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念希回到国风馆，景小满和唐钱栩正在聊天。
见申念希回来了，红肿的眼眶明显是哭过，景小满小心地询问：“希希，你见过扬意回来的？”
申念希点了点头，把包放下。
唐钱栩见她闷闷的，也开口道：“扬意他……欺负你了？他那人就那样，死要脸皮，嘴还犟，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是，他没欺负我。”申念希低声回答。
景小满看了一眼唐钱栩，唐钱栩明了她的意思。
“啊，那个我先走了，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聊了，再见。”
在唐钱栩走到门口的时候，申念希喊住他：“唐钱栩，谢谢你。”
唐钱栩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额……虽然不知道你谢的是什么，但不客气。”
在他走了之后，申念希坐了下来，景小满正在画扇面，桌上还放了几张照片。
申念希拿起一看，照片中的人是景小满，看背景是在光影艺术展上拍摄的。
“唐钱栩给你拍的？你们俩现在玩的挺好啊，他来店里干嘛的，你不是要在月子会所看宝宝？”
景小满自嘲了一下，“我倒是想照顾她们娘俩呢，也得有机会啊。我被赶回来工作了，唐钱栩来拿他上次拍的写真集。他这个人还挺好的，热心肠、幽默，就当多个朋友了，我们经常组队开黑，他打游戏真厉害。”
“不错，你们两个社牛撞一起去了，多个朋友挺好的。这给你拍的挺好看，回头找个相框裱起来。你这是准备画什么？”
“这是外地客人拍的写真，已经制作好了，明天给她寄过去，我准备再画一把扇子送给她，她之前帮我们宣传过，当是赠礼了，等我画好了你来题字吧。”
“好。”申念希拿过砚台，准备研磨。
景小满看她满腹心事，把画笔搁置一旁，开口问：“你今天跟扬意聊得怎么样啊。”
“他跟我告白了，我也跟他把事情都说开了。”申念希笑了一下，眼眶泛泪。
“那你们在一起了？你这是开心还是难过啊？你怎么是这个表情啊？”景小满疑惑。
申念希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算是在一起了。小满，我准备过几天回津北待一段时间，过完端午再回来帮你看店。”
“回津北？你想回就回去吧，刚好六月份我要跟昊哥他们去外地旅拍，店里也用不着你帮忙。”
“那你照顾好自己啊，六月份还挺晒。”
景小满拍了拍胸脯，“放心，团队九个人呢，一切OK的，等我拍风景大片给你看。说起来，阿姨肯定是反对你跟他在一起的吧，听嫂嫂说，阿姨以前管你可严了，大学都不让谈恋爱的。”
申念希揉了揉手腕，舒了一口气，“我理解我妈的担忧。小满，我小的时候爸爸还是很爱我的，别人总是劝他说再要一个儿子吧。他说有我一个小公主就够了，他不想妈妈再经受一遍生产的痛苦。”
有段时间，她看电视模仿医生做手术，把申彦康给她买的娃娃都剪开了，把棉花芯掏出来又塞回去，弄得家里乱糟糟的。
闫晞看到了就很生气，申彦康就笑着说：“剪开就剪开了，说不定希希以后会是一名出色的医生呢，娃娃坏了再重新买。”
申彦康握着申念希的手，把娃娃一个个缝好，说这叫术后缝线。
然后父女俩一起挨了闫晞的罚。
她苦笑了一下，又颤声道：“那时候的时光真的很好，我好开心。但是后来他不爱妈妈了，他不喜欢妈妈身上的油烟味，不喜欢她素面朝天，不喜欢她跟别人讲价时候的廉价样子，他觉得丢脸死了，更不喜欢我偏袒妈妈，也不爱我了。”
她日记本上写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今天爸爸妈妈又吵架了，我又偏袒妈妈了，又惹爸爸不高兴了。”
景小满听完心疼了一下，“人心变的是很快的，阿姨是害怕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也发生在你的身上。”
申念希点了点头，“是啊，人心变的太快了，但也有人不会变。”
“是指扬意吧”
“嗯。刚离婚那会儿，我妈经常做噩梦，半夜惊醒，哭着给我打电话，说梦见我婚后过的不好，她身为母亲却没有能力接我回去，护不住我。我跟她再三保证，不会在感情上胡来，更不会再跟湘萍那边有牵扯，会好好保护自己。”
申念希想想以前，老天爷仿佛跟她有仇似的，每次她的生活刚好过一点，上天就给她来点意外情况。
