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四月初,时闻借口办签证,提出要单独回国一趟。

    伦敦此时还是阴冷,接连许多天不见阳光。她穿一件无性别深灰羊绒毛衣,盘腿坐在地毯上拼乐高。说话的口吻很随便,像在讨论今晚饭后的散步路线。

    霍决站在露台的绿植里,穿简单的棉质短tee,面前摆放一只浮华鎏金的古董青瓷瓶。刚刚逛哥伦比亚花市,她抱了一大捧黄玫瑰回家,他正在准备处理这些开得摇摇欲坠的鲜切花。

    “下个月,我陪你一起回去。”霍决手上有个重要项目没谈拢,等顺利推进到执行阶段,空闲多些,他不必时刻紧盯。

    “不用,你忙你的,申个签而已。”时闻听而不闻,专注于手中的积木玩具,“况且我跟同学约好了,趁这次回去,要顺便飞曼谷玩一转。”

    “曼谷?”霍决捻着玫瑰的外萼,半晌才看向她,“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时闻微抬下巴,示意自己的手机,“刚刚决定的。”

    “同行的都有谁?”

    “余嘉嘉,筱林。我在安城的同学,你都不认识。”

    霍决“哦”一声,微微扯了扯唇角,饶有兴趣的语气,“只有同学,没有霍赟?”

    时闻拼岔了一片树屋叶子,动作顿了顿,冷静地拆开重装,“没有,就我们几个女生,阿赟怎么会在。”

    “难得回去一趟,没打算见一面?”霍决将修剪完毕的花束斜插瓶中,单手抱着玫瑰返回室内。

    落地窗掩上,阴天被隔绝于外。

    “如果他在云城,又有空的话。”时闻装作若无其事,“一起吃顿饭,很正常吧。”

    霍决实在是个敏锐的人,尤其是在她的事情上。

    但时闻自认也不算太蠢。她要是有心要瞒,是可以瞒他些事情的。

    霍决点头,说“是”,又轻描淡写加一句,“见到的话,代我道声恭喜。”

    时闻愣了愣,疑惑抬头,“什么?”

    霍决噙着似有若无的轻慢,仿佛在那里等了很久,终于对上她的视线,“他准备和俞海鹏的女儿订婚了,你不知道?”

    订婚?

    霍赟和俞天心?什么时候的事?

    时闻表情惊诧,完全不曾听闻此事,“是不是霍叔叔做的主,阿赟他自己愿意吗?”

    “前日碰见,李业珺的外甥是这么说。”霍决在她身边坐下来,将玫瑰放在茶几,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至于他本人愿不愿意,等你们见到面,你可以亲自问。”

    时闻重重蹙眉,一时没作声。

    霍决无波无澜望向她,笑意温和,“怎么,舍不得?”

    “乱讲。”时闻警告地瞪过去一眼,不许他阴阳怪气,“就是觉得太突然了。你们家跟俞家以前似乎没什么往来。”

    “俞海鹏这几年升得很快。”霍决懒声解释,“他老丈人在华北人脉也广,霍铭虎想借此将商管业务往那边拓。”

    时闻了然,无言地垂下眼睛。

    “担心?”霍决从后环抱住她,亲昵地嗅她后颈。

    他向来不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恶劣,也不介意风度翩翩地诋毁别人。

    “担心也是多余。他身在其位,做什么都不彻底,就等于做什么都无能为力。就像跟你的婚约,定是别人一句话,悔也是别人一句话。他自己什么都掌控不了。”

    ——那你呢。

    时闻霎那间冲动想问。

    如果你在那个位置。你会怎么做。你会有能力掌控吗。

    温热鼻息轻洒耳后,时闻有点生硬地躲开他更亲密的攫取,回避了这个话题。

    “我不想聊这个了。”她沉静道。

    “好吧。”霍决轻嘲一笑,装模作样地顺从退让,“那言归正传,聊回你的出行计划。”

    “就是刚才说的那样。我跟两个同学,周四周五连周末,在曼谷待四天。”

    “寒假过了,距离下个公共假期还早,你两位同学挺闲。”

    “有个我们都喜欢的乐队开世巡。我上次走得匆忙,余嘉嘉下学期要去美国交换,以后估计见一面都难,就想趁这个机会聚一聚,好好道个别。”

    “道别。”霍决意味不明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你跟她们才认识多久,感情就这么深了。”

    时闻回头,小而翘的鼻尖蹭过他下颌,“我跟你见第二面,就跟你一起离家出走了。”

    “哦。”霍决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抵着她额头极近距离地觑,“你拿别人跟我比。”

    时闻心虚,又觉得他不可理喻,干脆不讲道理地推开他,“你好烦,反正我要去,回来正好开始复习。”

    霍决不为所动,彬彬有礼地继续纠缠,“冒昧问一下,选择曼谷的理由是?”

    “近,便宜,落地签,榴莲和青木瓜沙拉好吃。”时闻一样一样数,“够不够有说服力?”

