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关于未来的讨论，从她问他以后想去哪个城市工作定居开始。
申念希：今天我们被强制上了一节就业公开课，听来听去，我觉得城市很重要，你毕业以后想去哪里发展啊？
扬意：津北、沪城、香深这样的地方。你在津北待得久，家人也都在那，你觉得津北怎么样啊？
申念希：我不喜欢，想离开家独立出去，压力过大了，不如在湘萍活的舒服。但是很适合你去，这几个城市都是国际化大都市，大哥你混出息了带带我！
扬意：应该我求你带，你证券投资比赛，成功晋级省赛了，未来的金融大鳄带带我！苟富贵，勿相忘！
申念希：好啊，等我出息了罩着你，我们一起叱咤华尔街，哈哈哈！
扬意：说起来，你这个人，是不是还考了雅思…你是还想出国吗？
申念希：暂时是想考研，211保研率不比985，而且师大调整了绩点和竞赛分的比值，想保研去C9估计没可能，我本校都悬……考雅思和一些证书，就是给自己多条路嘛！这样简历好看啊，也打发时间嘛！室友拉着我一起考的！
扬意：学霸寝啊，考研的话你还考虑科大吗？这都12月份了，也可以着手准备了，起码定下目标院校。
申念希：应该还是科大吧，主要我还没开始学习，心里也没底。你保研应该没问题吧，你几乎是满绩点了，还拿了那么多的奖，主持和参加了那么多科研创新项目。
扬意：没问题，除了考研、出国，你还有其他想法吗？比如工作？你想去哪个城市啊？
申念希：我也想去大城市，但是大城市立足不容易，学历是个敲门砖，我想先读研，还想出国看看。一战败了，我会二战的。读完研再去打工，不急这一时。
接着她发来一个人行的招聘文档。
申念希：你看人行招聘，学历基本都要硕士起步，金融专业能选择的方向还挺多，我有个室友就立志去头部PE工作，我也想进大城市的证券公司或者银行，但本科学历太难了，怎么着也得死磕一下C9金专。
扬意：可以，还是那个不服输的你！早日发迹！
申念希：这话应该是我说，不都是大哥罩着二弟吗？？？能不能让我啃老啊，你以后想干什么工作啊？
扬意：我应该从事软件产业工作吧。软件公司，研究所都行。
申念希：那确实要奔着大城市去，全国十大软件公司都在这几个地方。前几天看新闻报道科大创业孵化基地，你们学校那几个人开发的小游戏，现在真的好火啊，大街上随处可见别人玩。软件工程搞游戏开发的话，一般都干什么啊？
扬意：那个游戏的开发者之一是我导师的研究生，我看他负责数值和系统之类的，主要编写系统规则和技能脚本吧。
申念希：那你这个刘姓师兄真的蛮厉害，有这么个经历，以后职场也能大放异彩，也期待你！津北挺好的！意哥加油！
扬意：也不一定是津北，现在发展速度那么快，后面也会有新城市、新产业崛起，一切都是未知数，别急着定结果。
申念希：也对，但这几个城市的地位不容撼动，好好学习！意哥出息了别忘了老弟我！
扬意：行！我马上起床收拾东西去图书馆，不想工作了就来投奔我吧，来啃老。
申念希：哈哈哈，你说的你记住了哈。十点了，赶紧起床吧！
……
扬意看着满屏的文档和聊天记录，无奈又烦躁，设想了很多。
她从三月初开始备考，一直到六月底都还和自己有联系，她是换了目标院校吗？就像她当年放弃交大，赌师大一样，有了更高的冲锋目标。
是怕自己责怪嘲讽她变卦，所以干脆装死不理人了？还是说，她是准备二战了？还是已经出国了？她是一个倔强有锐气的人，是去追求她所谓的自由广阔天地了吗？
猜来猜去没意思，不如直接去找她。
她之前回复说，天太热，没必要折腾，一切等考研完再说。
他想，现在考完研了，能去找她问个明白了吧，发的信息不回，账号异常都被冻结了，联系方式也换了，她想干嘛？
于是，他忙完论文的事情就去雁安实习了，他下班后经常去师大闲逛，却从没看到过她。多年后在南杭遇见，他才知道她那时候在宁溪银行实习。
后来到了六月初，师大举办毕业典礼，他想她肯定在学校。
只是，接连不断的瓢泼大雨，毕业典礼改为在室内礼堂举办。没几天，科大的毕业典礼也开始了，他只得启程，离开了雁安。
他最后选择了香深的offer。
她想去大城市，她不想回津北，那香深这个有黄花风铃木盛开的金融中心呢，这个靠海的美丽城市，她如果真的是从国外回来，会去那里吧。
他怎么都没想到，已经备考了四个月了，那么坚定的她居然放弃了读研的执念，没有出国，也没有去大城市。
他看着她从懦弱内向变得开朗干练。他看着盛放的玫瑰，在他离开之后饱经风霜摧残，这么多年，他没有陪着她风雨同路。
他想以后，申念希不用害怕和犹疑，想做什么就去做，勇敢的去闯，他会一直在。他不仅希望申念希可以幸福，也想努力给她幸福，也有能力给她幸福。
……
申念希握住他的手，“说这声抱歉，不单是指大三暑假不再联系你，还有之前跟你发脾气那次。扬意，你一直都是我特别重要的人，才不是无关紧要。”
扬意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谦，“我当时就没怪你，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呢！别说对不起，事出自愿，问心无悔，只关乎我自己，以后我抓住你就好了。”
“还是觉得挺抱歉的，我很少发脾气，明明你是来关心我的，我却对你那么凶。”
她喑哑的嗓音中夹杂着几分苦涩，扯起他心中几丝疼痛。
那天，她一时冲动把积压的情绪都发泄在了扬意身上。
