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事总有些人会那么让人在意,在意到可以为之铤而走险,付出一切。例如穆凛,例如肃予君,而十七八岁的少年,亦有自己的担当,心上亦有在意的人。

    “这么说,你和那女子是青梅竹马?”肃予君问。

    忘忧失踪已有三日,最初的盛怒之后,肃予君又谈笑如常,每日待穆玉乔如上宾,与其对弈饮茶,聊着些日常琐事。可是穆玉乔明白,明王强压怒意维持的安平和是何其脆弱,一旦有了那女孩的消息,他必将血洗整个镖局。身处险境,身体虽未遭打击,但与人周旋十分耗费心神,少年武者的脸上亦有了十分浓重的憔悴。听闻此言他警觉地问:“王爷说什么,小人不明白。”又看到肃予君不冷不热地笑,便知无可隐瞒,垂下眼帘低声说:“她……我们只是父母之命罢了,王爷为何这样问?”

    “随便问问罢了。”肃予君手中子落,看着棋盘笑意淡淡,“这局我输了,穆少爷好棋艺。”

    青容肃立一旁默不作声。肃予君棋艺师出名家,又怎会随意输给一个少年,只是这几日强压着怒火与担忧,彻夜不眠地查看四处送来的消息,白日调度各路军马,对一盘真正的棋局却不在意了。

    穆玉乔胜了明王也无喜色。这府院之外,父亲搭上一切铤而走险地与明王堵了场更大的局,自己身为棋子身处棋局,已无暇他顾。

    这时,有侍卫来报,说当日跟在叶姑娘身边的那个少年求见,说是找到了叶姑娘的下落。

    肃予君并无表示,只是眼神略显安心。三天,他的手下搜遍了青棠方圆百里每一寸土地,忘忧仍杳无音息,冷静如肃予君内心也难免焦灼。他想下一秒就伸手夺去穆玉乔的性命,可是,穆玉乔与忘忧却如天平两端,妄动一端,另一端也将遭致毁灭。以己为饵,这种局带着义无反顾破釜沉舟的凶险,穆凛是制造这局的人,他隐匿忘忧行踪,只不过为了是掌控打破平衡的先机。

    可是,如今有了忘忧的音信,平衡已悄然转变。肃予君回头看了穆玉乔一眼,吩咐道“带他上来。”

    这一眼无波无澜,却让穆玉乔无端打了个冷战。

    思儒狼狈不堪,走时穿的那身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脸上身上也满是伤痕,但神色倒是十分兴奋。

    “忘忧被他们藏在青棠山!”未走到跟前,他便喊道。

    青棠山距青棠镇不过十里,事发当日侍卫们就细细地搜过。

    思儒依旧语气亢奋地说:“当日离开后,我先去了阿翠家的铺子,想着总该能发现点什么。可是这么大的事他们谋划得周全,屋里没有一丝痕迹。只不过这个时候,我在屋子里闻到了一股花香……”

    “花香?”肃予君皱皱眉,“这季节有花香很正常。”

    “这花香很特别,我以前见阿翠采过,她说这是青棠山上特有的一种花。如今花香未散,人定未走远,于是我决定到青棠山去看一看。在那山脚,我就遇到王爷的手下,看样子是要搜山的,但是在山口见到一个老头讲了几句话,就往回走了。”

    “我追上他们,想跟他们说下我的发现,请再仔细搜查山林,但到近前才发现他们个个目光呆滞,全然看不到我一样。我察觉到这座山必有异况,在山里绕了两天,转过一个山头忽然闻到熟悉的花香,接着便看到一处隐蔽的山坳间大片的结香花。在沧辰山庄时,我也学过辨识一些草药,想起这花香可以迷惑人心,久闻可让人中毒,但不易生长。这么大片的花,肯定是有人故意栽种。果然,不久后我就看到抓忘忧的那个老头和阿翠,从小路爬上山……”

    思儒脸颊有一抹莫名的潮红,嘴角竟带着丝笑意,他兀自上前攥住肃予君衣角:“王爷,救救忘忧……”

    话未说完,人就向后倒下了。

    青容上前扶起思儒,拍拍他面颊,人却没有转醒。赶来的胡太医探了探脉,摇着头说:“是中毒,不过幸而毒浅,修养几天就无甚大碍,要是毒深就药石无救了!”

