它长着一张很有趣的脸诶。傍晚的时候天边的彩霞十分好看，今晚的月亮也很明亮。”

    她尽是在说一些好像无关紧要的事情，可利威尔也没打断。

    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完，又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垂眸看向手里的东西，那细密的睫毛被不远处的火堆描绘出微微卷翘的弧度，然后下一秒，她才抬眸看向他。

    黑色的眼瞳融进明艳的橘色之后就不再那样纯粹，变得仿佛是翻滚起来的熔岩，带着点烫人的思绪和温度。而她的目光也一如既往地认真凝视着他。

    “还有就是…感觉今天一天，都有点想你。”

    说话间她又拿起吃的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是松鼠，可眼睛却又悄悄弯成了月牙儿。

    橘枝不知道她并不算大声的话不仅让身旁的伊莎贝尔和法兰看向了她，不远处的其他人也纷纷停止交流看了过来。

    她只是在用明亮又暗含期待的眼眸看着利威尔，而他就在其余人看八卦的注视中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再无其他反应。

    这个并不算热闹的夜晚似乎就在他这个“嗯”字中安静下来。

    企图听八卦的人跟身旁的同伴悄悄用眼神交流，讨论起这个“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稍远一点的埃尔文将干枯树枝投进火里，对这个小插曲像是觉得有趣一般地道：“看不出来利威尔是个这么迟钝的家伙。”

    原本隶属于埃尔文小队但现今升职为分队长的米可用更粗的树枝对着火堆松了松，让最下面有些熄灭的火势再起。然后比较寡言少语的他这才对刚才那句话作出回应，“跟他的味道很符合。”

    米可有对初次见面的人闻味道并冷哼一声的习惯。

    尽管这个行为在没有经过同意的情况下对女性做出来实在是有点骚扰的意味在，但大多数的时候他也不会很主动去闻女性，而是会更加倾向对男性这么做。

    跟埃尔文刚认识的时候他就这么做了，然后得出“这个家伙很危险”的结论。

    至于利威尔，在去年地下街初次交锋的时候他也已经闻过了。

    不算很好的味道，但也不能说差。

    *

    到达罗塞之墙的前一晚，大家反倒更显得沉默。

    毕竟隔日就要被宣判最终的结果，为这场连日来地奔波和和战斗画上句号。哪怕调查兵团的大家再怎么期盼着罗塞之墙完整无缺、他们的家人也都平安无事，可现实又不会因为这样而改变。

    在静默之中，众人吃完饭后就早早睡下。

    守夜的人员两两一组坐在比较远的地方，而其余人躺着凝望今夜无星的夜空，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觉。

    有人翻来翻去仍旧不能入睡，最后他推了推身旁的同伴，悄声问：“睡着了吗？”

    “睡着了。”同伴这么回答。

    他便继续道：“出发前，妮娅来见我。她说在这次壁外调查结束后，她就要结婚了。你知道的，她母亲不允许她跟我这样随时会死的人在一起。我没开门，只说了句“恭喜”，但听着她在外面哭的时候，我又想，等她结婚那天，我要去带她走。”

    同伴听完他的话，沉默半响。

    “那我去帮你把她的家人拦住。”

    青年闻言笑了，略带苦涩，“别了吧。就你这身板可不够她爸来一拳，到时候人没带走我俩都得被狠狠收拾一顿。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去带她走了，就是在想……”

    ——如果那个时候有抱抱她、跟她倾诉内心真实的想法也好。但他什么都没做，任由自己跟她划开界限，还想着是为她好。

    两人陡然安静下来。

    谁也没再说话，但一个望着夜空咬着嘴不让自己哭；另一个背对着，放空的思绪却飘去记忆的回廊。

    「给我亲爱的儿子赛特——

    我知道调查兵团的工作很忙，你也需要利用休息的时间继续努力训练。但你知道吗？我们已经有整整三个多月没见了。我和你父亲都很想你。

    而且你之前不是说如果那个男孩再来找莉莉安的话肯定要揍他一顿吗？正好，最近我们发现两人似乎有在偷偷的约会，所以怎么样？你要是再不回来说不定下次就是回来参加莉莉安的婚礼了。」

    这封来信虽然言语之间并没有嘘寒问暖，但他毫不怀疑这封信被寄出来的目的是因为父母想他了。

    但他怎么回信的呢？

    写了些无聊的话，又对莉莉安跟那个流氓小鬼约会的事情表示极度不赞同，最后才道——或许等这次壁外调查结束后我会回家。

    甚至都没用上肯定的回复，只是“或许”而已。

    这边两人安静下来了，但由他们起了个头，其余人也似乎被带动了情绪，开始小声交流起来。

    橘枝就安静地听着。

    ——“你知道吗？我姐姐生了对双胞胎呢，我答应她等这次壁外调查结束后就去看她们的。”

    ——“奶奶年纪越大耳朵也越来越听不见了。这次离开前我跟她说晾在外面的衣服晚上一定要记得收回来，不然沾了晨露穿了容易生病。结果她怎么回答我的？‘什么？衣服要穿隔夜的才好？’真是的，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妈最近做菜不知道怎么总是会糊掉，我真的很好奇她是怎么把肉变成焦炭的。她写信跟我说等我回家后做给我看看。”

