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肃予君牵住忘忧,在花园中东拐西绕好不容易才从一扇侧门走出何府。看到忘忧跃跃欲试的表情,肃予君说:“叶忘忧,我不会告诉你怎么躲过侍卫、让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看到她失望的眼神,他又笑着说,“来,今天做个好姑娘,陪我一起好好逛逛这里。”

    肃予君对青棠并不熟悉,绕了好多弯路才走到初进城时那条最繁华的大街。刚到街口,忘忧就翕动着鼻子东闻闻西嗅嗅。

    肃予君觉得她翘着小鼻子的样子既可爱又可笑:“你这是干什么?”

    “别吵,我在找糖人!那天经过时,有好甜的味道。”嗅了半天,她失落地说:“没有。”

    他笑得更开心了:“你是小狗么,这么远的距离能闻到才怪。走吧,到前面就能看到。”

    今天街头的人不多,商贩也懒得吆喝,甚至有人已经坐在那里打起了盹,整条街有些冷清。但肃予君牵着忘忧的手出现在街口时,还是立即引起了摊贩们的注意。

    男人身姿挺拔俊朗,漫不经心地笑着,只有看向身边女孩时,那笑容才入眼入心。小女孩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间已是妩媚初绽富贵天成。不用想,就知道俩人定是来自富贵人家。各个精明的小贩立即扯开嗓子,原本安静的集市瞬间充满聒噪的吆喝声。

    一个卖首饰的小贩远远看到两人,就招呼道:“小姐,买一件吧,看这做工看这花纹多精细漂亮。”

    忘忧没见过世面,果然心动,趴在边上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一对手镯两副耳环。小贩又殷勤地递上个簪子:“小姐看这簪子,现在这种成色的世间罕见喽,买一个吧。”

    忘忧想想,把玉佩放到选好的一摊东西上,转头看肃予君。

    “看我干什么?”他问。

    “付钱啊,”她扯着他的袖子巧笑嫣然,“难道买东西不要给钱的吗?”

    “没有,”肃予君摊摊手,“我从不自己掏钱,也就没有带钱的习惯。”

    忘忧上上下下在他身上搜索了一番,然后目光闪闪地定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

    那玉清澈如水,剔透如冰。肃予君轻笑着:“你要做什么?但是这挂玉的丝绦都是天下最好的绣娘花三个月时间编成的。这块玉你能换来整个青棠呢。”

    忘忧无知无觉地看着那块玉佩:“真这么值钱?”

    肃予君转身对小贩说:“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不知摊主可否割爱呢?”

    眼前男子笑容清浅,态度也算随和,但小贩却觉得一股无端的压力,他连忙把包好的首饰塞到忘忧怀里,喏喏地说:“小姐若喜欢什么,欢迎再来,欢迎再来。”

    忘忧抱着堆首饰,十分惊讶:“不是没钱么?他怎么还卖给咱们?”

    “不知道,”肃予君摇头,“大概是见到漂亮小孩想讨好一下吧。”

    忘忧耸耸肩,只是财迷似的抱紧怀里的东西。随后一路上俩人以物易物或者干脆如法炮制,一条街走完一文银子都没花竟然也收获颇丰。在最后一个摊位上,忘忧换了个风筝后,突然问:“咦,怎么没见卖糖人的?”

    卖风筝的老头乐指着天呵呵地说:“快要下雨喽。做糖人的,熬好的糖浆最怕泡了水,下雨天就不出门了。我的风筝也怕淋,这就收摊了。你们也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忘忧见买不到糖人,顿时变得闷闷不乐,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肃予君哄了她几下,都不见她开心,便蹲在她面前问:“那怎样你才能高兴?”

    这时,街边一个茶点摊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叫卖声:“紫米粥,好喝的紫米粥喽。”

    听了这声吆喝,忘忧暗淡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挣脱肃予君的手,雀跃地说:“咱们去喝紫米粥吧!我最喜欢喝紫米粥了!”

    肃予君暗笑着摇头,真是小孩子心性,毫不掩饰的喜怒。

    这是一个叫做“周记”的简陋小摊子,吆喝的是一个比忘忧大些的女孩,黑黑瘦瘦,神色精明。“来两碗粥,”忘忧爬上简陋的凳子坐好,“谢谢。”

    “好嘞。”小女孩爽快地答应着,一会就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粥。

    忘忧吹着气,喝了大大的一口。

    “慢些,小心烫到。”肃予君用手指抹去她嘴角的米粒,“就这么好喝?”

