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谢屿是在洗完澡收拾袋子里换下来的湿衣服时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忘记还给盛柠学生证了。

    都怪他这一天待在盛柠身边的状态实在是有些失常,整个人像轻飘飘地踩在绵软的云端,脑袋也晕乎乎的,只装得下她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给忘了。

    谢屿看着躺在掌心里的几颗橘子味软糖和她的学生证,沉吟片刻,从浴室出来,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点开了盛柠的微信。

    他们的聊天界面自然还停留在通过验证消息的那一步。

    谢屿套着宽松的白T黑裤,家居随意。

    头发擦得半干,略长的墨亮碎发吸纳着余留水分垂顺地坠在他冷白朗挺的额前,发尖搭落在鸦羽般的睫毛上,有水珠滴落,在他眉眼间洇晕开一片漆黑的湿润。

    手机屏光映在他眼底,汇聚成小而明亮的光圈。谢屿点出键盘,思忖了下,敲敲打打:【不好意思,我的疏忽,你的学生证还在我这】

    好巧不巧,那边的盛柠此时刚戳开他头像想窥探一下他的朋友圈,看到消息,唇角不由自主勾出的浅笑颇有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意味,很快就回了过来。

    【盛柠:哦哦,我也忘了学生证还在你那儿呢】

    【盛柠:没关系,反正暂时用不上,麻烦谢老师先帮我保存一下】

    【盛柠:肚皮贴贴.gif】

    谢屿正在慢吞吞打第二句话的指尖蓦地顿住,盯着她发来的两个可爱小熊贴着圆鼓鼓肚皮蹭蹭的表情包看了好几秒,然后手指挪过去,长按存表情。

    把打字框里的半句话删了重新打:【那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盛柠:没事,不着急】

    【盛柠:不过……】

    谢屿双手捧着手机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莫名的乖巧。

    “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的下一秒。

    她发来了一段七秒的语音,轻柔甜软的嗓音中笑意很浓:“如果你期待我们的见面早些的话,我会尽量快点选好下次一起吃饭的餐厅。”

    等到谢屿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时,对话界面已经寂静了两分钟。

    他下意识点开语音条又听了一遍,而后脸又控制不住地慢腾腾地红了,在刚刚被热气浸泡过的皮肤上更是明显。

    谢屿是真的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更接不住她的撩言撩语。

    他时刻记着叠词原则,打了“嗯嗯”两字,可准备发送时又斟酌地删掉了,最后发了现场偷来的表情包:【肚皮贴贴.gif】

    那头的盛柠快被他可爱翻了,抱着手机在床上滚来滚去。

    苏岁岁靠在床头敷着面膜,鄙夷地斜了她眼:“干嘛?丧尸变异啊你。”

    盛柠尖叫:“啊啊啊啊啊啊你不懂!你不懂可爱男人有多要命!”

    “我是不懂。哎不过我说,你都在哪儿学来的这些泡男人的招?”苏岁岁方才听她发语音简直惊呆了,这哪里像是没谈过恋爱的母胎solo,说是情场老手都不夸张。

    “我这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盛柠傲娇地嘟了下嘴,盈亮杏眸里晃荡着清澈的水波。

    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被滚得乱糟糟,铺满软枕,几缕绕在她白如玉的脖子上,她觉得有些痒,用手拨拉开,扯到睡衣领口,露出一弯清瘦精致的锁骨。

    苏岁岁:“嘶,盛小柠,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呢?”

    “以前没我发挥的对象啊。”

    盛柠一副“这还用问?”的语气:“题都没有,我怎么做?”

    “……”

    说得很有道理,苏岁岁无言反驳。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那感觉就像是你突然发现那个一直和你一起垫底的学渣同桌其实是个隐藏学霸,有种被组织抛弃的孤独感。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装纯装嫩装可爱?不是说高级的猎手往往都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吗,我看你那桃花哥哥长得一副很会玩的样子,你可别到最后被反拿捏了。”

    盛柠想否认,转而想了想,“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但是吧,他都愿意花心思在我面前装可爱了,那我当然是配合他啦。”

    “……”苏岁岁揭掉面膜,“嗯,鉴定完毕,你没救了。”

