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又是几个月不见,笹川京子认真打量着面前的恋人,这一次他变化很大。

    他瘦了,身型变得单薄,眼底乌青,但神情看上去没什么异样,棕色的眼睛没见到思虑,也没有多少神采。他看着他们,但眼神没有焦距,就像越过他们在看他们身后的东西。

    笹川京子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多萝西,你辛苦了。”他首先对多萝西说,表情盛满歉意,“之前的事情我和道格已经处理好了,对方来得太突然,幸好有你在。”

    “您言重了。”多萝西早就习惯了泽田纲吉对属下尊重的态度,但依然对此十分珍重,“这不过是我应该做的。”

    “你好好休息吧,二楼的房间里准备了药,我们接下来还有一场硬战。”

    “好。”

    说这些的时候他没有避着笹川京子,她感觉到事态的确非常的严重。

    多萝西先上楼了。沢田纲吉望向了她,不知怎的,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眼神,却让她紧张起来。

    “抱歉,让你这个时候过来。”他对她说。

    “是出了什么事吗?”她例行公事地问,不过也很没指望他能正面回答。

    “彭格列正在和一个强大的人敌人交战,对方实力很强,且不择手段。所以会波及到你们,等再这里休息几天,我会送你和小春到日本。”他这么说,虽然也不算多正面的回答,但总比“出了一点事”详细得多。再者再深入下去,笹川京子当然也是无法和他分忧的。

    明明沢田纲吉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可笹川京子就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她尽量扬起笑容,开玩笑地说:

    “我会好好配合你的,就是有点可惜,我本来还挺期待这一次的演出的,杜兰导演和罗勒伊导演可都夸赞我最近的表现力比之前更好,我还想看看观众的意见……因为彩排,我都没有陪花好好玩,害得她年假休得不尽兴,钱包也被偷了……”

    “诶什么?花的钱包被偷了?”沢田纲吉还没反应,笹川了平倒是非常关心。笹川京子顺着道:“对呀,幸好手机还在身上,她还能联系到我。多萝西听说后本说想帮花去找,但花放弃了,幸好她没把所有的钱都放在包里,唉,我当时应该提醒她巴黎和日本不一样,得把财物看紧一点……”

    “这么重要的事情,花竟然极限地没和我说!”

    “可能怕哥哥突然跑来巴黎送钱吧,哥哥之前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吗?我听说,之前她大学的时候就是丢了钱包,结果哥哥拿着一百万日元现金从意大利跑到东京哦。”

    听着他们的对话,沢田纲吉笑了,他的脸因这个笑容放松了下来,就像是看不见的面具融化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事情结束之后,我试着问云雀前辈能不能再补几天假期给她。至于演出,你想去的话,可以去的。”

    “嗯?”

    “只是演第一天还是可以的,在演出的前一天,让大哥和多萝西带你回巴黎,演完之后再回日本,不过只有一天哦。”

    “这样吗?”笹川京子十分意外,“这样也太麻烦哥哥和多萝西了吧?”

    “多萝西没问题,她到时候是要待在法国的,但这个时候,只有多萝西我还不是特别放心。”这么说着,沢田纲吉和笹川京子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到了笹川了平身上。

    笹川了平一定不会答应的,他们都是这么想。他从来不会因为这些没有如此重要的事情来给旅途增加额外的危险,

    “没关系,京子如果想演出的话我会陪你去的。”出乎二人的意料,笹川了平竟然一口答应。迎着二人诧异的目光,他反而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极限地看着我?当然了,沢田,你得答应我……”他正经地看着沢田纲吉今天有点古怪的脸,“这是至少是你有把握的安全的路线,而不是为了哄京子去冒险。”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那就好,我希望京子可以安全地到日本。”

    “我有九成的把握保证安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放心吧。”

    沢田纲吉的话暗含深意,但指向何处不得而知。而且他的确是隐瞒了一些信息,比如说他一直引导着把京子和小春送回日本是为了她们的安全,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安排。但实际上,他是在为了计划完美无缺,将她们往最危险的地方推。

    如果笹川了平知道了,估计他的下场就不是被揍一拳那么简单了……前提是他还能再见到他。

    这么想着,沢田纲吉阴郁了起来。他低下头,尝试让自己的表情没那么明显,但这一切被笹川京子尽收眼底。

    “哥哥,小纲,你们还有什么正事需要聊吗?”

    “没有了,你们快去休息吧。”

    “那我想和小纲单独聊几句,可以吗?”

    “好啊,那我极限地先回房间了。”

    笹川了平知趣地离开。笹川京子搬来了椅子,坐到了沢田纲吉的面前。

    “这一次是不是非常的艰难呢?”她问。

    “……被你看出来了吗?”

    “毕竟小纲平常都会说,‘虽然很危险,但是我可以应付’嘛!”

    沢田纲吉闻言刚想再挤出微笑,但笹川京子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放松下来,不想再勉为其难地对恋人做表面功夫了。

    “你最近一定很辛苦吧。”

    “嗯,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承受不起输的结局。”

    笹川京子的手摩挲着沢田纲吉的手背。

    “我想问,”她鼓足勇气轻轻开口,“最差的结局是怎么样呢?”