    忘忧伸出舌头舔舔嘴角,像一只餍足的猫,“你也尝尝,可好喝了。”可她喝着喝着,却突然低下头,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怎么了?”肃予君急忙去拉她,“烫到了?”

    忘忧抬头,脸上满是泪痕。“这个味道,和思儒哥哥做的一模一样呢。”

    肃予君从未想过,这平日总是巧笑倩兮的小女孩也会这样哀伤地哭泣。他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劝道:“别哭了,既然喜欢,咱们就把厨子带回去。”

    忘忧胡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肃予君看着这张小脸,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想家了?”

    忘忧突然放声大哭:“嗯,我想爹了,他总凶我,可是看不着我又该着急了。他没同意我就跑出来了,他一定不想要我了!还有思儒哥哥,我丢下他自己跑出来了,他该生气了。”

    “不会,他们不会生你的气。”肃予君笨拙地安慰着她。

    忘忧把头埋入他的衣襟嚎啕大哭:“我、我爹,他、他这么久没来找我了,一定是不要我了!”

    肃予君拍着她的背轻轻哄着:“不会的,不会的,没有人会不要你。”

    天边的云彩终于带来了一阵急雨,有侍卫从角落里闪出来,向茶点摊扔了二两银子,又撑开伞替两人遮住了雨。肃予君从青容手中接过斗篷裹住忘忧,领着她走向停在街边的轿子。忘忧哭得昏昏沉沉,并没有觉察出异样。

    看摊的小女孩抓起银子,匆匆归拢起东西,向院子里跑去。

    后院,思儒正在小厨房里熬着粥,见小女孩跑过来,喊道:“阿翠,叫你早些收摊你不听,怎么样,被雨淋到了吧。”

    阿翠浑身被雨淋了个透,脸上却带着笑,她把攥在手里的东西塞到思儒手里说:“思儒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当日,思儒在苍桐与忘忧失之交臂,他不知道肃予君会到哪里去,但经过打听,知道无论水路陆路,青棠都是到京城的必经之处。于是当机立断卖掉了那匹老马,换了几两银子,一路风餐露宿来到青棠。谁知刚进城,仅剩的几文钱就被小偷偷了个精光,就在他又要流露街头的时候,遇到了阿翠母女。

    周家婶子是个寡妇,独自带着女儿阿翠在青棠开着个茶点摊。母女俩心地善良,见思儒无依无靠,就收留了他。思儒千恩万谢地留在了“周记”,一边打听忘忧下落,一边做些自己拿手的点心,帮周家母女打理着茶点摊。

    思儒见手中足有二两的银子,惊讶地喊:“咦,遇到贵客了?这么大方?”

    “是呢。”阿翠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个男人带了个小女孩,那个男人长得真好,小孩也漂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

    思儒摆弄着碎银子,忽然在银子的一角看到了烙在上面的“明”字,样子十分特别。思儒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一拍,他紧张地问:“一个男人……和小女孩?他们都说了什么?”

    阿翠摇摇头:“就听到小女孩说喜欢喝紫米粥,男人自己不喝,就看着她笑。”

    思儒猛地窜到阿翠面前,摇着她的肩膀问:“那,那你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一下雨,就来了群穿黑衣服的人,拥着他们向城东走了。”阿翠这才觉察出思儒不对劲,“思儒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思儒顾不上回答,抬腿就向外跑。

    可是,寂静街角,除了充斥天地间的雨,再无其他。

    春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一行人刚回府不久,外面就雨霁云消,天边甚至有一缕淡淡的彩虹。可是忘忧却一直闷闷不乐。

    把买来的小玩意一个个拿给她看,她只是抬眼一瞅,下人送来好吃的甜羹,尝了一口就推到一旁。肃予君忽然觉得有些理解烽火戏诸侯时的心情。

    他摸摸她的额头,仿佛要抚平她眉间忧愁似的:“小忘忧,带你去看龙舟,高兴些好么?”