大三下学期开学不过两个月，某天，申念希收到了表姐闫嘉的信息。
——姑父最近联系姑姑了，估计是在商量离婚的事情。我爸回津北帮助一起商量呢，你爸妈吵得挺凶的，津北老家里这几天不太宁静，你有时间打电话回去安慰一下吧。姑姑打算等学校放暑假回一趟湘萍，把手续办了。
——这分居也满三年了，阻挡不了那个女人进你们申家的门。姑妈一个人估计对付不了他俩，你和姑妈商量一下一起回去吧，别犟了。那毕竟也是你爸，总不能所有的东西都留给私生子吧，你也得为自己和姑妈争一份，服个软，说说好话，在哪低头不是低头啊。
这条消息并不意外，申念希知道爸妈早晚会离婚，但她还是很难过。她特别讨厌这种分争家产的戏码。舅舅跟妈妈争、爸爸和妈妈争、自己要和私生子争、表姐认为自己要和她争，每个人的心里都打着门清的算盘。
爸爸要她理解他的不容易、表哥表姐要她心疼保护妈妈、舅舅舅妈要她体谅照顾外婆、亲戚要她努力争光狠狠打脸爸爸。其实，她很想爱自己，她的心也很累，但是她不能表露出来抱怨和难过，因为会被骂不懂事。
申念希在课堂上压着情绪，只在低头翻书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这一次下课后，她没有和室友一起回寝室，以拿快递为借口一个人去了校外的步行街。
她买了两瓶酒，在热闹的步行街上来回走，边走边喝。一个人走了一圈又一圈，听着周围来往人群爽朗的嬉笑声，闻着满街可亲的烟火气，她好想拥有一个幸福安宁的家。
一直到十点多，天上孤月挂枝，街上人影渐稀。
申念希走到街口，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模糊的马路图片，发了一条动态：想做一只鬼，自由地飘荡，一人饮酒醉。
寝室群内消息再次轰炸：
——杨萱：快门禁了，赶紧回来！
——许晗：怎么一直不回消息，死哪去了！跟那个羊私奔去了？
——李羲和：什么快递，你拿了四个小时！
——周颖：再不回来打屁股了，干嘛呢你！快回消息！
申念希在寝室群里回复了一句：别担心，马上回去了。
消息刚发出没多久，扬意就打来了电话。申念希挂掉，他又打来，她无奈地接通。
“你干嘛呢？”他语气不重，但明显有些急切。
“不是说了吗，在外面飘啊！”申念希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你要飘到几点？怎么还不回寝室？”
没等申念希回答，十字路口一辆卡车鸣笛急速驰过，震得人脑袋发昏，她手一松，手机摔落到地上。
“申念希！”扬意怒吼一声，极度担心她的状况。
“没事，莫慌，手机掉了而已！”申念希拾起手机，擦了擦灰，语气平淡。
“赶紧回寝室去！大晚上的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当心出事！”他语气重了几分。
“出事就出事好了！死了正好！当鬼也没什么不好的！”申念希情绪上头，哭着吼道。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放缓了语气，不解地问。
“没什么，少管我，不用操心，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就行了，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南一个北……”
她刚说完，就听到了电话那头热闹的声音，而后听到一句男声：“扬意！你在阳台干嘛呢！话筒调好了，香槟都开了，快来和我们一起庆祝！就等你了！”
“你那边在干嘛？听着像轰趴。”申念希哑着声音问道。
“之前跟你提过的国赛，拿奖了，就团队一起庆祝一下。”
“哦，恭喜啊，你还是队长呢，没日没夜地建模型、跑数据、做调研、搞实证，得偿所愿了。你赶紧的和他们一起去玩吧，我马上就回去了，好了好了，就这样了，挂了。”
“你等会！”
随后，申念希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你怎么了？你喝了多少？为什么喝？”他接着问。
申念希沉默了一会，调整了一下语气，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多新鲜啊……不是什么大事，一点人际关系的事情罢了。明天就调整好了，正常的小事而已，别担心我，习惯了。你能喝酒，我当然也能！”
“那你赶……”
扬意话没说完，申念希又听到一句女声：“学长，你怎么到天台上去了，他们都开喝了，快下来和大家一起玩！别聊天了！一起唱歌啊！”
扬意没理。
几秒钟之后，申念希又听到那个女生嗲声嗲气地喊他：“扬意学长，快下来吧！”
“你们先玩吧，我这有点事情。”他终于回复那个女生，又接着和申念希说：“是跟你室友闹矛盾了吗？”
“不是，我们关系好着呢！”她已经有些烦了，只觉得电话里所有的声音都刺耳。
“那到底是什么人际关系闹得你大晚上跑出去？”
“你问那么多呢，跟你也没关系，你赶紧的跟你同学去玩吧！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管我，你不嫌烦啊！你专管闲事的是吗？”申念希脸色骤变，冲着电话吼。
