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来到咖啡馆对面的公园里，沿着湖边散步，几道晚霞依旧浓烈，太阳西落，月亮东升，天边明亮的蓝泛起了微薄的灰色。
“我一直觉得，有能力支撑，爱情才不会太失败。我们之间的差距，一直很明显，161，187，142……99，97，85，61。”
“什么？”扬意不明白这串数字的意义。
“我们之间的排名差，我真的希望那个枯燥的高三再长一点，这样，我们的距离就更近一点。”
光荣榜上越来越近的排名，现实里越来越远的地理距离，把未来蒙上了一层迷雾，让她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凌乱的风把她吹得特别狼狈。
扬意拨了一下她的发丝，别至她发烫的耳后，“你真的成长的特别快，甚至超越了自己的预期，明明就是能力很强，为什么会那么怕拿不住感情？”
申念希继续低着头走路，“你说，什么叫爱情呢？我爸当初那么爱我妈，最后却闹得那么难看，骄傲耀眼的闫晞女士，就这么跌入泥潭，被失败的爱情拖累。”
“你爸妈怎么了？所以是受家庭影响，才会想要工作稳定后再谈感情是吗？”
“嗯。我有时候看到自己的名字，都觉得嘲讽。”申念希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她的妈妈闫晞是津北人，从小就性格独立，有主见。当初不顾家里的反对，报考了中南音乐大学，一个人背着大提琴跨越一千五百公里，到头部艺术学府追求音乐梦想。
闫晞是在读书的时候认识申彦康的，那时候闫晞19岁。申彦康25岁，在报社工作，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某天，闫晞在《南方都市报》上看到了申彦康写的一篇艺术鉴赏文章，很喜欢，感触很深，就写信给了报社，两个人联系上了，说是倾盖如故也不为过。
闫晞上学的地方距离湘萍很近，就经常去报社找申彦康。两个人在一起后感情一直很好，所以闫晞毕业后就想跟申彦康结婚，但是遭到了关姝的强烈反对。湘萍和津北，一个南，一个北，实在是太远了，丈夫去世两年，家中最坚实的支撑塌了，人心凉薄，关姝不想女儿远嫁。
闫晞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毕竟在父亲去世的阴暗时光里，是申彦康给了她最好的陪伴和安慰。在湘萍工作了两年，关姝还是不松口，就是不同意她嫁到湘萍去，以死相逼，把她弄回了津北。
闫晞虽然人回了津北，但是心没回去，关姝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她一个都不去见。经常偷偷到湘萍来找申彦康。申彦康也是不跟家里妥协，不去相亲，非闫晞不娶。双方都跟家里就这么犟着。
关姝终于松了口，同意闫晞嫁给申彦康。但前提是，申彦康到津北那边去，这样闫晞就不算远嫁，而且以后有了孩子，也是跟着上津北户籍，留在津北市上学，可以随他姓申。但是申彦康不同意，觉得这仍旧和入赘没什么差别，是很没脸的事情。
两个人就一直这样拖着，后来关姝实在是拗不过闫晞，同意了她嫁到湘萍，但是母女关系闹得很僵，闫晞离开津北的前一天和关姝吵的很凶。关姝气的砸坏了家里的钢琴，闫晞也只带走了自己的那把大提琴。结婚的时候，由于搬运不慎，大提琴也被摔坏了。
闫晞结婚之后几乎没怎么回津北，而关姝也不想到湘萍去见她。两个人结婚的时候，申彦康已经32岁了，这个时候申念希叔叔的孩子都10岁了。
闫晞结婚后，分了很多心思放在申彦康和家庭之上。有了申念希之后，把音乐老师的工作辞掉了，做了全职太太。起初，申彦康也还是很爱她，她也觉得她很幸福。
但是生活，终究是琐碎平淡居多，两个人也就在一次次大小的吵架中越来越疏远，申彦康经常不回家，家里就只有申念希和经常流泪的闫晞。
幼时的申念希时常被主卧的吵架声吓醒，每次争吵不外乎那几句话。
“不想住就给我滚！”
