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厨房的岁是装在水壶里的，不过幸好如今已是冷水了。简杏从抽屉里找出一次性杯子，准备倒水。她抬头望向窗外，父亲和爷爷奶奶都不在，若是大声呼唤他们，唐木肯定得闻声寻来。简杏提起水壶，颤抖的双手将岁撒得到处都是，但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手抖，也没办法阻止水洒在外面。
简杏冷静地寻过抹布收拾好，再次端起杯子，还是再颤。索性她将杯子放在原处，“唐木，过来喝水。”
她站在桌角，手背在后面。
唐木闻声而来，手里端着水杯，视线却一直放在简杏的身上。
“简杏姐姐，你这次回来呆多久啊？”
“大概会呆挺久的吧…”简杏答道，她不想在待在全是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每天一起床听到的不是电钻声就是“哄哄”打地基声。这样的地方，她真的只想逃离。回到老家，她是愿意的。若说什么时候离开的话，直到她死或者病好吧。
“那真好。”唐木喃喃道。她好像瘦了，从前两颊有点婴儿肥，现在也没有了。她的手腕细小脆弱得只够他食指和拇指围一圈，手背上的血管也很突出。锁骨凹进去也不那么美，脖子上有一处疤。
什么疤会在脖子上，而且这才距离过年多久，姐姐的状态太不对了，唐木慢慢喝着水，心里不断猜测。
“我明天下午才走，之后的周末也会回来。”唐木捧着杯子，“你如果有需要，一定要叫我，我肯定在。”
简杏笑了笑应对少年的真诚，“我有没有你微信啊？”
“有的啊！”他的微信置顶就是简杏姐姐好吧。
简杏掏出手机，在联络人里翻找，“好像你从来都没给我发过信息诶。”
“好像是没有…”唐木捏紧手机，他就是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你的微信名就是你本名啊？”
“对啊，这样多方便认出。”唐木腹诽，多方便你认出是我，没想到竟然是一点都不在意。
却不知简杏翻了翻对方空白的朋友圈，哼，这绝对是小号，她总结。
“简杏，到点啦。”父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知道了。”简杏答道。她从口袋里取出药盒，里面是每日分配好的药。她看了眼时间，确实差不多了，随后吃了两种药。
“这是什么药？”唐木在对方吞下药后问道，他眉头紧锁，从不知道对方身体已经差到要这么去吃药的状况。
“没什么。”简杏咽下嘴里药片的苦锈味，唐木的视线很是执着，她甚至没抬起头，便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想了想，搪塞道，“女生吃的药。”
“哦。”这药肯定是有其他用途的，唐木心想。
“你吃多久啦？”唐木小心翼翼问道。
“也没多久。”
这听着倒像是真话，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才回来老家的，唐木不敢问出声，手中的杯子却不小心被他捏裂了，完了。
下一秒果然，“你有事吗？喝个水还要弄坏个杯子的嘛？”
“我不是故意的简杏姐姐……”
简杏长叹一口气，“你跟我奶奶解释吧。”
这些个塑料杯子质量特别好，每次客人走后，简奶奶便会将这些个杯子收起来，清洗干净用来种花，或当个舀勺用于肥料。一旦被丢或破坏，就会被骂，就算是简父，也是一样的待遇。
说曹操曹操就到，“诶哟，这怎么杯子还弄烂了。”简奶奶看着桌上开裂的杯子。
“是唐木弄的，跟我没关系啊。”简杏瞥见奶奶的眼神，立马解释道。
“唐木是怎么回事啊，手有没有受伤啊？要不要那个创口贴啊？”简奶奶放下杯子转忙去看唐木的手。
“你也是，作为姐姐，怎么招待唐木的，这要是不小心扎到了手可怎么办！”简奶奶说着说着一巴掌拍在自家孙女的背上。
“啪”的一声，吓坏了唐木，“奶奶我没事，跟姐姐没关系，是我不小心弄坏的。您别打她…..”唐木生怕简奶奶再次动手，赶忙扯开了简杏。
