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老宅

    初雪之后,北京的气温越来越低,湖面冻结成冰。

    今天是阮老爷子出院的日子,阮家人纷纷推了手头的事,一同去医院,阮世林现下就是个老小孩,晚辈们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坐轮椅,铁了心要杵着拐自己走。

    阮画京挽着顾长珏的胳膊站在角落,阮世林颤颤地穿过人堆,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一表人才的孙女婿点点头,老爷子的秘书将一个朴素的檀木匣子递给顾长珏,老爷子看一眼阮画京的肚子,开口道:“头一次和我的曾孙孙见面,这礼物你们收下。”

    阮家各个是人精,互相望望,大家的眼睛都滴溜溜转,三房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赤脚不怕穿鞋,扯了一丝冷笑,当着全家的面揭他们的短:“画京姐从小就体弱,现在怀孕了更得好好儿保重身体,滑雪什么的可别轻易玩儿。”

    阮画京含蓄地笑笑,她上次在长白的雪场,被网友拍了照片发网上,她自是知道躲不过一顿为难,却没想过得应付这么一大家子,顾长珏握着她的手的力重了些,示意她别接腔。

    “三弟说的是,怪我考虑不周。”顾长珏微挑着眉,脸上的笑还保持着和煦的状态,望向对方的眼神却毫不掩饰的寒冷如冰。

    阮画京聚着眸光凝视他的侧脸,竟从他身上看见了一星半点自己的影子,她从前总听人说,人是自恋的动物,喜欢上某一个人,往往是因为看见了对方身上与自己相同点,她从前是不相信的,因为她无法喜欢上自己,更别提去喜欢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

    但现在她相信了,顾长珏脸上的假笑和眼神里的肃杀组合起来的那股劲儿,和她与人虚与委蛇时的感觉如出一辙,她不经意地笑笑,用被他握住的手指勾勾他的手心。

    大房操持了老爷子的祛病家宴,这还是顾长珏第一次来阮家老宅,四合院的构造从外看平平无奇,里面却大有文章,一草一木的风水都经过精心排算,纵使是冬天,一进到院里,冬风都稍带上了一丝暖意。

    院角处注有一汪冬不结冰的活潭,顾长珏站在屋檐下望着潭里的游鱼出神,阮画京从里屋出来,把刚灌好的暖水袋塞他怀里,“在外面站着不冷么?”

    顾长珏把她揽过来,笑着与她附耳:“在里面坐着,更冷。”

    “冷都是好的,你是没见过他们剑拔弩张的气势,”阮画京朝屋里努努嘴角,“可着是老爷子刚出院,他们装乖卖好互不讲话,不然,话里藏着的话,我琢磨三天都琢磨不清楚。”

    顾长珏抬起被暖水袋子烫暖的手,温她冰凉的耳朵,说:“真是辛苦你了。”

    他眼里的认真,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轻轻一笑,抬头望苍穹之下的鹅毛大雪,目光随着其中一羽雪落到潭水之上,最后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其实我也不常回来,长这么大,拢共来过1、2……”阮画京微微睁大眼睛,展出十指计数,数到五的时候,被顾长珏按着后脑勺抱进怀里。

    “画京,你如果不自在,我们以后不来。”

    她听见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他们之间隔着热水袋,她回圈住他的腰,热水袋紧贴她的胃部,她感觉自己的脏腑温暖起来。

    “姐,妈让你去趟佛堂,姐夫,我们去上厅陪爷爷饮茶吧。”阮画舟从二房偏院的圆门中走出来,到他们跟前说。

    顾长珏担心地看一眼阮画京,她微笑着给他做一个“去吧”的口型,他把暖水袋放进她敞开的羽绒外套里,说:“避着点风,别吹感冒了,有事给我电话。”

    阮画京点点头,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转身往佛堂去,佛堂里的光线很暗,她跨过门槛进去,把门关得紧紧的,秦舒左手持着玛瑙手串,闭着双眸跪在佛前。

    “关门做什么,因为心虚吗?”秦舒沉着嗓子说。

    丝丝光柱透过门梁的空隙打到阮画京脚边,她凝着秦舒的后背,扶着腰跪到蒲团上,沉思一会儿,说:“回母亲,我以为您要和我说说体己话,才关门的。”

    秦舒睁开骨碌碌的大眼,眼周的皱纹一下子被挤了出来,“你以为——门能关住秘密吗?”

    她不清楚秦舒口中的秘密到底指的是什么,毕竟她身上的秘密多了去了,只能恭谨地低下头,说:“不敢。”

    秦舒慢悠悠地站起来,把佛珠手串放到铺着丝布的托盘上,在花梨木条案上的烛火中燃香,脸上的笑并不亲和,“你不是和他回长白了吗?”

    “嗯。”阮画京淡淡应到。

    秦舒嗤笑一声,把手中的三柱香插进香灰坛中,转头盯她,满目狰狞,“他这么护着你,你就没带他去见见你那个早死的亲、妈?”

