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难得放晴，透蓝的天幕漂浮着一朵又一朵缓缓流动的白云，尺素阁负责送信的雪白灵鸟紧贴着最下面的云层，成群结队低低地飞。
阳光透过层叠的云层，漏到它们身上，变成了粼粼绚丽的光晕。
若不注意看，会以为是它们也是轻轻划过的一尾乱云。
江恩桃停下步子抬起头，用手臂抵着额头，看着耀得眼睛直发花的灵鸟不断扑腾闪翅，悠悠往外而去。
不知道又想到了跟陆茂之有关的什么事，她想得有些出神。
江恩桃一边浮想，一边把剑册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剑册熨帖着心口，有些滚烫……
这可是，剑册送高手，高手保她命。
虽然江恩桃平日不看小说，但以她小时候看电视剧的印象，真正的高手十有八九都是如此——
低调。
但碍于实力摆在那儿，又没法做到完全低调。
而陆茂之这个人呢，江恩桃总结下来，他话少、不爱管闲事，性子柔和不说。经常，不是在不卑不亢地扫地，就是气定神闲地在给大家做饭。
并且，他还会画厉害的符箓，很多符箓的用法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除此之外，他虽然没有亲人也没有背景，但对妖兽阵法也懂得很多，甚至丝毫不逊于筑基期的闻息月的见识。
身为外门弟子，他的修为也早到了练气中层……
虽然时间很短，但通过这段时间观察，她愈发觉得陆茂之这个保命“大腿”瞧着还是很顺眼很靠谱的。
于是，喝了一段时间清心汤，确认自己不会再发疯乱咬人丢大脸的江恩桃坐不住了。
她正揣着画好的一整套八段锦跟几本剑册，前去找陆茂之。
今日的悬峰门，似乎也被太阳晒得软了些。
江恩桃看了一会儿送信的灵鸟，低下头，耸耸鼻尖嗅了一口新鲜空气。阳光照耀下，悬峰门因多日积雨所致的若有若无的霉味，似乎一并蒸发，空气里多了点酥香。死气沉沉的悬峰门，多了点生气。
虽然临近清明，难免有些伤感。但难得的好天气，到底教人的心情好了些。
江恩桃心里喜着，脚步正要加快，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哄声。
“陆师弟，你走慢点。”
“对呀，陆师弟，你等等我们。”
“哎呀，陆师弟，就算你想见长风仙尊，也不能那么着急呀。”
陆、陆师弟？
陆茂之他怎么会在这儿……
江恩桃心跳漏了一瞬，她猛地转过身去，刚想打个招呼，岂料脚一滑一个趔趄。
哦豁，她的脚踝瞬间崴了。
江恩桃暗叫一声倒霉，挣扎着刚想站起来，却有一只手凌空伸了出来，虚扶了她一把。
“多谢。”
江恩桃道了谢后，环顾四周，再三确认发现此处并没有陆茂之的影子后，她变得有些迷茫。
她刚刚莫非空耳听错了？
不过，扶她的少年很快也抽回了手。
他眉毛一挑，开口问道:“这位师姐，你知道长风仙尊的住处在哪儿么？”
眼前的少年江恩桃自觉以前并未见过，适才对方也叫不出她的姓。江恩桃猜想，多半他跟陆茂之一样，是悬峰门哪个外门弟子，与她互不相熟。
他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上几岁，也只高她半个头不到。少年的脸颊瘦削，五官却很圆润，显得稚气未脱。只有他的眼睛，黑如点漆。
江恩桃留意到少年的头上戴着绿色的幞头，配上他一身白衫，活像地里刚拔出来的一颗白菜，瞧着甚是特别。
这时，后面那堆人也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
“陆师弟，我们可算追上你了。”
“陆师弟，你不要再乱跑了，我们老胳膊老腿的追不上你。”
“陆师弟，你问到长风仙尊消息了吗？”
原来此“陆师弟”非彼“陆师弟”，是她刚刚想了个乌龙。
江恩桃遮住眼底的失落，迎向对方目光，解释道:“长风仙尊他现在正在闭关，这会儿你们应该见不到他。等过段时间吧。”
四周哄声消失，少年眉头有些发紧，整张脸表情肉眼可见的颓然。
少年张开了嘴，语气发涩，“闭关？这么不巧，那这次也见不到了啊……”
江恩桃正想开口干巴巴地宽慰少年两句，对方却早已提步，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那堆人自然也跟着他散去。
悬峰门怪人多，她在别人眼里也不太正常，江恩桃见怪不怪，对这群人自然也没有怎么在意。她揉了揉腿，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前去找陆茂之。
等到她跌跌撞撞出现在方显扬跟陆茂之面前，方显扬的下巴简直都快要砸在地上。
