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二

    世上的事情总会有那么几件叫人捉摸不透,若是一辈子没有琢磨透那便罢了,若是在某个时间,比如说目睹了一场花开花落,聆听了一段山谷回音,突然灵光一闪,回味起从前的某个时间点,咂摸出了不一样的意味,等到那时却是物是人非,退无可退。

    让唐婳捉摸不透的便是她最近新结识的这位昭仪娘娘,她原以为这位昭仪娘娘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然而分明和善可亲,她原以为举办的禁苑宴会应是高朋满座,然而却只有她和王瑕两个人。

    御花园的高台之上,垂落的素纱帐在眼前飘荡,半遮不遮,为那高台下轻扬水袖、旋腰踏鼓的女子增添了一份飘渺仙气。

    “唐贵人觉得这舞如何?”

    “自然是很好,有仙人之姿。”

    说实话,寒冬腊月,唐婳看着那女子穿着薄薄的一层纱衣,盈盈一握的细腰犹如柳枝在风中摇摆,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纵然如此,她还是很配合地夸赞了一句,只不过干巴巴的一句夸赞着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王瑕并没有恼,噙着笑打赏了女子,转头对唐婳说:“唐贵人莫要着急,且再看。”

    唐婳转头望向高台之下,冷不防地,冷风吹拂,余光所至,两朵并蒂牡丹徐徐绽放,从耳后摇曳到眼前,一眨眼,浣花锦绣的衣衫犹如五彩凤凰从高台坠落,空中飘洒出点点粉嫩的桃花,裹挟着飘飘坠落的女子。

    唐婳倒吸了一口气冲到阑干前,台下的女子回眸,眼中的华光比衣袖上的牡丹还要明艳。

    “本宫最爱桃花,这桃花可是本宫托了兄长送进宫的,足以以假乱真。”

    台下的王瑕貌似是解释了一句,而后足尖轻点,翩翩起舞。

    唐婳捏着阑干上落下的一朵桃花,娇嫩的花瓣在她掌中散发着清香,而她的目光全被台下的女子所吸引。

    她想不明白王瑕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这捉摸不透的事情仿佛原本就带着答案被人装进心中,那蒙了一层桃花瓣的答案呼之欲出。

    “昭仪姐姐真是好看!”

    唐婳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戛然而止,场外公子扶苏与石珊华分花拂柳,相携踏入圆台。

    腾飞的桃花落在踢起的罗裙上,王瑕旋身下腰,一个燕回后俯身行礼,而唐婳匆匆奔下高台赶过来。

    石珊华向她招手,眼中难掩兴奋:“原来唐姐姐也在!”

    几日未见的少女娇娇软软的一句话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只不过,众人的目光又跟随着她悉数落在了唐婳的身上。

    那日养心殿一别,公子扶苏已有六日没见过唐婳,然而不见面并不意味着毫无消息,天牢的宁长归终是招了,如果按宁长归所说,这一年前后,面前的唐婳判若两人。

    公子扶苏若有所思的眼神在唐婳与王瑕之间穿梭,冷风倒灌,耳边响起列列风声,马蹄踏过浅水,如闷雷鼓动,火光冲天,困兽般的嘶吼声淹没在了火光里。

    眨眼间,眼前浮现出他每日坐着的帝王宝座,宝座上空无一人,在幽暗的大殿中泛着冷光,高台之下站着蒙恬与王离,两人仿佛魔怔一般对视,脚下蜿蜒出了两条血水,渐渐地铺满了大殿。

    公子扶苏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暖阳斜照,非但没有为他镀上一层暖洋洋的金光,反而直直地穿过,仿佛面前人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唐婳只觉公子扶苏很不对劲,确切来说,从几日前就很不对劲了,她抬手上前,然而下一刻,一道纤弱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王瑕纤细的手指钩住公子扶苏的衣袖,关切道:“妾看公子似乎脸色不好,公子为国事操劳,然亦要爱惜身体啊,不如遣人去养心殿为公子诊治一二。”

    王瑕这一番话情真意切,颤抖的尾音惹人怜惜,唐婳不疑有他,从王瑕身后探出头来补充道:“是啊,公子,要多注意休息啊!”

    然而,不知为何,唐婳说完这话,竟无一人搭腔,只公子扶苏身后的邵丽福颇为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她有些不解。好在,身前的王瑕缓缓放手,垂落的衣袖覆在唐婳毛茸茸的窄袖上,似是在安慰,她便使劲眨巴着眼睛望向公子扶苏,好叫他明白自己对他的关切。

    公子扶苏微微颔首,澄澈的眼眸牢牢锁住王瑕身后毛茸茸的衣袖,面色更加苍白,抬眼间,撞进唐婳关切的眼眸,嘴边抿出一个淡笑:“如此,回养心殿。”

    “妾恭送公子。”

    王瑕盈盈一拜,覆住唐婳衣袖的手微微用力一扯,唐婳一个趔趄撞在王瑕柔软的发髻上,鼻尖萦绕着一股清香,鼻子蹭得痒痒的,她有些许失神。

    短暂的失神间,公子扶苏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个玄色的背影。

    “你呀你,学了这么久的礼数,怎么在公子面前反而做不好了呢,像方才的情况更应该全了礼数恭送公子。”

    王瑕转身打趣,面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似乎心情甚好。

    唐婳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已经不止一次地意识到王瑕失败的原因,她这进退之间根本没有章法,通俗地讲,该进的时候不进,该退的时候不退,像方才的情况更应该跟上去养心殿了,连石珊华都明白的道理她却不懂。