    啪一声,她心中的弦断了。

    阮画京死死咬住嘴唇,额头上的青筋因为忍耐凸出来,怀里的暖水袋被捏得变形。

    秦舒弯下身,扣住她的下巴,狠狠道:“我还以为,你凭着肚子里的顾家种和他坦白了你的冒牌货身份呢。”

    “不敢。”阮画京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闭上眼睛,把恨意禁锢在眼眶中。

    “呵,不敢?”秦舒的手往下,用力地掐住阮画京的脖子,她漆黑空洞的眼珠快要掉出来,“我看这天底下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

    阮画京快要窒息了,暖水袋滚落在地,她本能地拉扯脖颈上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真......不敢了。”

    门外遥遥传来顾长珏的声音,秦舒终于甩开她,咬牙切齿道:“你和你妈一样没出息,既要不知廉耻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要装出这副求饶的可怜样,真是令人作呕!”

    阮画京双臂伏在地上,大口地呼吸,宛若回水的鱼儿,秦舒垂眸斜她,轻蔑地拍着她的脸,警告道:“如果你还想顶着阮家大小姐这个身份活下去,就乖乖帮二房上位,至于你以前对我阳奉阴违的那些事,我会慢慢跟你算。”

    秦舒扬扬手走出去,阮画京咽了口气,捡起暖水袋,拍拍上面的灰尘,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门外传来顾长珏和秦舒的交谈声,她抬头直视高堂上的佛,毫不畏惧与避讳。

    她真的很想问问祂。

    世人都说我佛慈悲,那她为何从未被怜悯过?

    人人都羡慕她阮大小姐的身份,可是谁又能懂,满含恨意和屈辱的生活是何等的辛苦。

    其实她一点也不稀罕“阮画京”这个名字。

    她只想做莫离,做妈妈的小孩,没有书念也没关系,她做梦都想回到陪妈妈在长白山滑雪场打零工的日子,就算别人骂她是野种也没关系,只要妈妈在,哪里都是温暖的家。

    她妈妈很爱她,比秦舒对阮画舟的爱还要多。

    她妈妈曾拖着病体,冒着跟今天一般的鹅毛大雪,踏上万步天梯,去到山顶的寺庙,虔诚地跪在佛前为她求平安,亲手把那根开过光的红绳系到她脚踝上。

    “小离,只要你系着这根红绳,无论在哪儿,无论什么时候,妈妈一眼就能找到你。”

    她等了十多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一直等她来找她,但妈妈好像把她忘了,从没有来她梦里看过她。

    顾长珏推开隔扇门进来,阮画京闭了闭眼,抹掉淌下的泪,看见她这般样子,他火气噌噌往上冒,阮画京伸手牵住他,他心疼地抱她入怀

    阮画京吸吸鼻子,笑着说:“我没事,就是被骂了两句。”

    顾长珏眉头紧皱,一肚子窝火没处发,要是是别人欺负她,他自是有千百种方法还回去,但令她受气的偏偏是她的至亲,他被无力感深深捆束。

    阮画京脱离他的怀抱,拉着他往外走,情绪缓过来后开解道:“他们知道了我搞摄影的事,我索性全坦白了。”

    “请假去拍摄的事也说了?”顾长珏语气里带着些不解。

    “瞒累了,”阮画京凝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吐字,“不想再瞒了。”

    顾长珏长长地叹口气,戳戳她的眉心说:“下次别那么轴,能打电话说的,千万别当面说。”

    “知道了,”阮画京拉着他的衣袖蹭蹭眼角的余泪,笑着说,“诶,对了,老爷子给的盒子里装着什么?”

    顾长珏揽过她的肩膀,让她走长廊里侧,“纯金的长命锁和一对龙凤镯。”

    “那正好,和刘姨送的三金配成一套,婚礼的时候戴。”阮画京侧过身,步伐轻快。

    顾长珏捏着她的脸颊肉,说:“喜欢中式婚礼?”

    “奶奶之前和我提过一嘴。”她朝着他笑笑,伏上空窗,伸直手臂去接雪。

    顾长珏顺手接过凉掉的暖水袋放到石凳上,抚上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认真地说:“他们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

    阮画京掸掸手臂上的雪,扭头看他,目光流转间,一时失语,她低下头浅浅一笑,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你喜欢就好。”顾长珏捧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哈口气搓暖。

    她低笑地偏头看他,说:“这么没主见啊。”

    “这可不是没主见。”

    阮画京笑着凑近他的脸,赖皮般追问:“那是什么?”

    顾长珏刮刮她的鼻子,摩上她耳发下藏着的痣,笑而不语。

    阮画京抬一下眉,翘着嘴角背过身往前走,“大冬天的,穿婚纱怪冷的,还是中式的婚服好,里三层外三层,暖和。”

    当然,也很能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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