本来想考研去科大，三月份的时候备考书都买好了，想着实力均等她就能把爱情抓的更牢固了。
可是六月份爸妈离婚，两边家庭闹得不可开交，她又想尽快工作了，去一个没有争吵的地方。
考到宁溪之后，她对未来有了不少信心。她想着等她攒了些钱，和妈妈在宁溪稳定下来之后，再去渝江找一次扬意吧。
想以朋友的身份聊聊天，送他一份珍贵的礼物，再跟他道个歉。如果可以的话，等扬意毕业后稳定了工作，自己过了服务期，说不定就可以去同一个地方，也许还有机会吧。
可是没多久，外婆生病了，日子一下变得很困难，她身上又肩负起了新的担子，她又没去找他，不想打扰他。
从第一次舍弃他，她就好像给自己画了一个圈，而后怎么都逃不开这个魔咒，每一次想再接近他，都会被推远。
在申念希的思想意识里，上帝暗示了她很多次，这个人不属于她，别做这些没有意义的规划了，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
因为家庭的原因，她转校，遇见了他，性格发生转变；后来，又因为家庭的原因，她远离了他。除了年岁，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今年我考上政大了，算是再一次稳定下来。我还是想把未来跟爱情都抓在手心里。”
说到最后，申念希哽咽了，“想了想，我对扬意已经够残忍的了，总不能谈个恋爱还偷摸的吧。他那么好，我不想藏着掖着，我不再是学生时候的自己了。”
景小满拍了拍她的背，“哪里残忍了，一个稳定清晰的未来当然很重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顾现实，为爱冲锋的勇士。”
回想以前，申念希自嘲了一下，“我当时国考面试有点紧张，表现的不是很好。分数出来，我只有76分，同岗最高分81分。他仅差一点就把我翻下去了，幸好我的笔试分数够高。我当时就在庆幸，那半年里自己在埋头学习，心无杂念，给自己拼了个稳定的未来。我觉得我把他推开，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申念希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以前贴着他搞学习，成绩蹭蹭上涨，后来为了学习推开他，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仿佛农夫与蛇的故事。
他一直都顺着她的意思。他也不拆穿她的谎话。
他不审判她的决定。他更多地是愿意去理解她。
申念希取下一支毛笔，墨汁浸润笔尖的那一刻，她内心情绪涌起，“我觉得，明明是我不够好，却让他一次次为我弯腰低头。如果我够优秀，我就能跟他一起去科大。或者家里一切都好好的，一切都没变，一家人幸福在一起，该多好。”
她讨厌爸爸，讨厌那个女人，有时候也讨厌她自己。
“我拖累了妈妈，也没有照顾好外婆。没有我，妈妈就不用苦苦支撑那个家那么久，就可以重新有个幸福的家庭，也不用遭受亲戚的闲言碎语；没有我，外婆就不会顾虑那么多，就有钱治病，我爱的人都为我操心，现在，我也想用力去爱我爱的人。”
她将毛笔搁下，仰头想止住泪水，但眼泪还是从眼角滑下，又蜿蜒流至耳轮。
景小满看着她，代入了一下她的生活，心里也难受，开口道：“别这么想，你要爱你爱的人，也要爱你自己。这还是你跟我说过的话呢，爱已是厄运来临时求生的绳索，人如果不爱自己，都不需要等到命运施加重量，自己就把自己消解了。”
听到这话，申念希笑了一下，“这其实是扬意跟我说过的，就是大一寒假，在高铁站。人是要不断地重塑自信和锐气，婚姻和家庭关系里，错的不是我和妈妈，所以我应该活的坦荡，我不要再畏手畏脚的了。”
“他对你影响还挺深，你们两个，真的是传奇啊。”
景小满忽然想到陆沉逍，无奈地撑了下额头，“想想，如果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不爱对方了，就算他知道你在南杭，你也知道他来了，你们也没可能了，双向的奔赴最有意义，好歹你们没有伤害彼此，一直都想保护对方。”
走到这一步，也是很不容易了。
因为扬意从没放下过申念希，所以唐钱栩才知道申念希，他们才会遇见，不然早就各自欢喜了。然后申念希也还爱着扬意，所以他一出现，她就想走向他，这一次故事的走向，是人力所掌控。