    忘忧的眼睛终于有了丝神采:“龙舟?漂亮么?什么时候可以看到?”

    “青棠临江,每年的龙舟赛在十府八州都是有名的,咱们来得正巧,三日后正好端午。”见她高兴,肃予君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旁边却有一个小丫鬟轻轻说道:“恐怕今年没有龙舟看了……”

    肃予君轻皱眉头:“为何?”

    小丫鬟说:“去年江水泛滥,青棠虽然无恙,但周遭县镇不少遭受洪灾,青棠开仓赈灾,花了不少银子。所以尚知府下令青棠百姓三年都不准大肆操办任何活动,以节约开支。”

    忘忧满眼期待的神情顿时化作失望,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总是这样啊,以前我盼着爹出门给我带好东西好玩的,可是他总是忘,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又这样。我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的。”她抬头,期期艾艾地看着肃予君:“你送我回家吧,反正这里和家里一样,什么好玩的都没有。”

    “傻丫头,不会的。”肃予君揉着她绒绒的头发笑。

    三日后就是端午,一早忘忧就觉察到与往日不同。安乐将几根艾蒿插到门边,清风吹来,送来几缕好闻的艾草香。五月的天已然有了夏季的明媚,却不燥热,屋外翠柳依依百花绽放,是年岁中最好的时光。几缕萦绕忘忧心头的乡愁顿时消失无踪,还未出门,便觉得触得到街边那暖洋洋的繁华。

    刚梳洗停当,忘忧就要往外跑。安乐忙拖住她,拿出个的五彩香囊系在她腰间。这香囊用五彩的丝绦串着,下面还坠着几颗明亮的珠子,攥着手中散出阵阵药香。

    “好漂亮呢。”忘忧只顾着低头看香囊,撞到了从外面踱进来的肃予君。

    今天他只穿一件素蓝长袍,发间别着根玉簪,手握一把半旧的折扇,腰间同样系着个五彩香囊,比起往日华贵的衣衫,素雅清隽得好似一介书生。他低头看忘忧,一袭翠绿纱裙,周身是淡淡药香,抬眼望他,笑靥如花。他眉目舒展,温暖的笑容漫入眼中。他向她伸出一只手,轻声问:“小忘忧,一起去看龙舟?”

    何府大门打开的那一瞬,开启了另一个世界。街边挤满了各式摊贩,摊位上尽是些奇巧的玩意。往日肃穆冷清的何府门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正所谓盛世繁华。

    忘忧紧紧牵着肃予君的手,每个摊位前都挤了一遍,看到喜欢的东西,便扯扯肃予君,他毫不犹豫地扔银子拎东西。一个多时辰,俩人才刚刚走到江边,身后几个侍卫手里拎满了买来的东西。

    刚到岸边,就听到一阵锣鼓声,声音急促振奋人心。

    忘忧垫脚看到江面兴奋地喊:“哦,哦!我看到了,好多漂亮的船呢。咦,那边正好有座凉亭,咱们去那里好不好?”

    肃予君随她的视线望过去,见江边一座精巧的八角凉亭,恰巧建在高处,江面景色一览无余。“也好,咱们过去坐坐。”

    街上游人摩肩接踵,见肃予君过来,却都默默让出一条路。走到凉亭近前,忘忧却发现凉亭中已经坐了一个神情严肃的清瘦老头,而他的周围是一圈表情严肃的佩刀侍卫。

    “啊,有人了呢……”她有些失望地拉拉肃予君的衣角,“要不咱们跟他说说,一起挤挤?”

    肃予君笑得开心:“那你去问他肯不肯让。”

    忘忧想了想喊道:“请问这位老大爷……”

    老头早已起身,对忘忧说:“小姐,请。”

    忘忧只疑惑了一下便兴高采烈地拉着肃予君坐下:“太好了,这里看的清清楚楚。这还有空位置,大爷你也坐啊。”

    老头笑着摇摇头,恭谨地对着肃予君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鼓点一阵紧似一阵,不远处几条金光闪闪气势非凡的龙舟整装待发。

    那神色严肃的清瘦老头,是青棠知府荣有涯。

    三天前,一个黑衣青年深夜拜访了荣有涯。这自称青容的青年相貌普通笑容和善,但周身却暗藏着一股违和的凛冽气质。这种感觉让荣有涯很不快,唤着下人想责备他们随便就把外人放进来,但偌大的府邸只有他的声音回荡。那青年淡然站在眼前,只是把手压在腰间长剑上。

    荣有涯立即问道:“少侠有何指教?”