“你刺什么？赶紧回寝室，马上门禁了，以后别一个人在外面瞎逛！”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是严肃还是平淡。
申念希的火气被拉升到极点，“催什么？正往回走呢！你才知道我一身是刺啊！你老管我开不开心干嘛呢，有时间打打比赛看看书多好，你在我这浪费时间。喊你两句哥，真把自己当我亲哥了，少叮嘱我、少关心我，把时间和精力用在你自己身上。”
“你这是在嘱咐我？我不是你亲哥，你倒把自己当我亲妹了？你想让我听你的？你这逻辑，有点霸道了吧。”他反讽。
申念希莫名窝火，冲着他吼：“就是霸道怎么了！你第一天知道我是霸道怪！我就是这种怪人，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情绪了吗？我到底要怎么做！都别来沾我！我不听你的，你也别听我的，谁管好谁自己，我有多重要，你又有多重要，早晚都要散伙的。”
电话那头无声，申念希呆愣了一下，自己不自觉间将爸妈吵架的话吼了出来。她揪住散乱的额发，懊悔地挠抓，直到指甲将左额刮出血印，疼痛感疯狂朝她袭来，她心中的罪恶感开始减轻，便略微收了收语气。
“大三了，谁还没点情绪了。小学妹都催你好几遍了，无关于己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别来我这碰灰了！烦人精！你时间多的话不如捐出去做慈善！再不然，你谈个女朋友去吧，那小学妹就挺好的，我忙死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又不自觉地冲了起来。说完，她立刻挂了电话。没走几步路，就碰到了出来找她的室友。
申念希抱着室友们哭，回到寝室之后借着酒劲勉强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犹豫了很久，决定不跟扬意道歉。他最好真的生自己的气，最好以后都别这样关心问候自己，这样就不用承受自己这些乱糟的情绪。
家里的事情没完没了，像狗皮膏药一样随手一扯都会粘乱情绪，现在是这样，以后会不会对他说出更恶毒的话，会不会苛待他……
而她也忽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然扭曲，有些偏激。
从中学时期开始，每次邻居家孩子开玩笑说她以后会有小妈，要学机灵点，她都会跑去问申彦康会不会一直爱闫晞，惹得申彦□□气责骂，她就会掐她自己，从手指到大腿，也会饿自己，以此惩罚那个偏心又多嘴的自己。
她迫切需要冷静，不折磨自己，也不折磨他人。
只是两天后，扬意还是给她发来了消息。两个人有分享读物的约定。
大一上他们约定了读《挪威的森林》、大一下读了《文化苦旅》、大二上读了《行者无疆》、大二下读了《一个人张灯结彩》、大三上读了《月亮与六便士》。
两个人都明白，这是借着读书的机会，和对方多一些交流话题，窥探彼此的心声。
毕竟高中时俩人还能交流学习，但是到了大学，他学软件工程，她学货币金融，隔行如隔山，谁也不懂谁的专业，甚至连自己的专业都不一定学的明白透彻。
这次扬意问她想读什么书。她回：《基督山伯爵》。
一个月后，扬意问她最喜欢书里哪句话？
申念希回：“如果你渴望得到某种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扬意回：“我觉得这句挺好：痛苦的经历一旦有人分担，痛苦就减少了一半。”
申念希回：“没注意这句。还有一句也挺好：聪明的人，不该知道的绝不多问。”
扬意没再回复。
她看着手中的书，指尖划过一段话，低喃了一句，“树不愿意离开花，是花离开树。”
这个时节的风，太冷了，不适宜花盛开。
真正压垮申念希的，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不是科大和师大之间的地理距离，而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的生活色彩。
在申念希的认知里，美好两个字跟自己的生活一点也不沾边，她没有办法融入他热烈欢快的世界，扬意与自己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为了掐灭自己的幻想，把所有的精力和关注度集中到了未来的发展上，那年十月份，她报完名，作出了决定。
她选择了不再接收他的任何消息。不管以前的她多么乐观坚强，但现在她只剩下脆弱的一面了。船漏偏载货物重，现实让爱情成了她的弃项，两次毕业交卷，她都改动了答案，选择了独立分量更重的那个选项。
多年后再次遇见，她补上了七年前的那句没说出口的道歉，虽然他从未怪过自己。
扬意松开她，弯了弯腰，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捏她的脸，言语温和：“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脸皮多厚啊，从小学到高中可没少挨老师的骂，现在也没少挨玩家的骂，被你凶一次怎么了，就当给你练手的了，以后遇到难缠的人，就这么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