人都说缘分天定，但缘深缘浅，取决于人的意志和努力，有缘有心自会有相见的那一天。因为互相喜欢，所以一定会再遇见。
景小满拿起扇子扇风，“不像我跟陆沉逍。我那时虽然难过，但我不想怪他，当时都太年少，也太过幼稚。现实如此，走不到一起，也不适合在一起……”
申念希抽了一张湿巾贴在脸上，苦笑了一声，“我们俩是拿了角色互换的剧本吧，我和陆沉逍是一个本子，你和扬意是一个本子，然后我遇见了你。”
景小满微微抿唇，那种相似的无可奈何的委屈感突然涌上心头，又怅然道：“那还是不太一样的。你这几天打算跟他怎么办？”
申念希笑着，打开日历，填写计划表，“把学生时代欠他的还了，再还一部分。”
“欠什么？你们那时候不是没谈吗？”
“我给他画过的饼，我说要去找他。”
她说雁安的豆钱钱特别好吃，有机会要把他抓到雁安去审判一下，此为第一饼。
她说以后要去渝江吃火锅，要把他从科大薅出来一起去试毒，此为第二饼。
他说海门的金色沙滩很美丽，想请她去旅游，她说等时间合适再一起去看，第三饼诞生。
她说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直接睡着了，以后考到科大，要他监督。
……
“南杭有雁安路、渝江路。我在大众点评上看了，都说那里的豆钱钱和火锅很有当地味道，我想和他一起去吃。还有，和他一起去市中心的图书馆，坐在一张桌上看书，让他监督我别睡觉。”
“哦~你还有这些小心思呢！”景小满笑了。
“还有，我答应我室友的一件事。毕业游渝江站，真心话大冒险，我打牌又输了，她们让我抽签，撕了三张纸，分别写上了告别，告白和逃过一劫。”
“那我猜，你绝对抽到的是告白！”
申念希点了点头，“嗯，是告白，其实三张纸上写的都是告白，她们今年才告诉我的。但我那时没有勇气，也就没实践，她们就说，允许我拖欠一次。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
景小满笑了，拍了一下她的肩，“你室友好贼啊，那这次，一定要说到做到啊！因为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过这一劫！”
“对，她们四个是这么说的，我和他，唯有告白二字是出路，没有告别和逃避的机会。”
景小满双手竖起大拇指，“你室友真绝！不是好贼，是贼好！”
“嗯，太绝了！就算我妈不同意，有通知书在，我一定会回来的！”
两个人脑子里同时蹦出灰太狼飞天的场面。景小满还特意找到《喜羊羊与灰太狼》动画，原音播放，店里只有这二人闲坐，便看着画面，放肆地笑出声。
所有的悲苦都已泯灭，再有风尘吹来，也夹杂着欢。人只要不自弃，就能等到春花盛开，等到夏风吹来，等到丰秋收获，等到冬雪入怀。
申念希抹了一把泪，又继续研磨。墨香淡染指尖，恰如那一季的青春岁月，只是无意中嗅到风中的弥香，从此爱上了那个人。
再有桂花伴月开，她的身边都有他在。
他来了，她的心底已经溢出了幸福。相爱的人注定会在一起，时间早晚而已。
景小满画了一株红豆树。
申念希握起毛笔，在画扇上写下一句诗：玉英江南道，唯此是春色。
这个春天，他是江南最好的景色。此心不与时光老，不负相思不负人。
………
扬意加班到十点多，刚出公司大楼就给申念希发了消息:
——“睡了吗？”
申念希:“没有，刚想跟你说，明天晚点见。”
扬意:“今天很累吗？”
申念希:“你太累了。”
扬意:“我不累，我兴奋。”
申念希:“(捂脸哭)早点休息，十点钟之后才许你出现。”
扬意:“好(狗头)”
……
人约巳时见，第二天早上九点多，他就已经到了。
耐心陪着申念希“打工”到十点，两个人才出去。早些时候，景小满催她快点去约会，她说不急，时间不缺。
鸟语清欢，夏光绝赞，一街梧桐婆娑影，一半浪漫，一半阴凉。
到了停车库，扬意刚想拉开副驾驶座的门，申念希抬手拦住。
“怎么了？”
“我要坐你正后方。”
申念希一溜烟跑到后车门，打开车门，一束茉莉栀子花安静地躺在座椅上。
一朵朵纯白堆叠，赚足了春的滋养来到夏天盛放，花香汹涌，拨颤心弦。
申念希钻入车里，把花抱在怀中，埋脸嗅了一下，又抬头看向扬意，“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坐副驾驶？”