    盛柠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响了下,聊天框弹出了新的消息。

    【谢屿:早点休息,晚安】

    很正常的客套话。

    正常到即便加了句“晚安”也没有丝毫暧昧的走向,聊到这儿基本就要结束了。

    盛柠打字:

    【晚安要亲口说才有诚意】

    【像这样】

    然后不等对方有所回应,她立马录了条语音发过去:“晚安,谢老师。”

    她刻意顿了下,“还有Nanky宝贝。”

    果不其然,大约两分钟后,对面也发了条语音过来,只有一秒钟:“晚安。”

    男人清沉微磁的声音夹杂着弱电流通过听筒放出来,多了份沙沙的颗粒质感。

    偏偏这么成熟的声线将这两个字说得认真又纯情。

    盛柠都能根据声音脑补到他不好意思的模样。

    出乎意料地,谢屿接着还发了个视频。

    是俯视的角度,房间暖黄的灯线打在光可鉴人的瓷砖上,Nanky蹲坐在地,仰头冲镜头汪汪叫了两声,也像是在和她道晚安。

    盛柠心满意足地粲然笑开。

    一旁的苏岁岁看出点东西来了,“桃花哥哥究竟是不是装可爱有待确定,但他对你也有好感肯定是真的。”

    盛柠对这话不置可否。

    她又反反复复地听了好几遍,最后把那条晚安语音加入收藏才罢休,之后还给他改备注为——“可爱小谢”。

    实际上,那条短短一秒的晚安语音谢屿说了好几遍。

    Nanky围在他身边打转,不肯回自己的小窝,它耷着尾巴,有点闷闷不乐,还叼来了盛柠给它买的玩具球,睹物思人似的,谢屿无奈,只好再给它放盛柠的语音听。

    听完还酸酸地安慰它道:“她都叫你宝贝了……”

    “好吧,下次去找她带你一起。”

    触发关键词,Nanky耳朵顿时警敏地支棱起来,看着他眼睛一亮,伸出爪子。

    谢屿笑了,握了握它的爪子,仿佛两个小朋友之间的拉钩盖章。

    “真的,不骗你,骗你我是小狗。”

    “汪!”这可是你说的。

    得到了承诺,Nanky叼着球回窝,球上缀着的流苏铃铛一步一响,这球恐怕要取代其他玩具成为它的最爱了,要陪它一起睡。

    那几枚软糖谢屿摊在手里看来看去,终究还是一颗也舍不得吃,他找来一个闲置的空玻璃小罐子存起来,又觉干放几颗糖有点单调,想着有空了再折些纸星星放进去。

    学生证上印着盛柠高中艺考时统一拍的照片,少女脸型娇小流畅,五官不论是精致度还是比例都万里挑一,天生的荧幕脸,非常扛镜头,哪怕是出自学校随便找的三秒出片的魔鬼摄像师之手,也没造成灾难现场。

    那张白净的笑脸青涩未褪,眉目动人的清纯,绑着利落丸子头,她穿着敞领的黑色修身表演服,天鹅颈纤细,连出紧致优美的平直肩线。

    那个时候的她脸上还有点肉,现在瘦得过分,下巴也更尖了点,但都很漂亮,谢屿心想。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来。

    关了灯,躺在床上,谢屿翻来覆去俩小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登上了视频账号,关注了盛柠。

    这不知道是她第几个小号,主页拢共没几条视频,没有露脸的,都是一些风景和照片集,点赞和评论少得可怜,只有一条和别人合唱的有几万的赞。

    他先前粗略地翻过,这会儿又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看完她仅有的视频,正打算再去看看她的喜欢,谁知顶端突然跳出对方的私信。

    【Nanky来妈妈怀里:敲一敲】

    谢屿的手机跟着震了震。

    【Nanky来妈妈怀里:你怎么一边和我说了晚安,一边又不睡觉,深夜跑来偷看我视频啊?】

    谢屿瞟到她的私信内容,心跳猛地骤停了下,惊得差点没拿住手机,手一抖给她点赞列表的最新视频也点了小心心。

    被抓包的心虚和尴尬充斥心头,谢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进入和她的聊天窗口,实话实说:【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的?】

    那边故意逗他:【我会法术,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谢屿默了几秒,戳了个平台自带的挠头表情。