    霍决随手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屏幕,递到她面前,“那个乐队下个月巡到欧洲。不介意的话,可以邀请你同学来伦敦看演出,全部费用由我负责。等演唱会结束,我陪你一起回云城。”

    “你这么频繁回去,拿什么当借口?还嫌被李家找麻烦找得不够多?”时闻满脸不赞成,“更何况筱林护照是白本,英签那么难搞,你愿意出钱,她愿意折腾吗?这不是基于我一个人的决定,你考虑过别人的想法没有。”

    霍决眯了眯眼,受教似的点点头,“听起来是你占理。”

    时闻扭头,想要探出他的怀抱,“我本来就有理有据。”

    “真的非去不可?”

    霍决不让她走,呼吸埋在她颈间,四肢越发用力纠缠。像一尾黑鳞的蛇,绵柔而阴冷地桎梏住她。

    “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但是假如你要我听话,我会听。”

    他的语气很轻,分量却重,有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一瞬间,时闻恍惚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

    再思忖,又觉得不可能。

    她很谨慎。那张数据卡藏得隐秘,她的电脑从不在与他相处时打开,言语行动间亦不曾透露过什么信息。

    他不可能知道。

    时闻轻咬颊边肉,面上闪过迟疑不定的神色,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计划就是这样,我们约好了的。”

    霍决不易察觉地顿住,沉默少时,很轻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说“好”,只说“知道了”。

    时闻以为他接下来会问她要同行两人的联系方式,以及住宿酒店的信息。

    但他没有。

    两人就这么偎依着安静下来。

    落地窗没关紧,留了一道缝隙。风和积雨云好似漫无目的,又好似走投无路地齐齐涌进来。

    屋里忽地泛起涟漪般的凉意。

    霍决穿得薄,体温却高,犹如缓慢流淌的岩浆,将她危险而温暖地围裹住。

    时闻看向窗外,在他怀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轻声呢喃一句:

    “雨季到了。”

    亦如某种无关紧要的预言。

    *

    伦敦连绵的雨,阴郁而不解风情。

    时闻离开那天,天空也是湿漉漉的一道灰。

    霍决送她到机场。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分开过了。同进同出几个月,突然这么面对面站着,一个要走,一个要留,都有些不习惯。

    时闻办完托运,回身走到他面前。

    霍决的低气压明显,居高临下地站着,不说话,也不抱她,整个人看起来又冷又疏离。

    刚刚在车上又一次关于返程的讨论,没有得出双方满意的结果。

    霍决自顾自帮她订了十二天后的机票。但时闻说就算加钱加急,也不能确定准确的出签日期,所以机票还是等有了具体归期再订。

    一直到下车,霍决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你打算发多久脾气。”时闻情绪比他稳定得多,她抱着手臂,有点无奈地看他,“我马上进安检,你是要跟我好好说话,还是要我直接走?我都可以。”

    说完等了几秒,他没反应,她当真直接转身,要往安检口去。

    被霍决阴沉着脸一把捉住,心情更坏地往旁边带。

    时闻任他攥紧手腕,好整以暇地等,“说些什么。”

    “说什么?”霍决偏着头,终于肯屈尊降贵地开口,“要我祝你旅途愉快,玩得开心?”

    ——脾气真差。

    时闻暗自腹诽。

    想想也是自己惹的,又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好心地转移话题。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浇花。”她嘱咐他,“——虽然最近每天都下雨。另外,不许擅自拼我的乐高。”

    “时闻。”霍决眼里还冒着寒意,口吻却轻得一拂就散,像春夏换季不合时宜的冷空气。

    “你会很快回来的,对吗?”

    他连名带姓喊她。

    一本正经地向她讨承诺。

    或许是他这副要死不活的阴沉样自己实在太久没见,时闻突然有点心软,“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

    霍决固执地盯着她,语气微微沉鸷下去,“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这还不算正面回答?

    时闻无语,又没办法置之不理,只好更加细声软语地保证,“等事情处理完,我会尽快回来。不会无故拖延。”

    霍决没作声,神情与肢体都是经过克制的冷淡。仿佛她刚才没有第一时间信誓旦旦地点头,就已经有了狡猾的嫌疑。

    这是一种非常技巧性的沉默,用以表达他未被抚平的不满与不信任。

    时闻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低头翻开自己随身的包包,从最里面的夹层拿出一支钢笔递给他,“喏。”

    “什么意思。”霍决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但没有伸手去接,非要她一举一动都清楚说明。

    时闻抓住他卫衣领口,将他往下拽,要他驯服低头。

    然后安抚般亲了亲他唇角。

    “你知道它有多重要。”她直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人来人往、收纳聚散的机场里小小声哄,“暂时替我保管,等我回来,好不好?”

    这是时闻母亲留给时闻的钢笔。一支黑金限量的万宝龙阿加莎。时闻几乎从不离身。

    霍决一言不发地注视她。

    似乎在审视这个承诺是否可信。

    直至她再一次主动靠过来。他才垂下视线,不情不愿“嗯”一声,连同她的吻一起郑重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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