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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梦去难散尽,真假不辨为何忡

    一夜长梦,真真假假。

    柳相宜却不能分辨,抑或是不愿分辨。

    只是个梦而已,当不得真的吧。她紧紧抓住一丝仅存不多的希冀,犹豫着,等待着,盼望着和亲之事解决,然后她便能与将军得陛下赐婚,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这样的希望很快便消散而尽。

    那日良王来看望她,提起陛下的寝殿被豫王寻了由头禁入时,心急之余,她想起自己手中有陛下当初赐给她的天子宫令。可当将军的目光落过来之时,她读懂了他眼中的期待,却在不由自主中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说不上来由,那一刻,她想起老师的话。

    你的时间不多了。

    便是这一句话,让她生了犹豫的心思。

    多日了,豫王许只是不想让和亲之事出现变数,才出此下策困住此事的最大变数。毕竟,陛下如何对柳相宜,帝京城中,人人皆知。后来他更是在一众大臣的赞同声中,迟疑不决。

    陛下待她,那样好。

    唉……

    既然只是为了阻止和亲之事生变,那应该不会伤害陛下吧。

    至于其他的,豫王为何如此执着结这一场两国姻亲,那便不是如今时日无多的她该费心考虑的了。

    思虑至此,柳相宜并未立时交出那枚能解当下困局的宫令。

    可当听说陛下如何为她考虑,如何奋力护她周全,她便为自己刚刚那一瞬的犹豫愧悔不已。她将宫令交了出来,又怕平生变数,便只身去了豫王府。

    从豫王府出来,柳相宜才后觉,自己早已在那个真假难辨的梦的犹疑中,已然做出了选择。

    也许在将军目光落过来,她慌乱犹豫的一瞬,便已做出了那个她一直不愿深思的抉择。

    虽然那只是个梦,可内心深处,她不得不承认,那确是老师最后要对她说的话。那句话,击碎了她心中所有的侥幸,更粉碎了她心中所有残存的妄念。

    她曾听老师讲过无数的故事,那些故事总让她觉得曾经发生过。因为,她总能从讲故事的老师眼中,看到各种不同的光色。那些光色,不像是在讲一个编造的故事,更像是在回忆故事中的人,进而发出真心的几句感慨。也是如此,老师才总是叫她深入市井,说世间的真情故事才最动人。

    只是她一向不喜伤感,便将那些故事添上真真假假的神话色彩讲出来。

    一别多年,她犹记得,最后一次见老师时,老师说过的话,“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毕竟……”

    最后那句话便停在了此处。

    毕竟,

    留给你的时日不多了。

    柳相宜用了这样长的时间,才等来老师当日并未说完的后半句话。那时的她,并不能看明白那双眼中所浸满的可惜和无奈。如今记起来,却是格外的清晰。清晰到将她所有的侥幸,一点即破。

    那一刻,她真的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

    既然时日无多,那便应下这和亲之事。然后趁此时机,离开他。也许这样对他来说,会比在最情深之时,眼见她香消玉殒要好接受得多吧。

    除了顾虑她心中最在意的人,便是这摆在面前的局势。

    如今和亲之事已定,就算陛下疼爱她,不愿她远嫁,要做主将那份国书作废,最后也免不了一场大战。

    万万边地民众,一众无辜将士,陛下一国之明主,秋俞一国之威信,将军一世之英名。若此战起,皆将毁于一旦。

    不过是她点头便能解决之事,既是时日无多,那她点头便是了。

    她曾经为了最想做的选择拼尽全力,以身作赌,为自己赢下了胜利;

    她曾以为的孑然一身,如今变了父爱深重,兄友弟恭,爱人相伴;

    她坚信,他会为了她付出一切;

    寥寥一生,也算不虚此行。

    如此,柳相宜知道自己,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我问你话呢?前……二嫂!”

    韩梁久久不见婚车中的人答话,一时更是恼怒。他故意提高了声量,加重了“前”的字眼,借此讥诮一番,以疏解自己心中满腔的不忿。

    外头陡然提高的声量将柳相宜从过去那个让她恍惚一世的梦的回忆中惊觉过来。她并未立马回外面的话,而是从身侧的坐垫底下取出还剩的一小个纸包。细细摸索一番,她确认是最后一份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药,此药是她利用最后一些空余的时日,熟读了医书才找到的一个两全之法。

    既能解此次和亲之困局,亦能全她当初对他许下的承诺。

    只差这最后一份,就能结束一切了。

    毕竟是两国联姻嫁过去的郡主,若她自杀,此次联姻之盟必定分解;可她终归答应了一个人,此生只做他一人的新娘。定没有毁约的道理,她也不愿违背这个承诺。

    毕竟,那是她执着追逐此生的人。

    她原本的打算便是等出了秋俞的边界,便服了这最后一味药。此药无色无味,其药性却能使人服用足量后命陨,其症状与风寒之症无异,查不出差错。

    到那时,便一切都合理了。

    既是染病而亡,想来启元也没有由头起兵。

    柳相宜想着,如此,也算是两全了吧。

    只是如今还未出秋俞的地界,时机并不合适。

    她浅浅笑了笑,故作平常语调:“出了秋俞的地界,我再与你说吧。若现在说了,你不送我过去怎么办?”