    ——“嘿，你喜欢猫猫吗？喜欢狗狗吗？我家有一只漂亮猫猫和两只可爱狗狗。两只狗狗是情侣，最近生了小狗。要是你也喜欢可以送你一只哦？”

    最开始，大家都在说些有趣的、或者是能让人好心情的事情，但渐渐地有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起来。

    ——“爷爷还在家等我。他眼睛不好，没有我的话偶尔出门的时候要怎么办？”

    ——“弟弟总是要拉着我陪他玩儿，我跟他约好等这次回去之后再一起玩儿…我不想失约。”

    ——“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邻居说他总是会坐在门口望着我回来。我不想他等很久……”

    在这几天连日的奔波和战斗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被大家暂时收了起来。可随着即将被揭露在面前的现实，心中那个装得满满当当到快溢出来的罐子被掀开一角，就再也盖不上。

    其实大家都知道，哪怕罗塞之墙真的被攻破，他们到达之后只能迎来比家人朋友更晚一步的死亡，可他们在这几天里已经拼命的为了活下去而挥舞刀刃，他们尽了所有的努力，哪怕最后的结局不如人意也应该试着去接受。

    但死亡在前遥遥招手，谁又能坦然的走过去呢？

    就哪怕是不确定罗塞之墙真的被攻破，可二分之一的几率，实在不低。而且能够破坏玛利亚之墙的巨人肯定大的离谱，可以肯定人类没有办法阻止，那既然没人能够阻止，它何不一往无前，突破全部障碍踏碎墙内曾经的和平，将它的同伴引领到内地？而这样的几率实在是远远大于他们所期盼的罗塞之墙平安无事的假想。

    而在这片无法阻止的漩涡中，橘枝清楚地捕捉到那句颤抖的话。

    ——“还不想死…我还想再见见他们……”

    对家人和朋友的思念与对死亡的恐惧变得波涛汹涌，似乎要将一整个夜都淹没。

    伊莎贝尔此时也喃喃道：“我们明天都会死吗？”

    法兰的语气显得比她更为平静，“或许吧。”

    利威尔没说话，橘枝侧身看着他，同样也什么都没说。

    绝望和恐惧疯狂席卷。

    米可看向埃尔文，后者仍旧镇定自若。

    哪怕明天或许就要赴死。

    埃尔文内心里的确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对他而言与其去想着明天可能会面对的死亡，还不如去赌那二分之一的生还几率。虽然其实几率小得可怜，但至少，在真正面对之前他不想、也不会让恐惧这样的负面情绪把自己支配。

    因为他是“大脑”，需要时刻保持清醒，作出最有利的判断。

    火光映照的阴影落在人的脸上，埃尔文看向对面的米可。

    金发的男人略略垂眸，似乎也陷入回忆一般，但绝望和恐惧还没攀上他的眉梢，可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或许在怕，或许在悔，也或许是空白一片。

    今夜没有星星，但有月亮。

    苍白月光，落下来凄凄凉凉。

    埃尔文对着米可道：“没有不会西沉的月亮，也没有不会东升的太阳。”

    所以等到明日天明，调查兵团依旧将一往无前。

    *

    到达罗塞之墙的那日清晨。

    所有人整装待发。

    哪怕昨夜大家都闷声哭得不成样子，任由思念将自己淹没，也对无论如何都会到来的今天和很大可能会面对的死亡惧怕不已，可哪怕眼睛因为哭过和一夜未眠而通红，却谁都没有表露退缩。

    ——他们仍旧目光如炬。

    埃尔文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看来你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的语气沉缓，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那就容许我最后说一句，如果等待我们的不是死亡的结局，那到时候我希望你们不要去感谢神。”

    无神论者也好，有神论者也罢。

    信与不信本没有区别，因为世上无神，所谓人眼中的奇迹都是由人类自己所创造的。

    “我们一路走到这里，不是借助神的帮助，是大家用自己的血肉去堆积而成的。而在这条路上，我们失去了很多的同伴。”

    时至今日，哪怕有橘枝的帮助，调查兵团仍旧损失半数的人。

    “所谓的神没有对我们有过一点的帮助。所以如果真的能够获救、能够平安无事，那么我希望你们感谢的是没有放弃的自己。”

    说到这里，埃尔文翻身上马。

    他拔出刀，刀尖直指前方出现的巨人。

    破晓的晨光中，马蹄高抬，破损的刀刃所指的方向是末路，也是希望。

    墨绿色的披风猎猎作响，自由之翼飞扬。

    埃尔文喊道：“我们为人类而战，现在也将为自己而战。士兵们，拔出你们的刀，勇往直前吧——！！”

    迎着晨曦，所有人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

    从地平线的那边有越来越多的巨人过来。

    埃尔文率先冲了出去，他手中的刀高举，晨光凝聚其上，仿佛所向披靡。

    “出发——！！”

    追逐自由的人血液里都是风。

    灼热的骄阳炙烤他们的灵魂、狂风暴雨摧残他们的身躯，但挺直的背脊从不弯曲，前进的脚步从不停歇。

    不管前方是希望、是末路、还是死亡。

    ——“我将用手中的刀，去追寻最后的希望。”

    所以士兵们啊，去用死亡和新生来歌颂勇敢无畏的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