扬意一手扶着车顶，半截身子探入车里，另一只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请问您什么时候按常理出牌过？”
“还记着呢，所有的暗示你都懂啊。”
“嗯，就等着你成为我女朋友呢。”
高中毕业那会，还没满18岁，所以俩人都是大一暑假学的车，几乎是同一时间拿到的驾照。
申念希跟他分享这份喜悦，“我真是要被晒成黑煤球了，希望有生之年能开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
扬意:“我也想，带着相机，带着朋友。”
申念希:“那能带我吗？”
扬意:“能，你想坐哪？可以让你先预订。”
申念希:“驾驶座正后方，那个位置最安全，我惜命。”
扬意:“你还是坐副驾驶吧，是兄弟就一起出生入死。”
申念希:“？？？兄弟的命也是命啊，那你正后方呢？”
扬意:“我女朋友。”
……
申念希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扔到驾驶座座位上，“学生时代谈恋爱真好，有花。”
扬意关好后车门，回到驾驶座系好安全带，“长大了谈恋爱也能有啊。”
“不一样。”
长大后收到的花，带了不纯洁的欲望，就像那个被坑惨了的同事一样。
“一样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送给你花，只是单纯地希望你收到花的时候是开心的。
这就是最大的图谋。
以前想见你，借口是堆积如山的卷子，现在能正当拿一束花奔向你来了。
扬意带着申念希来到了一家狗狗咖啡厅，店里柯基、柴犬、金毛、哈士奇、萨摩耶等。
还未进店，二楼玻璃墙上的三个圆圈里就探出三颗狗头张望。
申念希戴好鞋套，直奔小柴犬，把狗狗抱在怀里。
“太可爱了吧，我都不知道这边新开了一家狗咖。”
店员说那只柴犬叫“欠欠”。
她就一直在重复，“欠欠，欠欠，好可爱呀。”
她旁边还围了一群狗狗，她摸摸这一只又摸摸那一只，狗狗舔着她的手背和脸，用黑豆一样的鼻尖蹭她的掌心，幸福在毛孩子的搅动中达到了沸点。
店员帮他们拍了一张合照。
扬意收回手机，更新了壁纸，坐在一旁的垫子上看着她，来回窜走的狗尾拍过他的手臂。
欠欠伸出一只爪子，碰到了扬意的腿，申念希抓住小狗爪，揉了揉，“欠欠，他有洁癖，我们不跟他玩。”
“少造谣，谁有洁癖？”
“哦，那给你。”
申念希坏笑一下，把欠欠递到他怀里，她故意贴着他的胸膛，脑袋剐蹭他的下巴，停留了大概五六秒。
店里都是狗，但此刻有一只猫现了原形，这占便宜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她的手仍然停在欠欠身上，来回抚摸，手臂轻触扬意的腿，“还真就没有洁癖。”
“克服了。”扬意把她的手拎开，“你越界了。”
她又去摸狗头，并且故意将手臂往下压，“你还挺计较。”
他凑近，压低声音，“申念希，你要是再在我身上来回乱蹭，我保证，回去有你受的。”
申念希撒开狗头，乖乖坐到他旁边，抱住一旁的萨摩耶，“你这个人，不是说了学生时代的吗，高考后也就17岁，你这样就过分了，你要坐牢的。”
他摸狗的手停了下来，难掩笑意，皱眉看她，“我说怎么办了吗？要是高考后那会，我手都不让你牵，占了这么多便宜你就到一旁偷着乐吧。”
她往旁边挪了几厘米，紧贴着白白胖胖的萨摩犬，“别挑衅我，学生时代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追求的，所以，你不许再跟我有肢体接触，亲吻就更别想了。”
“没事，不亲就不亲。”
“那就真的不让你亲。”
“行，反正初吻够顶一阵了。”
申念希扭头看向玻璃窗外，闭眼轻啧，真的不想回忆，初吻真是没得太激烈了，就像一场梦一样。
想想大学那时候，预设的初吻应该是在渝江的黄桷树下、雁安的古银杏树下或者香深的黄花风铃木下。
重逢的那天，也想过或许是月下梧桐一轻吻，真是没想到是醉酒行事，还把他的嘴咬破了。
她红着脸继续摸狗。
二楼向阳的咖啡厅溢满了光芒，一缕缕与发丝痴缠，透着背影，他观赏着半边恰如春色海棠红的面庞，像反季的花苞，她在害羞，也在笑。
从此后的每一眼，都不再唤作贪心。
……
两个人一起补齐学生时代的遗憾约会，吃饭、逛街、看电影，手牵着手飞奔过马路。仅有的短暂双休，带来了一周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