    唐婳轻叹了一口气:“是,昭仪娘娘,我一定好好学礼。”

    两人的宴会因为一段插曲被迫中断,眼下两人都没了观舞的兴致,唐婳跟着王瑕回宫,与她说了一会话,眼看暮色沉沉,唐婳告辞离开。

    岂料王瑕拉着她的手挽留:“唐贵人不如留在我宫中用膳。”

    若是从前,唐婳定然欣喜答应,然而,自从下午在御花园偶遇公子扶苏,那苍白的脸色以及转身时的眼神一直在脑中时不时地浮现。

    也许,她的确不懂得如何去喜欢一个人,以为看懂的却没有看懂,以为没有看懂的,却在某个时刻,那人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仿佛已经传达了不为人知的心事。

    到底,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去证个明白!

    唐婳婉言谢绝了王瑕的邀约,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面果与花糕也已经在萦碧堂外等她,她转身踏出萦碧堂,吸了一口冷风,心中却是无比的轻松与快意,并夹杂着隐隐的期待。

    她仿佛要去做一件大事。

    “回去,熬汤!”

    月上中天,唐婳拎着食盒再一次来到养心殿,她遣面果与花糕去通报,然而,邵丽福与宋玉先一步踏出养心殿,几人相对,邵丽福向面果与花糕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宋玉直接眼神示意唐婳让她直接进殿。

    唐婳微微颔首之后迈入殿中。

    “邵翁,是你输了。”

    “是是是,宋大人果然神机妙算。”

    ......

    甫一进入养心殿,唐婳便自动隔绝了殿外的声音,她的眼睛牢牢盯在窗边的公子扶苏身上。

    不知何时,熟悉的矮塌上撤了布棋的矮几,公子扶苏侧身躺在榻上,垂落的竹帘映照窗外松柏的影子,他仿佛是躺在松树下,悠然而自得。

    然而,唐婳很快注意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眉间一副抹之不去的郁色。

    看来,公子扶苏睡得并不安生,而且从前她便有一番疑问,为什么这人有床却总是很少去睡呢?

    如是想着,唐婳轻手轻脚靠近,蹲坐在床榻边的绒毯上,细细打量着公子扶苏。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打量了,唐婳放纵自己的目光专注在他俊秀的眉眼,一直往下,留意到他雪色脖颈上一道淡淡的疤痕,唐婳呼吸一滞。

    那道疤痕有半个手掌那么长,不深不浅,是淡淡的赭色,因为他脖子白皙,所以有些明显。

    仿佛着了魔一般,唐婳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那道疤痕上,指头下有一点凸起,伴着微弱的搏动。

    电光火石间,仿佛意识到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唐婳骇然地缩回手,却被温热的手掌抓住了手腕。

    仓惶抬头,唐婳直愣愣地盯着面前人睁开的眼眸,轻蹙的眉头已经舒展开,然而,以往澄澈的眼眸荡起了涟漪,将一潭清水搅动得浑浊、深不见底。

    公子扶苏的眼中仿佛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没来由地,唐婳开始紧张,结结巴巴道:“还还......疼不疼?”

    公子扶苏的另一只手掌轻抚在唐婳的脸庞,眼中复杂的情绪仿佛要将她淹没,颤声道:“是你吗?你知道!”

    不知为何,唐婳看懂了他的欣喜与怀疑,嗫嚅道:“不要再做傻事了。”

    是啊,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何必要拿刀去抹脖子。

    公子扶苏修长的手微微颤抖,顺着她柔软的发丝摸到脑后,毫无预兆地,冰凉的唇啃在唐婳的嘴角。

    唐婳惊得摔了手中的食盒,然而,下一刻,眼前天旋地转,她便被按在了榻上,余光所至,打翻的汤盅洇湿了地上的绒毯,而她的裙角却是一点未湿。

    蓦地,唇上传来一丝疼痛,她的整个唇被包覆住,淡淡的腥甜味在两人口中蔓延。

    面前人目光如炬,一双眼睛摄魂勾魄,鸦羽般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那一双勾魂的眼睛闭上了,然而唇上的触感在放大,有什么敲开门扉,长驱直入。

    唐婳的脸颊滑下两行清泪,只不过不是她的,是公子扶苏的,她尝到一滴咸甜交织的泪。

    唐婳一颗心仿佛被扯了一下,酸酸涩涩的疼,她不由自主地攀住公子扶苏撑在身侧的手臂,偏过头去。

    紊乱的呼吸吹拂在耳侧,像山谷中乱撞的风,唐婳不看公子扶苏,沉声问:“你是不是怀疑我?”

    仿佛是灵台被灌入了一股风,吹散了那些繁杂的思绪,莫名地,唐婳认定公子扶苏的忧思是对来历不明的她的忧思,是对她身边人的疑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大抵帝王都是如此疑心重重,她能理解,但心中涨满了委屈。

    公子扶苏微微叹气:“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他微微俯身轻柔地吻在唐婳嘴角,辗转厮磨,仿佛在娓娓诉说着动人的情话。

    唐婳偏过头,看到他头顶攀升的数值,眼中眨巴出了泪花,泪水泛滥成灾。

    不知何时,唐婳被公子扶苏抱在了怀里,她坐在他的煺上,被他一下一下抚摸着背脊安抚着。

    无奈的叹息夹杂着浓浓的情意在唐婳脑中炸开了烟花。

    “我可以吗?”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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