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 023

    调查兵团到达罗塞之墙时已是傍晚。

    多日来的奔波和战斗让人疲惫不堪，并且几乎所有人的瓦斯都立刻就要见底，知道进城面临巨人的话必定会被吃掉，所以大家都打定了主意，要在被吃前用仅剩的破碎刀片自裁。

    但就在所有人都做好赴死准备的情况下，绝处逢生的希望却像是雨后的嫩芽，悄悄冒了头。

    ——罗塞之墙没破，瓮城托罗斯特区的活动门也没问题。

    这种仿佛是幻像一样的现实摆在面前，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自己其实是不是已经在前几日某次与巨人战斗的时候就被吃掉，而现在所见也只不过是濒死前的一场梦而已。

    但就算是梦也无所谓。

    因为现实一向过于残酷，至少梦境还稍许温柔。

    但这次，梦比不了现实。

    “嘶——你掐我做什么？”

    有谁掐了掐身旁的同伴以证实现在所处何处，等到确认的确是能够感受到疼痛的现实后，那人瞪着眼睛看着身边因为痛而龇牙咧嘴的人，然后下一秒他抱着对方的脑袋欣喜地就给了一个吻。

    脑门上湿漉漉的，又是被掐又是被亲的青年看着已经飞上城墙的同伴，瞬间瞪大眼睛，一副“这家伙又犯病了”的样子，然后等回过神来便立刻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

    “我说你个混蛋，有本事掐自己啊？！”

    有更多的人也随同着青年一起攀上城墙。

    等大家站定后，就看见了墙内仍旧和平的景象。

    房屋紧凑如蛛网一般，而通往更加内地的运河在夕阳下也好似生出闪闪发亮的灵魂。傍晚的风捎来远方的气息，空气中在那一瞬间好似弥漫开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没人知道这是自己身上的、还是曾经留存在西甘锡纳区内死亡的味道也随同他们一起到达这里。

    但谁都不在乎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在最初会是毫无波澜，但在随后的几秒中，大脑变得空白，内心里却好像是贫瘠的土地中希望破开了土壤，以最快的速度开花结果。

    而那“硕果累累”就是众人历经磨难后最好的奖励。

    在城墙的边缘处，所有人都排成排，他们凝望着曾经随时可见的和平，在原本的绝望中又给希望和未来，以及名为“明天”的火种添柴，于是在心中摇摇欲坠的那抹火光，瞬间亮如白昼。

    “我们…真的活下来了？”在一片静默中，有人这样喃喃自语。

    左右两旁的人都看向她，然后在半空中交汇的目光却像是点燃的信号。

    ——它告诉众人，开始狂欢吧。

    “喔喔喔喔——我们真的赢了！！！”

    “我活下来了！！”

    “昨晚谁说我们会死的？我就说！谁都不会死！！”

    激昂的话语仿佛让空中的飞鸟都改道。众人在用短暂的时间来消化得救的信息后，压抑的情绪立刻开始爆发。

    生命的呐喊，在半空中久久回荡。

    直到某刻——

    “埃尔文团长说得对，歌颂勇敢无畏的自己！！”在泪眼朦胧中，有人回忆起今日出发时埃尔文对他们说的话。

    是的，走到这里何须去感谢什么神。

    就算真的有神，那也是没有放弃的他们自己。

    “歌颂勇敢无畏的我们——！！！”

    晚霞似箭，破开云幕和人心中的阴霾。

    光落在大地为世间万物描绘出鎏金色的边，但在这一片璀璨中，众人的眼眸与心，凝聚着来自惴惴不安的往日里，所有积攒起来的勇气和力量。

    ——而这份光芒，将在未来的很多个时刻里，让他们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

    调查兵团的众人在城墙上闹了很久。

    在墙壁上值班的驻屯兵团的很多士兵们并不能理解这种跟疯子无异的行为。哪怕他们明知道，要穿过巨人横行的西甘锡纳区和整个玛利亚之墙到达这里会是怎样的困难，而在这段路程中又会有多少人死亡。

    因为他们并没有直面巨人，只是在众多难民逃难而来时听从长官的话开门放行、就算面对巨人也不过是在城墙上远远一望，那又会觉得有多少的恐惧呢？

    就是西甘锡纳区活下来的难民们，或许现在也会比他们对调查兵团更加有敬畏心。

    埃尔文并没有多加管束大家，只是跟接到通知前来的驻屯兵团的司令皮克西斯去谈事情。但在离开前，他还是向众人道：“最近几天所有人暂时停留在托罗斯特区，自由活动。等会儿伤员记得去医院处理伤口。”

    埃尔文的这个决定让众人很高兴。

    距离玛利亚之墙被破已经过去好几天，从南方而来的难民们基本上能逃的都已经逃难过来了。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整个托罗斯特区的士兵们都很忙碌和慌张，因为要安顿难民，但现在形势差不多安定下来了。