    一旁,肃予君瞬间出手扼住穆玉乔的喉咙:“说!忘忧在哪!”若忘忧真被困于毒花深处,他实在不敢想那结局。

    穆玉乔是练武之人,却并没有刻意抵挡肃予君渐渐收拢的手。他玩味地看着肃予君,第一次,他面对他时,心中没有了恐惧。他看到了肃予君眼中闪烁着的慌乱。

    他们知道肃予君看重那女孩,却未曾料到会如此看重,如此,这个铤而走险的计划胜算似乎大了很多。

    “您会知道的。”穆玉乔说。毕竟这是场交易,等待这么久,只不过是为了布一个局,为了等待那漫山的结香花开。

    肃予君的手又紧了紧,他想现在就捏碎他。

    这时,有侍卫推来一个人,报道:“王爷,镖局的信使。”

    来人身材瘦弱眉目灵活,甩开侍卫并不下跪,只是随随便便作了个揖:“王爷,当家的让我给您捎个信……”

    的确,忘忧被关在青棠山隐秘山坳中的结香花海中,结香花有惑人心智、毒人肌体的效果。而那老头和阿翠能自由出入,想必是事先吃了解毒的药。这样说来,忘忧尚有生机。肃予君冰冷的脸色有那么一瞬的缓和。

    信使却不知轻重地嬉笑着:“不,不。王爷不要理解错了。那姑娘没什么事,不是因为服了解药,而是事先喂了另一种毒药,结香花以毒攻毒,一方面可以让服毒者免于结香花毒,另一方面可以抑制体内毒发。要是没了这结香花,那姑娘就会毒发身亡。”

    “条件?”肃予君问。

    “王爷是明白人,”信使笑笑,“无甚,只要您放了小少爷,并向天下宣告从此不干涉镖局事物即可。事成之后,自然会奉上解药。”

    如此,经营多年的商路和遍布各处的情报网络,相当于拱手相让。

    “王爷不要想着找人解毒,且不说这毒天下只有一人能解,就算找得到,也来不及了。”信使故作神秘似的凑近肃予君,“因为青棠山间的问荆草要开花了,这花会抑制结香的毒,加剧姑娘体内的毒发。”

    那信使从衣袖里抽出一个锦盒,捏出个药丸:“王爷想看看这毒发时会有什么有趣效果么?”

    青容抽剑隔开了他。信使不以为意,转手把那药丸扔进了自己嘴里。只片刻,方才还满不在乎的脸转为青蓝色,整个人轰然倒地,缩成一团抽搐着,眼角有黑色的血流下。

    他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在肿胀扭曲的脸上分外可怖。

    “江山?美人?”他说,“王爷自斟量……”

    因为剧痛,信使的十指难以控制地在青石板上挠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肃予君毫不动容,逼问道:“问荆何时花开?”

    “最早一日半,最迟……三日。”

    肃予君点点头,又问:“这天下唯一能解毒的人,是谁?”

    这制毒之人不仅行踪不定,更重要的是与皇族有宿仇,他断不会出手相救。想到这里信使的脸上竟然真的露出一个笑容,“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制毒之人……乃沧辰山庄……”

    透过满是血泪的眼睛,尚有一丝神志的信使,地发现肃予君冷如寒冰的脸上竟然现出前所未有的轻松。

    “青容,带人去穆家吧。”

    “怎么,王爷终是舍不得江山么?”信使嘶嘶的声音只能勉强听清,“你想那位小美人变成我这副样子?”信使微微仰起头,他的皮肤上布满肿胀的脓包,微风拂过个个爆裂,喷溅的脓血带着股腥臭。

    “不,我是觉得消息打听得这样差就擅自动手,留着也没什么大用。”肃予君笑着摇摇头。

    “忘忧姓叶,是沧辰山庄庄主叶无岂的独生女儿。”

    “穆公子,”他转向惊慌失措的少年,“好好看看青棠五月的花色吧,因为你再也看不到了。”