等简奶奶走远了，唐木才回过头，习惯性的用手指戳了戳简杏的脑门，“你说说你，怎么也不知道躲一下。”
简杏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挥开自己脑门上的手，“也不知道是谁害得？”她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你刚刚是不是有点没大没小的，戳谁呢？嗯？手指头不想要了是吧。”她语气轻描淡写，却不想有的人已经在冒冷汗了。
“简杏姐姐我错了，戳唐画习惯了，下次不敢了。”唐木语气诚恳，眼神坚定，心里却还想着再来一次。
简杏皮笑肉不笑地看回去，“你最好是不敢。”
“唐画放假没有回来吗？”
“没有，就我回来了。”唐木松一口气。
“那你干嘛回来？”
“当然是因为……”当然是因为你啊，唐木在心里默默道，“因为想回来看看爷爷奶奶……”他说的毫无感情，却又不敢实话实说。
“哼，算你还孝顺。”简杏瞥了一眼站在墙边的男生。比起初见时十岁的小屁孩，现在已经长大太多，她都需要仰头看着对方了。
“对了，我奶奶让你和你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一起来我家一起吃顿饭，明天中午有时间吗？”唐木小心翼翼的问。
“为什么要明天中午啊？我们今天才到家诶。”简杏皱起眉头，她还不那么能适应离开舒适圈，去到别人家，她不确定自己的情绪可以一直稳定。
“可是我明天下午就要返校了，中午一起吃吧，简杏姐姐。”唐木上前一步，想要简杏答应，拽袖子的小动作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耐烦别人触碰的简杏一挥手摆脱掉对方的小动作，假装没看见的往屋外走去，“你问问我奶奶吧，我可做不了主。”
说罢，便离开。
不愿意有肢体接触是确诊以来的新症状，不离开家，不跟人接触。一旦破例，烦躁的思绪便会涌上心头。而这种时候，她一半会选择做点什么去转移注意力，比如说吃东西，一开始是吃糖，后来是红薯饼。吃糖的时候一次性能吃三十多颗，比她人生的前五年吃的还多。后来吃红薯饼的时候好歹是无糖的，她能一次吃十多块，还根本停不下来。她实在是有些惧怕踏出舒适区，去往别人的地盘，如果忍受不住变得烦躁，那可就完蛋了。
走在后面的唐木则是皱起眉头，药盒里的药是分装好的，这样他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药。他回想简杏两次拒绝接触，还反应剧烈，有些不好的猜想。他趁对方离开，立马打开药盒，闻了闻几种药物。
“果然是……”唐木放下药盒，将它放回原处。这个味道，百分百是碳酸锂，一般是专治精神类疾病的药物。“你到底怎么了……”唐木透过玻璃，看向窗外的女生，多年未见，没想到你的状态竟如此糟糕。
“唐木，出来。”简杏在外面唤道。
“来了来了。”唐木拿出手机，迅速地拍了张药盒里的照。
简奶奶拉过唐木，满眼慈爱，“你等下回去跟你奶奶说，明天中午去你们家吃饭，但记得让你奶奶别准备啦，就随便吃点就行了，不然我们就不来了。”
“好的奶奶，肯定是随便准备些的，你们可千万得来呀，明天吃过饭，我下午就得走了。”唐木转过身来道，视线里满满都是简杏。
连廊上的细雨慢慢积成水滴，顺着瓦背一点点的滴落在后院的鱼池中，池子不大，却装着一方天地。绿油的浮萍与荇菜相相作伴，白色的小花通常在夜间含苞，这个时候将将然绽放出水面，也有未成年的小鱼挨着珍珠草藏于莲叶间。
那滴水滴等待已久，从屋檐坠下，容于小池间。
简杏细细的看着莲叶上的水珠，思考着不知还要多长的时间它们才能滑落。它们生为雨水，在万里青空中饱览群山峻水，最终落在我的面前，却又归于这小小水池。它诞生在尘世间，也消融于此。
在静静地看简杏时，唐木丝毫未发现简奶奶也在含笑看着他，以及自己的孙女。
看来明天得去找绣禾（唐奶奶）说说，也不知唐木有没有女朋友，简奶奶暗地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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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最讨厌简杏的时候，唐木大概会说是对方住在自己家的那段时间吧。