    自出了帝京城,这一路上,韩梁都与自己保持距离。这样也好,柳相宜想着。距离远了,她私下服药的事便不易被察觉。若他日事发,众人也会以为是她身子弱,染了风寒而去。有朝一日传到他的耳中,应该会比知道她自尽更让他能够接受吧。

    这已是她那些时日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你!”韩梁被她这话激地顿时气血上涌,最终只是冷笑一声,然后挥鞭骑马往前面去了。

    浩荡的送亲队伍正前进在僻静无人的官道上,此处距北地不过半日的路程。这段路属最后一段官道,四周树丛浓密,唯有中间一条官道大敞着被开辟出来。

    一阵凉风拂过,原本静得出奇的四下,树叶草声飒飒,隐隐显出几分异常的安静来。

    “你们给我听好了,”一个蒙面女人刻意压低了声,四下扫了扫围在自己周身的一众壮汉。见都蓄势而发,她才颇为满意地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不远处敞开的大道上正缓缓行进的队伍,又压低了几分声道继续发话,“前面那辆马车里的女人便是你们此次的目标,人称秋俞最美的女子。要是得到了,可是一桩美事。如今我付了大钱,聚了你们一众人,不愁美人到不了手。到时你们想对她如何就如何,我一概不会过问。”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原本已经等得神色倦倦,这下瞬间打足了精神,像是吃饱了十足的饭量一般,目光锃亮地盯住前方驶在中间的那最大的一辆马车。他们要的美人便在那辆婚车中,听说是帝京最美的女子,都说长得白嫩如玉。这当下,又有饱囊的银钱拿,还有如花美人就在眼前,这可是一等一的美差。

    其中几个壮汉只是看着那辆婚车,都已是垂涎的目色,仿佛只等那蒙面娘们的一声令,他们便要迫不及待地一睹第一美人的天姿绝色之容。

    “这又有钱拿,又有美人在怀,这买卖怎么就听起来怪怪的呢?”有个略显谨慎的瘦脸男子不解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蒙面女人,总觉得这样好的差事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女人听了,只冷笑一声,看向那辆婚车的眼中瞬间似是淬了十成的毒,蕴了只差将他们口中的美人拉到跟前肆意侮辱一番的狠劲。这样默了片刻,她才将视线转向那个提出疑问的男子,阴毒的眸色已变成了寒冽凛人的目光,几乎咬了牙,“我与她有仇,使了钱找来你们。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还要多问吗?”

    如此,便无人再说什么。

    眼见那辆朱色的婚车离得越来越近,几乎就在眼前几十步的距离。随着蒙面女人的一声令下,众人纷纷鱼贯而出,直直冲那辆中间的婚车袭去。

    听见外面忽然惊起的一阵阵乱喊声,柳相宜忙掀开珠帘,一眼便看见了在车边乱战的红衣侍女与几个大汉。

    刀剑落影,一瞬便飞溅鲜血,喷洒在那张昭雪如玉的面容上。美人的长睫一扫,淡粉的脸颊两侧近处,便刷上了几道红痕。

    一个侍女的尸身撞在婚车的一侧,一下便将静立的马车撞得摇晃。

    柳相宜靠着车内一角,才终于稳住了身子。她下意识地去寻那软垫下的纸包,几经摸索,将要摸到边角时,她便听见外头□□的声音响起,“小美人,哥哥马上就带你离开,啊!”

    随声而落下的,是婚车后侧的两扇木门。

    此时,柳相宜便再无心力去寻那包药了。她将近处可见的盖头往那人脸上扔去,然后借机飞了出去。

    外头敌众个个大汉,不仅精壮无比,还皆有武艺在身。

    送亲队伍浩荡,首尾长列一时反应不过来。韩梁骑马驰近婚车时,婚车早已破败不堪,那前后的大多人马皆已命丧于突然冲出来的敌众之手。

    血溅了一地,到处是堆叠的尸身。

    几个护在婚车附近的红衣侍女到底是女子,即便是贺兰星梧精挑出来护送的身手,也在与敌众的一番厮杀之后,便纷纷惨死在一柄柄寒冽的刀光之下。

    柳相宜正手执一柄夺来的长刀,削倒一个又一个径直朝自己而来的壮汉。她身上的那套红色婚服,也不知是原有的红,还是人血覆上去的红。但同样的,红艳,灼眼。

    眼见送亲队伍已折损过半,敌众我寡之机,一俊秀男子身着红衣婚服,脚踩墨底镶金长靴奋力踏着马镫,忽然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右手执一柄弯刀,刀起血溅,解决掉两个正冲向红衣女子的大汉,护在柳相宜身侧。

    一直隐在暗处的蒙面女子见势不好,往事种种,浮影而过。她不甘心就这样放那个贱人归去,便奋身冲入纷乱的队伍中,一柄长刀直直向着人群中的红衣女子而去。

    柳相宜早早便看见了那柄直直冲自己而来的长刀,刀上闪着的银光,清晰地映在那双澄澈水亮的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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