    他的手微微一颤。

    “……我会尽一切所能不让它发生的。”沢田纲吉没有正面回答,连他自己都在恐惧这个可能。

    笹川京子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的力道加重了些许。

    “我听多萝西说,你在大家的心里,是像神一样的多存在,我知道凭你的力量和温柔,总是会做到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她温柔地垂眸,看着沢田纲吉手上的薄茧。她之前一直很好奇茧怎么来的,但他不肯说明。在她获得那把小枪,右手数次被扳机和握把磨破后,她就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了。

    不过直到她成功出师,手上最多也就是磨破了皮,长了两个水泡,现在早就恢复如初,皮肤还是和曾经一样柔软。沢田纲吉那双长出茧的手,必然比她经历了更多。

    她当然知道他为了走到今天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所以她并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他会以最大的努力保护他们。

    “你总是自己扛责任,自己消化掉负面情绪。但我知道,小纲不是神,你很温柔,内心比普通人细腻。你也会迷茫,有的时候比其他人还要脆弱。所以,我很希望可以帮你什么……”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所以,即使是最坏的结局,我也坦然接受。”

    “……”沢田纲吉露出了一抹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能是在责怪面前的恋人太过于天真吧,他有如此之大且深重的惶恐,什么都不理解的她怎么可能能接受得了呢。他已经太累太累了,即使所有的布局都已完成,他即将可以休息,也快要被那晦暗不明的未来压得痛不欲生,此时内心都刻薄了起来。

    “最坏的结局,我们都会死,不仅是我们,所有和我有关的人都难逃一劫。”但是笹川京子的话让他再也压不下倾诉的欲望,这番话三分是真心倾诉,七分却是带着戏谑的怨怼,他说这些话是为了吓唬她,让她放弃继续探索,他的内心摇摇欲坠,再被触碰就会坍塌。

    “这样呀。”她神色如常,并没有被他那番话吓到,“我大概猜到了。”

    “不仅如此。”沢田纲吉嗤笑着摇头,“这个世界也会变得不安生,我们所爱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就是说,会发生世界大战吗?”

    “……大概是吧。”

    “诶——可是小纲不是黑手党吗,黑手党会引发世界大战吗?政府那边不会介入吗?”

    “……”很好的问题,沢田纲吉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破事能轮到他管。

    不过,超直感也感知得到,笹川京子依然很平和,甚至比他和她坦白时更加的平静。她也看出了他的疑惑,无奈地微笑道:

    “抱歉,小纲,我实在是太没有实感了,可能是得知我们都会死,之后的事情我就没什么感觉了。”

    “你不怕死吗?”

    “……肯定是害怕的。但是,即使我说我怕死,现在也逃不过这场劫难了吧……而且,我既然选择了和小纲在一起,那自然也是选择了这个可能的结果,我知道你和哥哥是最不愿意我死去的。”

    沢田纲吉眼圈逐渐泛红,他问:

    “如果作为胜利的代价,我必然会死呢?”

    笹川京子瞪大了眼睛,她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表情凝重起来。

    “一定会吗?”

    “我也无法给定数。”

    “这样啊。”

    其他的说法都过于难以置信,唯有这句话,让她有了危机近在咫尺的实感,以及即将分别的恐惧。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将他抱在怀里。沢田纲吉没有推脱,他闭上眼,尽心地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不知下一次感受此要到何时,甚至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那你不害怕吗?”她问。

    “说实话,比起现在,死亡的恐惧不值一提。”

    她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认定了你,所以即使是死亡把我们分离,我也不会后悔。更何况,在更早之前,我的命运就已经和你牢牢地绑在一起了吧。”笹川京子轻轻地呢喃,“我完全无法在保护世界方面帮到你任何忙。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分担你的情绪。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和受委屈的孩子哄不得一个道理,情绪的闸门被温柔地打开,沢田纲吉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来的痛苦,他忍不住抽泣起来,即使得知了老师的死讯,他也没有哭过。

    “对不起。”他觉得失态,想从她的怀里离开。但笹川京子坚定地收紧了双臂。

    “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沢田纲吉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他真的太累,太难过了,所以干脆放弃了遮掩,在她的怀里尽情地流泪。

    “我为了胜利,不得不把你们卷入危险。”他开始了倾诉,笹川京子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轻声地回应他:

    “没关系。”

    “Reborn死了,他甚至没有能等到我去救他,他明明那么强,我现在还是不能接受……”

    “你一定非常痛苦吧。”

    “山本的父亲也死了,我没能保护好他,我对不起他们……”

    “这不是你的错。”

    此刻,他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彭格列十世,也不再是拯救世界的圣人,只是一个亟需安慰的脆弱的年轻人。沢田纲吉的诉说因哭泣而断断续续,笹川京子一直拥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背,倾听着他的话语,同时默默地帮他消化那巨大的痛苦。

    这样宝贵的时光不知持续了多久,沢田纲吉要离开去做最后的工作了,笹川京子以为他至少会在这里过夜,怅然若失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但他没法留下来,她也只能目送他离开。

    之后的几天避难所生涯平静得无任何值得记叙的内容,很快便来到了即将返回巴黎的那一天。那天早晨,她睁开时,发现自己不在床上,而在一辆正在行驶的高级轿车上。她还穿着睡衣,只是外面不知被谁披上的西装外套,身边坐着两个面无表情,黑皮肤粉色长发的女人,意识到不是做梦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尖叫。

    然而,车上的人对她的反应置若罔闻,听见她的声音,身边一个粉发女人扭过头,和机器人一样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您醒了,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直接把您带出来了,到了地方,会有人给您换衣服的。”

    “你们是彭格列的人吗!?这是要去哪里?”笹川京子惊恐地问。粉发女人又将头转向前方,只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

    “去参加彭格列十世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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