每天早上对方完全不需要闹钟，并在早上七点半自觉醒来，甚至在早餐还没煮好的时候，直到先取一本书进行阅读。不需要催促，不需要叫，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又那么的符合规律。
如果这一切不发生在自己家，那当然更好了。唐木被唐父打醒，丢进洗漱的时候，他简直不明所以。难道今天要开学了？要不然为什么这么早叫我，天！英语还剩六张报纸，语文还有周记没动，数学还有三个单元的答案没抄完。天要亡我也，看来只能在教室与老师一决高下了！
年幼的唐木火速行动着，深怕自己漏了一分一秒。
他冲回房间准备收拾书包，大动作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唐木你在干什么，吃早餐了。”唐母淡定的叫道，一只手夹过叉烧包分别放进儿子和简杏的碗里。
“我要来不及了，今天是不是要开学，你们怎么叫我那么晚！”
唐母一点儿也不奇怪儿子的脑回路，“今天还没开学呢，过来吃早餐。”
顿时，锵锵作响的房间没了声音。唐木从里面慢慢走出来，“那你们为什么这么早叫我起来，我还以为要开学了呢，差点就要对不起老师了。”
“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起的，人家简杏姐姐什么时候起的。”唐奶奶端来豆浆，放在桌上。
“那要不然我叫她姐姐，如若是我像她那么厉害，那她就得叫我哥哥了！”唐木翻着白眼站在位置上，不肯落座。
“赶紧吃饭，站在这像什么话。”唐爷爷说道。
“哼，我才不吃呢！”唐木无视在座的大人，有脾气的道。他差点就以为自己要从这美丽的世界离开了，他的百变小樱还没来得及看第三遍呢。
“嘿你小子，简直欠揍！”唐父示意对方识相点。
然而一时间经历了人生大悲大喜的唐木压根不当一回事，他甚至还挑衅的看了一眼他爸。正当他想把目光转向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时，却发现对方早就在望向自己了。
观看了整场闹剧的简杏简直是无语，若这是自己弟弟，她肯定得把他打包送少林寺去。正好对上唐木视线，简杏浅浅翻了个白眼，并微微摇头吃自己的早餐，男生怎么会这么幼稚。
被搪塞了白眼的唐木有些气短，对方的摇头他也看的一清二楚，他就不信他爸妈没看见。然而，瞧见了全程的唐爸唐妈对上自家儿子的视线，也学着简杏的动作，微微摇头。
唐木转而又望向爷爷，谁料对方也摇头。
气不过的唐木用力坐在座位上，不再跟别人生气，终有一天他会被选中成为会魔法的人，小唐木开解自己，心中默想。
“快点吃，不然我等下收碗了。”简杏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气包子，生气的脸颊怎么那么像蜡笔小新。
语落，唐木慢慢转过身来，开始吃早餐，还时不时偷瞄一下简杏。
即便是光明正大的看，简杏也毫不理会，更别说偷偷摸摸了。小孩子罢了，还需要成长，简杏如是想。
唐父唐母面对面对视一眼，看得出双方都在努力憋笑，总算是有人来制服一下家里这个小魔头了。
看着简杏在饭后主动帮忙收拾碗筷，又一次得到夸赞后，唐木“哼”了一声，却又收回来，幸好没被对方发现，唐木捂着嘴返回自己房间。
谁曾想刚从厨房出来的简杏，便看到桌上唐木最后吃完留下的碗筷，她假意咳嗽一声。
正要溜走的唐木便被这声吓得停下一个激灵，慢慢转身便在简杏的示意下，将自己的碗筷端走。
“哟，今天知道要收碗收筷子了，真是不容易啊。”唐奶奶在厨房打趣道，无视孙子满脸憋屈的表情道。
“哼，就不能是我长大了嘛。”唐木越说越小声，眼睛不断瞟向外面。
“你可最好是！”唐爷爷拿筷子敲了下唐木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