他紧走几步，冲到江恩桃面前扶住了她。方显扬一脸关切，“江师姐，你这怎么回事？难道是黑气从你脑袋窜到脚上了？”
陆茂之神色未变，返回屋内掀开门帘，安静地翻找什么东西。
江恩桃哭笑不得。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佩服方显扬的脑洞。但提到黑气，想到梦阵，江恩桃还是觉得十分晦气。
“不是黑气，我只是脚自然崴了。这几日我镇日喝清心汤，喝得舌头都麻了，这黑气早消除了。”
方显扬扶江恩桃坐下，又问:“对了，那江师姐，你在梦阵中后来到底碰到了什么鬼东西，你到底又是怎么出来的？”
对这个问题，方显扬实在好奇了很久，之前怕刺激但她，一直憋在心里，没机会问江恩桃。
江恩桃倒了一杯茶，撇去浮沫，叹了一口气，回道:“我能出来，多亏了陆师弟提醒过我，梦阵的阵眼，出现在梦阵截然不同的人和物身上。就是凭这句话，让我最后找到了破绽。”
江恩桃只交待了大致，不知怎么，一时之间她并不想对别人提起梦阵里的那个小男孩的具体存在。
“梦阵的事当不得真，江师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方显扬也坐了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他勾起嘴角，回看了一眼陆茂之，才转过头来，朝着江恩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明晃晃笑容，“我还跟陆大哥说呢，八成是那些捕梦娘饿晕了，囫囵把你跟息月师姐吞了进去。但它们饿太久，也没什么辨别能力。你天天穿着红裙，新嫁娘也穿着红裙，所以梦阵之中，捕梦娘才把新嫁娘的脸乱填成你的了。”
江恩桃喝了一口茶，愣了愣。
“是有这个可能。”
梦阵里那个小男孩不是还说他的姐姐，也就是那个新嫁娘，比她美上百倍千倍嘛。说不定，那个小男孩眼里的新嫁娘，确实不是顶着她的脸的样子。
这样一想，江恩桃心里一下松快多了。
茶香氤氲。隔着缥缈弥漫的茶气，江恩桃抬起了头，对着半掩面容的方显扬，迫切想换一个轻松的话题。
“方师弟，这茶不错，是你家里捎来的么？”
闻言，方显扬往后一倒，嘴里的茶水差点一口呛了出来。
江恩桃疑惑不解:不就偷偷捎了茶嘛，方哪至于这么激动……
方显扬一阵咳嗽，尴尬道:“对不起，江师姐，这茶叶不是我的，它们其实是你的。”
江恩桃一头雾水:“我的？”
方显扬挠挠头，解释道:“是外门其他那些弟子，他们很感激你在长风仙尊面前为他们说话，让他们也能有参加演武大会的机会。他们凑了些礼物，又不好意思直接送你，知道你日日要来找我们，就暂时搁在了我们这儿。这茶叶，便是其中之一。他们说，等你来的时候，让我们交给你。可你有几日没来了，因着下雨，这茶叶我怕染了潮气，今日就打开喝了点。我保证，我真的就动了这一点……”
虽然这茶叶比他家里的品质都次了很多，但方知道是自己不对在先，难得忍住没有吐槽。
江恩桃摇了摇头，她并不介意这个，她只是有点迷茫，“方师弟，你是说，外门的弟子他们送了我礼物？”
方指了指墙角整整齐齐堆着的五颜六色的包裹。
有枣泥油的糕饼，有绯红色的新衣料，有手抄的心法，甚至还有拨浪鼓一类的玩具。种类繁多，看得出来十分用心。
“喏，这些都是。还好江师姐你今天来了。陆大哥他有洁癖，我好说歹说，他都不愿放在他房间，这些东西只能挤在这外面。”
方显扬记得，其实不止这些，明明还有几个胆大的外门弟子给江师姐写了信。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信过了一晚就不见了。
“其实，外门其他弟子之所以能参加，是我师尊自己改变了想法，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为你们两个说了情。还有，是棠舟师兄他说人人平等，外门弟子也应该有能参加演武大会的公平机会。他们要感谢，也是该感谢师尊跟棠舟师兄，这些礼物他们送错了对象。”
“外门弟子……”江恩桃更加迷茫了，她感觉受之有愧，又想起来什么，她喃喃道:“对了，方师弟，你知道外门除了陆师弟之外，还有别的姓陆的师弟吗？”
想了想，江恩桃又拿手比划了下，“他年纪估计小我们几岁，大概有这么高，头上戴着绿色的幞头，很特别。”
“没见过，”方显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息月师姐不是提过，悬峰门内外门，就只有陆大哥一个姓陆的弟子么？而且，息月师姐好像还说过，以前有个外门女弟子，也姓陆，可她现在已经不在了。除此之外，我没听说过还有其他姓陆的啊。”