    忘忧自竹榻上慢慢醒来,四周是无边的花海和浓郁花香,她觉得自己仿佛如一缕薄云,清风一吹便会消散在这花色中。她想起身,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这才明白这如极乐般甜美轻浮的感觉,是中毒的症状。转过头,见阿翠守在竹塌边,微微动了动嘴唇唤了声:“阿翠姐姐……”

    阿翠脸上浮着一层隐隐的灰暗,原本面无表情脸色更加阴郁,她没理忘忧,只是从一只破旧的泥壶里倒处一碗汤汁,抵到忘忧嘴边,低声喝道:“喝了。”

    忘忧微微挣扎,却抵不过阿翠的力道。大半汤汁沿着嘴角流过脖颈濡湿了大半竹塌,另一小半被灌进了忘忧喉咙。忘忧一张小脸憋成了粉红色,艰难地咳着问:“你,你给我喝了什么啊?”

    “救命的药。”

    阴雨连绵的天空、形容枯槁的杀手,划过忘忧的脑海,她痛苦而困惑地皱皱眉:“救命?”

    “哼,谁会在乎你,”阿翠不屑地冷哼一声,“要不是保住你的命才能救得了我家公子,我才不理会你的死活。”

    “你家公子?”草药让她渐渐不能思考,“我不认识你家公子,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去找……”

    “明王么?”阿翠看着竹塌上眼神迷离的女孩,低声说,“放心,他会来的。”

    青棠山下,肃予君策马而立,四周跪满黑衣死士,分明是五月天的风,却有深秋的寒意。

    肃予君凝望远山,只说了两个字:“攻山。”

    众人领命起身,就在此时,远处一阵马蹄乱响,几个人从山隘处疾驰而来。不用肃予君下令,便有侍卫策马上前拦住来人。来者却丝毫不见迟疑,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弓搭箭上弓,箭锋直指肃予君。

    青容闪身而过,挡下呼啸而过的利箭。侍卫已拔剑而起,却听肃予君一声低喝:“住手!”

    只一瞬间,第二支箭便呼啸而至,羽箭擦过肃予君的头发,没入身后泥土溅起一片草屑。

    比箭只缓一步,来者飞驰而至,停马在肃予君面前,满弓拉箭直指他的胸口。

    侍卫们警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肃予君岿然不动,

    山林间只有静谧的风吹过。

    肃予君看着来者轻扬起的衣角,缓缓说道:“叶二公子,上次见你这样持箭,还是十年前离开京城的那个雨夜吧?”

    叶无岂白马白衣,依旧一副闲散贵公子模样,只是眼神中有糅合着江湖的戾气和焦躁。

    “十年前?你还没有忘记?”叶无岂不耐烦地看了看四周,“那你信不信我的箭和十年前一样准?一样击得败你的千军万马。”

    一阵怒火自肃予君的眼底腾起又瞬间黯淡,许久,他才开口道:“你觉得我还会给你机会么?”

    叶无岂毫不犹豫松开弓弦,只是在箭离弦的那一瞬,突然把弓指向地面。箭没射中肃予君,却直直钉入他身下那匹马的小腿,负伤的马一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

    肃予君被掀下马,叶无岂也跟着下马,趁其未站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叶无岂身形纤弱,矮肃予君半个头,但这一下却用尽全力。肃予君再回头时颧骨上已经青肿一片。身后侍卫护着肃予君。叶无岂却毫不在意,攥住肃予君的衣领,吼道:“该死的!肃予君!你把忘忧带到哪里了!”

    肃予君眼神无波无澜,只是看着叶无岂,淡淡地问:“那么,你又把丝珑带到哪里去了?”

    叶无岂眼睛中有那么一闪而过的颓然,瞬间又变得凌厉:“肃予君,你不能这么无耻,忘忧是我的女儿,她还是个孩子!”

    肃予君推开叶无岂,有些无赖扯了下嘴角:“我当然知道她是个孩子。不然你以为我会怎样?像你带走丝珑那样,带着她一去不返?”