    盛柠截了张图:【你访问我的主页,看我视频,我这边都有浏览记录啊,而且你账号头像旁边的小绿点显示你在线】

    谢屿真不知道还有这种功能,也没注意过,就如唐茉说的那样,他虽然运营着粉丝已过百万的网红账号,但各方各面像个落伍的老年人。

    说实话,他最开始下载短视频软件还是为了安利盛柠,后来有了Nanky,他才又新建了个账号记录狗狗成长的日常。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他也不会蹭热点抓流量,反而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安利盛柠的高质量视频没火,这个随手拍拍的账号却凭着Nanky的聪明才智和早期他这个新手主人笨手笨脚的蠢萌吸引了一批粉丝,其中就包括了盛柠本人。

    在粉丝的催更呼声中,他也就坚持把账号做了起来,当然不乏有不少粉丝是单纯冲着他来的,天天在评论区下面嚷嚷着多说几句看看手。

    他平时也不刷视频,除了为更好地宣传盛柠专门去学了剪辑,关于五花八门的软件他只会够用的基本操作。

    谢屿看了眼她的头像,是个简笔画火柴人。他疑惑地问:【为什么你的头像没有小绿点?】

    【Nanky来妈妈怀里:哈哈哈,可以设置关闭这个功能的】

    盛柠忽然有种教她爷爷奶奶使用智能机的感觉,耐心地告诉他怎么关闭浏览访客记录和在线状态。

    过了几秒,她看着谢屿头像右下角的小绿点消失了一下,但很快又显现出来了。

    没隔多久,他发来消息:

    【算了,不设置了】

    【这样能让你知道我在】

    他意识不到自己这话真诚中又带着不经意的撩人,就连盛柠也愣了下,随即埋在被窝里笑起来。

    心弦一动。

    谢老师也挺会的嘛。

    【Nanky来妈妈怀里:你睡不着?要不要一起听歌?有几首我失眠的时候经常听的纯音乐,蛮有效果的】

    于是,两人又转场去音乐App,互关了账号。

    不同设备播放着同一首轻音乐,耳机连着两端。他们的头像之间,有伴随着歌曲旋律起伏跳动的乐符。

    纯音乐节奏舒缓绵长,大提琴醇厚悠扬的韵调混合着流淌的钢琴声萦绕在耳边,似温柔低诉,细语呢喃。

    不知不觉中困意来袭,谢屿慢慢地阖上眼皮。意识混沌下,他叫了她一声,咬字很轻。

    辨不清是“盛柠”还是“柠柠”。

    语音开着,盛柠不确定那晃过的一声是不是她的错觉,应道:“嗯?”

    回应她的是轻匀浅浅的呼吸声,近近凑在话筒边,清晰地传过来。

    他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晚安啦。”盛柠笑。

    “记得要做个好梦,梦里有我更好。”

    依她所言,谢屿还真的做了个梦。

    梦回那个,掩藏着他心悸秘密的盛夏。

    ……

    “外公的意思是趁你年纪还小着,相比于毕业后立刻进公司,他希望你能更进一步去国外留学深造。”

    “妈妈跟你强调过很多次,谢氏的核心科技板块缺咱们自己人,外公很看重你,等你学成归来就能顺利进入总部帮妈妈了。”

    “妈妈,今天是……”

    “谢屿,听话。”

    他从来没有忤逆过家里的意思,他当然会听话啊。

    他只是想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黑色鸭舌帽压着细碎的发,挡住少年几分丧郁的眉眼,谢屿踢开脚边石子儿,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不说话了。

    夏季酝酿在厚重云层里的一场雨将落不落,闷燥得人心烦。

    “对了,公司正在攻研突破的那项重要的信息技术投放试运行的结果不是很好,老爷子不满意,要是你能解决……”

    “嗯,我试试。”

    电话那边,母亲严峻的声音终于有所和缓,透出一丝笑意:“好,妈妈等你的好消息,今天是我们小屿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妈妈派人给你送去学校了。”

    “谢谢妈妈。”

    “但是公司这边一个推进的项目出了紧急情况,爸爸妈妈得临时去趟晋城,不能陪你了……”

    梧桐树并列排开的相邻校道上,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笑闹,谢屿投去视线。

    是在A大取景拍摄的某个电影剧组。

    毕业这年,他因为在导师团队负责跟进的一项研发实验的收尾工作暂时留校,有时会偶遇他们拍戏,留下了些模糊印象,看样子应该是杀青了。

    一晃眼就两个多月了。

    时间过得好快,他感概。

    目光被那抹苗条细瘦的身影牵住,女孩儿捧着一束工作人员递上的花,脸上洋溢的笑在这阴暗糟糕的天气中给人一种豁然一亮的感觉。

    很神奇,他胸口堵着的一团憋闷的气不着痕迹地散去些许。

    “小屿?”