    而埃尔文这个决定的用意，其实是让大家在这几天内自行去暂时安置难民的地方寻找亲人和朋友。

    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领会到了。

    埃尔文跟皮克西斯离开后，调查兵团里有家是在西甘锡纳区和玛利亚之墙内的人赶紧向驻屯兵团的人问了安置难民的地方，然后赶过去。而其他人，家是在托罗斯特的人也立刻回家报喜，剩余家在更远地方的人着手准备写信给家人。留下的，就是孤儿、了无牵挂的人了。

    “我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有人这么问同伴。

    “嗯？你哪里受伤了？”

    其实在到达罗塞之墙前，埃尔文就让队伍停下，然后橘枝给重伤的人都治疗过了。

    虽然当时大家都觉得到达罗塞之墙也只能死，但埃尔文的考虑却是如果能够活下来，那么重伤的人到时候势必会进入医院，有人看护后橘枝再去操作会有风险，而且断手断脚的人如果隔天就长出了手脚也不行，所以干脆就先把这个问题解决。

    到现在，有人受伤都是很轻微的伤或者不致命的。

    “我感觉手臂好像有点骨折。”

    “那现在就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

    两人说着就准备下城墙，但余光却瞥到利威尔身边的橘枝。

    霞光之中，少女黑色的发顶仿佛生出光晕。

    她明亮的眼睛目光柔和的望向远方，而浓密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在收回目光后就看向身旁的利威尔。

    脑袋微抬，晃动的发梢仿佛轻抚人心。

    他们听见她道：“利威尔先生，我能牵牵你的手吗？”

    黑发的男人闻言就像是回过神来。

    因为角度问题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少女眼神的变化来看，他的表情肯定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柔和。

    而且他立刻抬手，去牵住她的手。

    而她就眉眼弯弯，盛满星河。

    “啧啧。”觉得自己被塞了狗粮的青年、也就是雷迦特颇为感叹，然后下一秒他就见同伴查理直直朝着两人走去，脚步快得生风。

    喂喂，打扰人家谈恋爱要遭雷劈啊？

    他瞪大眼睛，赶紧也走过去。

    但他后脚刚到，就听查理很认真地道：“橘枝小姐，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帮我们治疗，团长说你使用能力会对身体有损害，正好我跟雷迦特要去医院，你们也一起吧？”

    雷迦特要拉人的手顿时收回来，也上前道：“是啊，每次看你治疗大家的时候都会很难受的样子，去医院看看吧。”

    其实橘枝觉得自己没事。

    虽然使用反转术式过度的确会对身体有损害，但这几天来她并没有太勉强自己，一旦不舒服了就会先休息，所以也没什么大碍。真要说的话，还得是第一次出墙的时候，自身损害很大恢复后的情况下去治疗别人，那后续才会对身体损害很大。

    但望着两人认真的眼神，她只能说好。

    医院里有很多难民。

    他们在逃难途中受伤，伤重的在进城后立刻就被安排进医院治疗。但说实话，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很落后，橘枝觉得有很多人多怕挺不过去。

    见到医生后，雷迦特和查理让橘枝先看。

    年迈的医生似乎近日来都没好好休息，黑眼圈很重不说，精神也不是很好。但他仍旧很仔细的给橘枝检查，等结束后，他说听诊心肺似乎有点问题，然后给开了点药。

    领到药之后，橘枝看着手里的药片，自觉身体没问题的她有些茫然。

    伊莎贝尔看她这样立刻明白是不想吃药，笑嘻嘻地哄她。

    法兰表示怕苦的话就一口闷，再不然利威尔口袋里肯定有糖。

    利威尔的口袋里的确有糖，虽然以前他在地下街没有随身带糖的习惯，但在刚进入调查兵团、橘枝十八岁生日那天过后，他就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放点糖了。

    现在他把糖摸出来递给橘枝。

    橘枝接过了糖，表情还是有点不对。好几秒后，她才道：“我是真的有病吗，明明感觉身体没有问题啊？”

    伊莎贝尔闻言想起刚才医生说的话，使劲点头，“是有病，得吃药。”

    法兰也挑了挑眉，眼神带笑，“嘛，是医生说的。所以乖乖吃药吧。”

    橘枝闻言把视线看向利威尔，企图从他这里获得不吃的首肯。

    但很遗憾，他简直比另外两人还过分。

    “我不介意把药塞进你嘴里。”

    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好基本没吃过药的橘枝屈服了，“…好吧。”

    *

    调查兵团的人在托罗斯特区停留期间的住处皮克西斯帮忙解决了，反正就是驻屯兵团空出来的宿舍，打扫打扫就能住的。

    但橘枝不想去。

    这些天来习惯了在野外生活，每晚头顶银河璀璨，她似乎都有点不想再住屋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驻屯兵团的宿舍里都是不认识的人，哪怕有伊莎贝尔她也仍旧会觉得很不自在。