方显扬顿了顿，又问道:“江师姐，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江恩桃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今天遇到另一个陆师弟了，找我打听我师尊，我也觉得他很眼生。你刚刚说这些礼物是外门弟子送的，我恰好就想起来了。”
“哦？”方显扬托着下巴，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恩桃，咧嘴笑着:“江师姐你的脚崴了，是不是跟这另一个陆师弟有关系？”
江恩桃点点头。
方显扬又倾近一点，嘴边的笑意更加狡黠，“那你今天遇到的这另外一个陆师弟，是不是长得还挺好看的？”
江恩桃条件反射又点了点头后，才反应过来。
“诶，方师弟，你既然不认识那个人，你怎么会知道他长得还不错？”
方显扬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眼神，聊到兴头上，拍了拍江恩桃肩膀，无不得意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江师姐看到俊男，情之所至，一时打望崴了脚，这多正常的一桩美事啊。想当年，我见到息月师姐，那一面惊鸿，代价可不止崴了脚，我甚至，还因此足足流了三天鼻血……”
对于方显扬这一套逻辑，江恩桃哑口无言。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她跟方显扬之间，横亘进另外一个人的手。
这只手很苍白，但并不显病态。和它的主人脸色一样。唯独手臂上面的咬痕，依然十分刺眼。
不知何时出现的陆茂之抬起眼皮，淡淡扫过两人。随之目光缓缓下移。
“江师姐，你的金舒膏。”
“啊？”江恩桃愣了会儿，方才接过装了金舒膏的瓷盒。
他果然不喜欢用这个金舒膏。
江恩桃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了一瞬后，她盯着自己的脚，突然有了主意。
哼，不用就不用。我拿来给我崴了的脚用正好，也不浪费。
方显扬一见到陆茂之，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太对，赶紧就吞了话闭了嘴。
陆茂之静静立在那里，淡道:“江师姐来，是为了看此前铸剑石铸的剑吧？”
江恩桃怔了怔，然后点头。
这个陆茂之何时变得这么懂事，跟她这么有默契了……
陆茂之递出三尺多长的一柄青剑，瞬间银光匝地，剑气砭人肌肤。
“好剑！”
江恩桃抚着剑身，忍不住感慨。
趁热打铁，她掏出剑册，送到陆茂之面前。
“陆师弟，这些剑册，或许对你有用，送给你。”
江恩桃眼里洋溢着直白不作伪的兴奋，撞得与她对视之人倏地恍了神。
“多谢。”
片刻后，陆茂之依然神色平静，他又递出另一柄不到三尺窄身的剑。
形制与前一把差不多，剑意同样凛然。
江恩桃更觉惊艳， “好巧，这把剑简直是我的梦中情剑。”
陆茂之道:“不巧，给你的。”
“是给我的？”江恩桃心中一震，依依不舍地抚摸了下，有些为难道:“可我，已经有了师尊给我的曳影了。”
随身带两把剑，是很帅，可会不会太重了。
“要与不要，都随你。”陆茂之眸色未变，语气清润柔和，“江师姐不用误会，是你带我们进的玄晶洞，找到的铸剑石。我只是不愿欠你人情。”
江恩桃一脸莫名。
误会，什么意思，我误会什么了……
“江师姐，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要不你还是收下吧。”方显扬立马帮腔:“再说，陆大哥他拿铸剑石做了好多把剑，不止你，好多外门子弟都得到了剑。陆大哥做的剑，真的挺漂亮的，即使不用，光收藏也挺好的……”
陆茂之淡淡瞥了方显扬一眼。
方显扬瞬间有点慌。
诶？我到底哪儿又说错了？
江恩桃本就不是过分扭捏纠结的人。
听他们这么说了，便喜滋滋地收下新剑。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在梦阵中修为提升，到了练气上层。”
“恭喜。”陆茂之薄露笑意，眼里仍是夜风般的平静。
“哇，江师姐好厉害啊。”方显扬仍是那个最捧场的。
“对了，”方想起一事，他站起身，歪歪扭扭靠过去，骄傲地揽着陆茂之肩膀，“我们陆大哥，突破了练气上层，快到筑基了。”
江恩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