“闹什么！我在外挣钱容易！你为家里付出过什么！”
“后悔？后悔就离婚！”
……
申念希知道爱一个人如果输了会是什么样子，就像自己的妈妈这样：再浪漫的开始，也架不住人心的生变，最后只有潦草的结局。
妈妈所有的辛苦和为家庭的付出，申念希是看在眼里的。很多次，申念希问爸爸，可不可以多爱一点妈妈，不要那么凶，申彦康却连着她一起骂。
“一个只知道要钱花钱的小孩子懂什么，好好读你的书！”
“她累还不是因为你？”
“你都不知道体谅爸爸的不容易吗，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闫晞都教了你什么！”
“希希，爸爸跟妈妈离婚，你得跟着爸爸，爸爸可以供你读书，学书法绘画，你跟着闫晞走，可就什么都没了！你得跟爸爸一条心。”
……
之后，在压抑的家庭环境中，申念希的性格也开始转变了，变得敏感、爱哭、胆小、懦弱。闫晞逐渐清醒过来，开始去工作。在申念希上五年级的时候，闫晞把她转到了徽阳实验学校，这样女儿离自己上班的地方更近，照顾起来更方便。
申念希上高中那三年，申彦康和闫晞不住在一起了，家里也就没有那么吵了。渐渐地，申念希也就接受了这样的家庭，虽然不温馨但也勉强平静。而且学校里有扬意在，有很多要好的同学，大部分时间她还是挺开心的。
但是临近高考前几天，申彦康突然带着一个女人回来，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申彦康出轨了，要把妻子赶出去，连她的行李都打包好了。闫晞不肯走，那个女人就挑衅辱骂殴打闫晞，申彦康就冷眼在旁边看着。
申念希上去帮妈妈，却被申彦康揪着关在了门外。
“大人的事情，你少参与！回学校读书去！”
剧烈的关门声震得人脑袋发昏，她就只能在门外听着妈妈的哭喊声。
“开门！我不回学校！”
“爸爸，我恨你！”
……
她不停地拍门，却无人理会，那一幕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之后，为了让申念希安心高考，更多长辈们参与进来，让申彦康带着那个女人和私生子离开。迫于压力，他们暂时走了。高考结束后的一天，又回来闹了一阵。申念希回到家的时候，恰看到闫晞被申彦康一巴掌扇倒在地。
泪水暴然涌出，她直接将背包砸向申彦康，还没扶起闫晞，就被申彦康一脚踹倒在地。婶婶将她护在怀里，紧抱着她……
2008年6月9号，在高考结束，所有同学迎接解放生活的那一天，她的噩梦开始了，大大小小的伤痛阶段性坠落，受指示一般砸向她。
后来，申念希的叔叔婶婶把爷爷奶奶接到外地照顾了，她偶尔会去那边看看老人家，湘萍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家人了，也再也不是家了。
……
申念希平静地说着爸爸妈妈的事情。她从来没在他面前展示过原生家庭的给她带来的伤痛，因为身边人对于爸爸出轨的事情颇有微词，觉得丢脸，家教不好，她不想在外提及，总是以各种无关痛痒的理由掩盖掉不好的心情。
扬意知道，她是已经对这些事情麻木了，是长久处在这种氛围之下，情绪不再为之波动了，这么多年，她独自消化这些负面情绪。也因为父母婚姻的失败，她确信没有能力支撑的爱情是一团散沙，是必然走向悲剧的。
“专门挑你高考回来闹事，你爸怎么想的！”扬意有些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冷笑一声，紧紧揪住裙摆揉搓，“因为…他知道我妈在意我，故意挑这个时候，就是逼我妈让步。他以为我会在学校，他不知道湘萍一中新校区是考点，要提前七天清考场，所有学生都回了家。”
“所以你后来就一直在津北了是吗？”他再一次被她父亲的无耻震惊到。
“嗯，我妈等我填完志愿弄好档案之后，就带着我回了津北。可是津北的生活也并不宁静，外婆对妈妈算是又爱又恨，两个人经常吵架。包括舅舅和其他亲戚有时也会冷不丁来一句嘲讽，说我妈净会麻烦别人，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