    好在跟她一样想法的还有伊莎贝尔。

    吃完饭的路上，伊莎贝尔感叹还是露宿好，大家都睡在一起，可以随便聊天，而且能看星星月亮，夜风也很舒服。

    法兰挺认同她的话，但利威尔就未必。

    洁癖人在没办法的时候会将就，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才不会委屈自己。

    橘枝也清楚。

    她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看着夜空中逐渐明亮的星星，小声道：“还是更喜欢能看星星的地方啊。”

    身旁的利威尔闻言看了她一眼，最后“啧”了一声。

    星夜流河下，苍穹宛如夜之女神垂落的薄纱。

    托罗斯特区的城墙上，火堆在夜风中摇曳出虚幻的影子，火光的温度让凉夜都好像变得暖融融的。

    四人就围坐在火堆旁。

    橘枝有点愣地看着映照在手臂上的火光，实在没想明白利威尔为什么突然就提议来这里。但她看了看周围，有点担心地道：“要是被驻屯兵团的人发现会被赶下去的吧？”

    毕竟她觉得城墙上也不是随便就能来的。

    而且还在这上面生火。

    伊莎贝尔满不在乎，“等那群家伙来了我们跑就行了啊。”

    “小橘子你没发现吗？”法兰往火堆里加了柴，“驻屯兵团的人其实没有巡逻城墙的规定，平时他们也就守守城门而已，哪里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毕竟晚上还是挺冷的。就算现在因为玛利亚之墙被破的原因增加了城墙守备，那夜间巡逻肯定要提灯，你看看周围或者远点的地方有光吗？那群懒散的家伙估计躲去偷懒了。”

    橘枝一看周围，确实没有。

    那干脆也放松下来了。

    另一边正在铺垫子的利威尔看三人聊得起劲，语气不爽地开口：“难道你们睡的也要我帮你们弄好吗？”

    三人这才发现他在倒腾睡觉的家伙事儿，赶忙就过去帮忙。

    城墙与草地不同，睡起来硬邦邦的。

    但不用跟不认识的人睡一个宿舍，橘枝还是挺开心的。

    围着火堆聊了会儿天，四人准备休息。

    但老实说哪怕白天那么疲惫，可紧张的神经似乎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所以谁都没有睡着，而是在想着事情。

    四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是橘枝先开口，她问：“在医院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破坏西甘锡纳区的是个超级大的巨人，它没有继续来破坏托罗斯特是为什么？而且有个地方很奇怪诶，比城墙都要高个头的大型巨人，现在去哪儿呢？”

    人在安静的时候就会去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橘枝就是这样。

    但没等身旁三人回答她，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墙壁内面传来，利威尔立刻起身。

    “哟呵——”利用立体机动装置上来的人说话中气十足，满脸笑意地落在四人面前，“看起来你们很精神啊！”

    来人正是韩吉。

    她落地后立刻走过来，把手里拿着的酒举起来，“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们呢，没想到是在这里。不过视野开阔、风景也很好啊。很适合开宴会。”

    “宴会”二字刚落，立刻有更多的人攀上来。火光在这些人带起的风里摇摇晃晃，然后明明灭灭间照亮了一张张熟悉的脸。

    全都是调查兵团的人。

    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东西都不一样，但都是吃的，见到四人后就很高兴地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话。

    “真没想到是在城墙诶。”

    “不过这里晚上吹着风还挺舒服的嘛。”

    “我说喝醉了半夜不会从这里滚下去吧？”

    “我的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滚下去？这里躺两排人都绰绰有余。如果你真能滚下去，我倒是想请教请教你。哦，就是那个时候你没有机会回答了。”

    “哈？你这家伙说什么呢！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几个人吵吵闹闹地在火堆旁坐下，他们把手里的东西堆在一起，然后才看向四人。

    明亮的眼神比火光都耀眼，他们笑着招呼起来。

    “小橘子，快来快来——”

    “利威尔、法兰，你们酒量怎么样？来喝一杯啊。”

    “运气好买到点便宜的肉，大家一起吃。伊莎贝尔，还愣着干嘛？过来啊。”

    四人意识到大家来找他们做什么。

    而韩吉，则是明确他们的猜想。

    “大家决定简单开个宴会来庆祝庆祝我们死里逃生。怎么样，虽然只有我们几个人很空闲，不过一起来吧？”

    夜色渐浓，虫鸣声响。

    一张张扫去阴霾的脸上都是最真实的笑意。

    橘枝看向利威尔，然后拉起他的手，在他有点错愕的目光下将他带过去。

    伊莎贝尔和法兰也紧随其后。

    这场简单的庆祝宴，在星夜下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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