    谢屿回神,无所谓地对着电话“嗯”了声,“知道了,爸,妈,你们忙。”

    “就知道小屿最乖了,比你那个天天不着家的姐姐省心得多。”

    电话刚挂断,他那个不省心的姐姐就发来了信息:【老弟对不住啊,PLAY乐队的演唱会补票了!我就那么随手一点,你姐的手气太好,一不小心就抢到了!你也知道我上次就没去成,这次错过的话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嗷嗷我弟最好了!天下第一好弟弟[疯狂暗示]】

    谢屿读着信息,眼里不剩情绪。

    【嗯,知道了,玩得开心。】

    那天似乎诸事不顺,他本来就没过生日的打算,是他们承诺了要好好陪他过这次生日的,他才订了蛋糕,结果蛋糕因为外卖员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而面目全非。

    外卖员跟他再三道歉,说要赔偿,他摇了摇头说没事。

    反正他们也不来了。

    往回走的路上下起雨,谢屿没带伞,他破罐子破摔地在路边草丛里找了个茂密的犄角旮旯一坐,拆开蛋糕,切了一小块吃。

    都是甜的,好不好看也没区别。

    墙角徘徊的流浪猫闻着味道蹭过来,看着他手里被雨水砸化的蛋糕喵喵叫,凑过去想尝尝。

    他皱眉,用手背拱开它,说:“这个你不能吃,快找个地方躲雨去。”

    猫非但不走,还在他身边卧躺下来,不停地叫,谢屿没办法,只好打开书包让它钻进去,摸出一根火腿肠掰碎了喂它。

    雨越下越大,他和小猫都脏兮兮、湿漉漉的蜷在角落。

    还没开学,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隔着薄薄的濛濛雨幕,视线范围内只有那群准备离开的剧组人员,为保护拍摄器材快步跑了起来,路过他时齐齐地看过来——用看傻子似的目光。

    “哎,盛柠你干嘛去——”

    忽然有人高喊了声。一道踩在地面积水上的踏踏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谢屿循声侧眸,看到那女孩儿朝自己跑来。

    在他面前站定。

    头顶撑过来一把透明伞,雨珠沿伞檐滴滴答答断了线地落。

    他仰头愣愣地看着她,帽舌下蒙上水雾的眼睫眨了眨。

    伞面向前倾斜,盛柠的肩膀和后背迅速被急促的雨水打湿。

    “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谢屿下意识点头。

    “生日快乐!”她声音脆生生的,像玉石相碰。

    他还是很愣,这时候感到有些狼狈的窘迫了,垂下眼不敢和她直视。

    “……谢谢。”

    摆在地上的蛋糕已经被淋成了一坨看不出形状的白色不明物,“生日快乐”的金色字样歪扭地插在上面。

    “但是……”

    “哥哥,生日淋雨会长不高的哦。”

    话说完,她弯下身,捉住他一只手,把伞柄塞进他手里。

    然后不给他做出反应的机会,她转身冲进雨中。同伴举着伞跑来接应她,脸上神色满是不解,“你干嘛啊?那人万一精神不正常怎么办?”

    谢屿:“……”

    走出几米远,盛柠想到什么又回头。

    “哥哥!”

    她捏着衣服提了提身上半湿的T恤,上面印着电影名字《秘密》,“到时候记得支持我们的电影!”

    谢屿一个不留神,让猫咪贪吃的计划得了逞,它从书包里探出颗脑袋,去舔盘子里的奶油。

    少女的背影在雨帘中渐渐缩小,越来越模糊,直至不见,可干净灿烂的笑容却永远地刻在了他心上。

    明明雨势不见小,乌云未散去。

    可是那一刻,有光落至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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