“可是错的是你爸。”
“因为他们只能对着我妈撒气，因为我们回了津北，就要空出一个房间给我们住。舅舅和舅妈在外地工作，表哥表姐是在津北上的大学，一直是和外婆住的。因为我会分走原本只属于他们的东西，房间、外婆的爱、甚至是一道菜。”
说道这，申念希心里涌出一股酸涩。大一那年寒假她回津北，是和表姐住一间房的，她被使唤来使唤去，被警告要各种小心。
“再后来学校放寒暑假，我就去别的地方实习了。”
“那你都在哪实习？”
“很多地方，雁安，吴苏，宁溪也待过，江南一带基本跑了个遍，所以最终敲定这里。”
她实习挣的钱，会给舅舅一家买礼物，想要缓和关系，也会主动给家里买菜添粮，算是间接交房租，也想减轻妈妈的心里负担。她觉得妈妈其实更委屈，明明那就是妈妈的家，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可是再回来时，妈妈就成了舅舅一家口中的外人。
闫晞虽然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津北工资高，住在家里还能省下高额的房租，她想为女儿攒更多的资产，想让女儿以后有更多的财力支撑，也想守在身体不好的母亲身边，洗衣做饭照顾老人家。
“我明白我妈的辛苦，所以很多事我也不想跟她说。我拖累了她蛮多的，她为我放弃了好多好多，她给了我好多好多的爱。所以我想尽快工作……”
妈妈永远是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提起这些，她的情绪崩掉，眼眶蓄满了泪水。
申念希脚步停下，转身趴在栏杆上小声啜泣。
扬意站在她旁边，摸了摸她的头，想给她一些安慰，“所以才放弃考研了，那为什么大三才作出这个决定？”
“因为……”她吞咽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因为他们分居满三年了，那个私生子到了要上学的年级了，他喊我妈回去办离婚手续，我没有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
“就是暑假那时候？”
“对。闹得很难看，爷爷奶奶又被气到住院，叔叔因为维护我们，也跟爸爸闹到好僵。”
离婚的时候，因为申彦康出轨在先，是导致婚姻破裂的过错方，申彦康同意平分甚至少分婚内夫妻共同财产，但是对申念希提出了很多要求，包括女儿工作后要支付养老费、后期定期回湘萍看望他等，开始跟女儿算起了流水账。
闫晞可以跟申彦康分割干净，离婚证一办，再无任何关系。可申彦康和申念希是亲生父女，亲缘关系是割不断的。即便父女两人关系不好，但申彦康到底是供她读书到成年的，也花钱供她学了书法，从出生到成年，吃穿用度没有吝啬过，申念希对他在经济、生活和精神上有法定的赡养义务。
申彦康和小三一唱一和打配合战，甚至后面污蔑闫晞出轨，想将婚姻过错方的标签贴到闫晞身上，逼迫闫晞放弃财产。
多番协商之后，闫晞放弃了分割房产，但她要求申彦康以后生老病死不要主动联系打扰申念希，他的任何破事都跟申念希没有关系，这个家庭终于彻底破碎了。
对于这个结果，闫晖怒其不争，把闫晞和申念希狠骂了一通。依闫晖的视角来看，外甥女大学三年的费用全都是妹妹支付，母女俩家底微薄，虽然妹妹之前和娘家闹得很僵，但老人十分心疼孩子，外甥女这次回津北，会分掉原本只属于自己的家产。
回到津北之后，果然，关姝把多年的存款给了闫晖一家，想把津北的老房子留给闫晞和申念希。关姝抱着申念希说，她和妈妈什么都没有了，尤其是她，要是以后结了婚也过的不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可怎么办。
闫晖一家在外地有房，家底丰厚，闫嘉和闫浚有亲爸亲妈护着，还有外公外婆、奶奶疼爱，衣食无忧。只剩一个她，没什么坚实的依靠。