    肃予君转身上了另一匹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无岂:“说起无耻,咱们彼此彼此。”

    叶无岂被他俯视着,却同样丝毫不输气势,他轻轻眯起眼睛,抬箭对准肃予君。五月本应热烈的风,悄无声息地流过两个对峙的男人身边,气氛空寂而危险。

    青容轻咳一声,提醒道:“王爷,叶姑娘还在山上,您早作定夺。”

    “攻山。”肃予君拨转马头,“山上毒气自由叶庄主照料。”

    叶无岂一言不发地收箭上马。

    出发时,众人忽然觉得鼻尖有一丝药香飘过。

    一路毫无险阻,这是接近山顶处的一片山坳。结香花开正盛,风拂云锦般,轻摇慢荡。花深处,小片空地见有座简陋茅屋。屋前竹塌上静卧着一个小女孩,面容美丽纯真,像遗落在人间的仙童。

    此间花色易得,此中容色难寻。

    结香花香会乱人心智,虽有叶无岂的解药,但众人仍觉此情此景,恍若梦境。

    “忘忧。”众人均沉醉此间美景,唯有叶无岂念着心爱女儿的名字,想上前抱她出来。小女孩睡得甜美沉静,然而只有精通药理的医者才知道,那过于红润的面色是中毒的症状。如果再迟延一会,只怕毒气会侵入心脉。

    “等等!”肃予君拦住叶无岂,“不要轻举妄动。将人质这样一个毫不设防地放到这里,不觉得很奇怪么?”

    叶无岂冷笑一声:“王爷是在王府里呆得太久了么?既然忘忧只是人质,就应该明白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她。现在,明王殿下已经亲自步入陷阱,谁还会在乎诱饵。”

    话音未落,山间尖锐的哨音响起,两边山崖上飞身而下几十个杀手模样的人。肃予君回头笑着看叶无岂。叶无岂心头一阵刺痛,那笑容一如时光之前他们还亲如兄弟的岁月。

    “我在乎。”叶无岂听到他说道,“救忘忧出来,带她回家。”

    下一瞬,叶无岂闪身而出,杀手围住肃予君来路和去路,青容及众手下护住肃予君,猎猎风中肃予君持剑而立。

    一声更加尖利的哨音,杀手们立即蜂拥而上。他们是顶级杀手中的顶级,动用得了他们的,与他们要暗杀的这个人,有着那样酷肖的容貌。于是,他们自然明白,取得明王首级,是他们杀手生涯的顶点,也将是他们杀手生涯的终点。然而这样能换得身边人的一世荣华,也是值得了。

    专业杀手的动作没有丝毫矫饰,动作凌厉狠绝,刀刀致命。

    叶无岂无瑕他顾,飞奔到忘忧身边。忘忧已气若游丝,略一搭脉,脉象轻而浅。叶无岂慌忙取出一粒药丸,放入忘忧口中,抬起下颌逼迫让她吞下,又掏出银针,在忘忧小臂内侧的穴位上扎了下去。

    片刻,忘忧脉象稍稳,微微睁开了眼睛,凝神看了好久,用几不可闻地声音喊了声“爹爹”。

    叶无岂见女儿醒来,焦灼已久的心才稍微放下,裹住忘忧抱在怀里。“走,咱们下山。”

    忘忧忽然一声尖叫。

    叶无岂回身望去,见一个杀手正和青容纠缠在一处,双方均着黑衣,虽不见血色,用一个医者的眼睛,却能看出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但两人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招招致命。侍卫和杀手,都死伤过半。肃予君紫色衣袂,沾染的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迹,竟然现出几份妖异。

    叶无岂并不认为肃予君会只带这几个人上山,忘忧却在他怀中近乎谵佞地尖叫:“爹,救救他,救救他啊,那些人要杀他了!”

    忘忧的尖叫引来了正和青容缠斗的那个杀手的注意。他虚晃一刀让过青容的剑锋,提剑就像叶无岂这边跑过来。

    叶无岂正在安抚忘忧,并未注意到身后动静。青容只来得及喊过一声:“小心!”叶无岂只来得及错过身体,杀手便已至身后,手中长剑没入叶无岂身体。

    忘忧一声短促的尖叫,便无了声息。

    叶无岂抱着女儿缓缓倒下。杀手的剑贯穿过他的身体,却只是穿过肩胛,并未伤及要害,然后刺过的剑尖,却没入忘忧的胸膛。

    温热的血,在父女两人的胸前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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