    青容开门见山地说:“我家主人想让您放开禁令,让青棠百姓可以庆祝端午。”

    刚才那一瞬,荣有涯为这他出现的原因做了种种假设,但这样一个请求让他略一吃惊,沉吟半响才谨慎地说:“并非我不许百姓庆祝,只是近年周围县镇频遭灾患,府衙赈济灾民耗费众多。青棠现在看似繁盛,内在却空虚紧张。如此,怎能将本来就紧张的银子做无谓的耗费,所以干脆禁止了那些没用的庆祝。”

    案上纸墨青灯,荣有涯眉头紧锁,俨然忧思为国。

    青容却略一抱拳声音冷清地说:“我家主人有些别的话让我带给大人。”

    “年初九,大人母七十大寿,三天寿宴收珠玉宝石无数。二月初,邻县有疫情,以治病救人为名大收善款,但平息疫情只花费万两,剩余钱财却不知所终。为朝廷休养生息平定民生,下令减轻税赋,青棠税赋却一直未变,单是往来商船一项,比别处多收二分的税,但多得税款并未纳入国库……”

    荣有涯额角渗出滴滴冷汗,故作镇定地问:“贵主人这是何意?”

    青容很满意荣有涯眼中的惊惶:“没什么,只是我家主人途径此地恰逢端午,想与民同庆一下罢了。还有,记得不要劳民伤财。”

    那青年走和来一样悄无声息,荣有涯却片刻不敢耽误,立即让下人遍寻天下能工巧匠奇巧艺人,务必在三日后举行一场前隆重的所未有的端午庆典,同时让人四处打听,究竟王孙贵胄微服来此。

    不久,有消息传来,明王肃予君半月前便已进城逗留于此。

    短短三日,就做出二十几只精巧绝伦的龙舟,召集了有名的戏班,那些卖有趣小玩意的小贩,也尽数云集于此,对于青棠来说也过于隆重的端午庆典就这样上演了。但荣有涯却一直想不明白肃予君的用意,堂堂皇子,隐姓埋名地来到此地,难道只是为了体会下人间气象么?

    荣有涯看着亭中的人,女孩身穿翠绿衣衫,如弱柳依依娇俏可爱,明王一身素蓝长衫,不时地把活跃的女孩拉过来,眉目温柔和善。据说明王的子嗣,最长不过五岁,这样年纪的女孩显然不会是王府郡主。若这女孩再大几岁,一切似乎有合理的解释,但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

    那边,十几艘装饰华丽的龙舟已经飞驰在水面上,鼓声震天,浆手们□□上身有汗水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

    忘忧早就坐不住了,扶着栏杆欢呼雀跃。肃予君看着她娇小生动的背影不禁出神。位及亲王,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恭谨肃穆的,平日只见别人低垂的眉眼,很少见人的背影。可是,那些见过的背影却都让他难以忘却。像先皇曾经总是对众臣愈加沉默难以捉摸的身影,像母妃一生骄傲张扬不肯服输的身影,还有那曾经回眸一笑,再也触及不到的身影……仿佛要留住这转瞬即逝的幻影般,肃予君忽而伸手去捉忘忧的衣带。

    忘忧踉踉跄跄地跌入他的怀里,仰起头不满地说:“干嘛,吓我一跳。”

    他笑,是自己草木皆兵了,怀中小小的人和自己的心跳一样真实可信。肃予君递给她个蜜饯:“一会还要划回来呢,先歇一会,省得喊坏了嗓子说不出话。”

    此时恰逢间隙,江上龙舟正忙着掉转方向,鼓声稍弱。忘忧突然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肃予君摇头:“没有。”

    忘忧侧耳听了一会:“好像有人喊我名字呢。”

    “这里哪还会有别人认识你。一定是太吵,听岔了音。乖乖坐一会,等下他们就会划回来。”

    忘忧点点头,开始要茶喝。

    肃予君却冲青容做了个手势。青容心领神会地走出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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