从湘萍回到津北的那一天，老房子里吵架声从傍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一时间，家里吵得不可开交，亲戚朋友也被撺掇得来说教关姝。
闫晞外出上课，申念希一个人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争执声。
闫晖大声吼闹：“她姓申，一个外姓人凭什么要闫家的家产，就是闹到法庭上打官司，她也分不了那么多！不行就法庭见！”
关姝打了他一巴掌，“法律上，她跟你儿子女儿一样的有继承权，你在外地的大房子，我跟你爸出了一半多的钱，你怎么不说你妹妹亏了！你爸死了，我还没死呢，贪什么！”
申念希只听舅妈随声：“那这房价也不一样啊。撇开这个，我还有两个孩子，将来娶儿媳妇，一大笔的开支，您也为孙子想一下啊！这房子怎么也该给我们！您孙女在读研究生，毕业买车也是要花钱啊！”
夫妻俩话音落地，传来摔碗声！
关姝扯着嗓子指责：“那面积还不一样呢，你要算帐是吧。闫晖，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了你多少支撑！你妹妹的那份也给你用进去了。她结婚，我一分钱都没给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该还回来了！房子给你们，我老婆子无所谓，过几年就入了土，她们娘俩以后住哪？”
闫晖并不退让，“这老房子再加上外地的那套房，够在城区买个新的了，她们娘俩可以先跟我们住。我们夫妻俩不会不管！申念希大三了，再读个研究生，最多三四年，就能出去工作了！这么急着把房子给她干什么！”
关姝气得止不住地哭，“过几年我死了，你们还不得欺负到她们娘俩头上去。还跟你们住！那丫头小心翼翼的样子，你们夫妻俩是看在眼里的！说是表姐妹，你女儿给过她几次好脸色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孩子我都疼！这孩子什么依靠都没有，你妹妹这些年攒钱也不容易！你们……”
“妈，您哭什么啊！现在弄成这样，还不是闫晞自找的。您当初给她找那对象，津北本地人，多好！闫晞这么多年，也没在您跟前尽孝，您这样不偏心吗？闫晞自己带回来的拖油瓶，凭什么占我们一家的便宜！”
屋内又传来摔碗声，门外的申念希边哭边发抖。
“尽什么孝！我老婆子好好的，要儿女操什么心！你们俩的孩子要读研究生，毕业要房要车，我外孙女也得有，我给！”
“妈，您听我的，房子给了她，最后说不定被外人坑了去！等她工作，有了经济来源，她们母女有什么可发愁的！师大也不错，还能找不到好工作？毕竟是我妹妹，在我这住个几年，我还能苛待她们不成？”
“就是啊，妈，您以后有事情，还不得指望我们，那孩子不在津北长大，跟您能有什么感情？就是现在，她回到湘萍之后，连她表哥表姐的消息都不回了！电话都打不通！她跟谁亲啊？我让俩孩子套套话，都没个回应！她生怕咱们家沾了他爸的一点好处，心眼还是往外长，是个没情的！”
“你们夫妻俩算盘打的真响，爹妈离婚，那孩子能不伤心吗，你们还去闹她！你妹妹这些年不在津北，我也就没给过她和小希什么，但你们的这俩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样样都是最好的，我从没亏待过，你们给过我一分钱嘛！你女儿跟儿子连碗都不知道帮我刷！”
“嘉嘉和小浚当然是爱您的啊！学习好了，出息了，肯定记挂着奶奶！那外孙女终究是跟别人的姓啊！指不定跟闫晞一样的性格，是个管不住的！她爸那样，吃着一个锅里的饭，她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姓什么重要吗？我女儿再倔，我生病那年，她月子都没出就跑回津北照看我，你们夫妻俩呢！不是忙就是忙！我是看透了！无利不往！你们拿了这笔存款就给我走人！”
“妈您真是太偏心了！申念希有的，嘉嘉和小浚，您也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