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绮罗宫。

    午后，皇帝来到了绮罗宫中。现在正值初秋，气温还是很高，景帝大步走入宫中，撩起龙袍的下摆大马金刀地坐在凉榻上，挥退了端来冰碗的宫女，笑着看向一旁的昭烨。

    “听说你将那柳衡气得不轻？”?

    昭烨正拿着手帕，细细擦拭景帝带着薄汗的额头，闻言她擦拭的动作一顿，疑惑道：?

    “有这种事吗？”

    昭烨蹙起眉心，上次去文渊阁上课她感觉还挺好的啊。

    景帝看着女子毫无察觉的脸，抬头朗笑出声。

    他的胞妹便是如此、虽朝上的人都说公主刁蛮顽劣，但昭烨其实只是凭心而为，而且半数的时间都对自己的行为毫无自觉。

    景帝的凤眼中溢满了笑意，抬手揉了揉胞妹如丝绸般爽滑的乌发，小妹的性子是由父母娇养出来的，他也不介意再这样骄纵下去。

    偌大的南朝，难道还不能娇养一个公主？

    昭烨心思单纯，遇事不会多想，听了景帝的话才反应过来柳衡自那以后便没有再入宫授课，顿时有些不舍道：

    “他便不来了？”?

    景帝闻言弯起凤眸，见小妹忧心的样子，促狭道：??“这便舍不得了？” 景帝笑弯了眼，将小妹揽入怀中，挑眉笑道：“那柳衡可是丰神俊朗？竟这么快就逃了公主欢心？”

    昭烨双颊泛出绯红，有些埋怨地用水润的凤眼瞪着景帝：“皇兄，快别打趣我了。”

    景帝揽着恼羞成怒的小妹又是一阵大笑。

    侍立一旁的双喜听着男子爽朗的笑声，微微松了口气，皇上果然还是在这绮罗宫中最为放松。

    景帝笑到昭烨的眼中都要燃起火光才停下来，他伸手抚过小妹的长发，声音中还带着笑意：

    “没事，朕明日便再叫他进宫来讲课。”

    昭烨闻有些高兴，转念却又皱起眉，想到对方一进宫便又是来讲学。

    如果能不念书就好了。昭烨脑中浮现出那日柳衡垂眸看着自己的样子，心尖就有些发紧。

    景帝一看小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抬手压了压女子的发顶，微微加重语气：

    “好好读书，朕把重臣叫今宫里，可不是天天陪你玩乐的。”

    昭烨看出景帝的认真，心尖泛苦，她委屈地看着皇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长大，而且皇兄也登基成了新皇，自己却还是逃不过读书的命运。

    景帝深谙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教育道理，见小妹眉眼低垂、满眼委屈的样子，清咳一声幽幽道：

    “朕还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昭烨闻言好奇地抬起头，只见景帝话音刚落，侍立在门边的双喜便上前几步，高声道：??“宣北朝质子觐见——”?

    北朝质子？昭烨一愣，想起了不久之前，被压跪于殿下的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影。

    她还来不及皱眉，便看见门外一个男子正逆着光走进来，他身形极为高大，进入殿门时竟然还微微低下了头——要知道绮罗宫可是后宫中数一数二的豪华，这样高的门楣竟都容不下他。

    那男子几步便跨进殿内，烛光打在他脸上，昭烨这才看清了这个异国质子的相貌。

    他的皮肤极白，眉骨高高挑起，双眼在烛光下微微泛蓝，身上早已没了那日的狼狈，穿着一套寻常的侍卫服装，只是因为身材太过高大，只是站在那里竟生生将旁边全副武装的金武卫压下几分。

    景帝敏锐地察觉到了气场的不同，略微不满地皱了皱眉，但是很快便把这点情绪掩饰了过去，他抬起下颌，摆出倨傲的神情说道：

    “昭烨，这是北朝的质子。朕听闻北地人擅长骑射，就让他在你宫中做个护卫吧。”

    说罢，景帝凤眸斜相静立一旁的异族男子，嗤笑道：??“省得那些蛮夷抱怨朕没给他们的皇子找事情做。”

    戎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比汉人更加深刻的五官在烛火下宛如一尊玉像。

    景帝看了两眼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眼神，向妹妹说道：

    “虽然样子怪了些，但形容还算齐整。他朕便放在你这里，你只当是寻常的下人使唤便是了。”

    昭烨收回放在异族质子脸上的视线，乖乖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觉得一个异国的皇子就这样被当做一个下人使唤有什么不妥。

    景帝安排好人便起身离开了，他刚刚登基不久，要处理的宫务还有很多。

    绮罗宫内，昭烨目送着景帝离开，心情有些低落，朝美人榻的深处缩了缩。自景帝登基之后，兄长陪伴自己的时间就变少了。

    另一边，戎靖和金武卫站在一起，微微掀起眼帘。

    在他的不远处，一个正冒着烟气的青檀，只见那青檀上放着一座镶嵌琉璃的玉质香炉，从炉身的间隙中，依稀可见矿石晶莹的色泽。

    戎靖看着那抹青色，眉心狠狠一跳。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由他护送，从遥远的北地送来的珍贵矿产——要知道这种矿物，在北朝都是被当做宝石装饰在贵族女子的饰品上的。

    然而，在这南朝公主的宫中，那无比珍贵的宝石，竟然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放在香炉里燃烧。

    “你，过来这边。”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戎靖抬起头，便看见那南朝的公主正蜷缩在美人榻上，歪着头、比他在北朝见过的任何宝石还要闪耀的双眸看着自己。

    戎靖缓步走上前，在美人榻前稍稍迟疑，看着榻上身形娇小、正仰头看着自己的南朝公主，最终还是弯曲膝盖，单膝跪在了榻前。

    昭烨好奇的视线落在异族人独特的眼眸上。

    虽然皇兄说他长得奇怪，但是昭烨却并不觉得，她看着男子深刻的眉眼，觉得对方比寻常的汉族男子更加俊美。

    而且，不知是不是血统的原因，这个异国质子的肤色尤为白皙。

    昭烨细细看了一会儿，开口道：?

    “本宫观你肤白如玉石，以后就叫你玉奴吧。”

    少女轻巧地说。

    戎靖赫然抬起头，黑中泛蓝的眼中瞳孔缩紧。

    昭烨见他不应，疑惑道：??“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绮罗宫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侍立一旁的绿漪露出不满的表情，下人受公主赐名是荣耀的事，这北朝的小子怎么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蛮夷就是蛮夷、如此不知礼数。

    宫中只有侍奉在门口的大太监莲英察觉到了不对，额上留下一滴冷汗。他是的师傅是皇上身边的双喜，因为面容清秀被选入绮罗宫侍奉，到底是跟过皇上的人，在政治敏锐度上比公主身边的老人高出一大截。

    要知道这位北朝质子可是正经八百的皇室子，听说是北王和汉人女子生下的庶子……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皇帝的儿子、怎能当寻常的下人对待。

    昭烨对面前这个北朝质子的身世没有丝毫兴趣。她睁着琉璃般的眼睛，就这样看着面前单膝跪地，似乎不愿屈服的异族男子，头上镶金点翠的步摇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瞬，殿内的金武卫突然同时刀剑出鞘！

    随着剑声的翁鸣，一道道寒光打在戎靖的脸上。

    他的眉眼一动，眼瞳在一瞬间恍若试图捕猎的兽类一般。

    他看见，那美人榻上的南朝公主满头珠翠更加闪耀，她的肤色几乎透明，琉璃般的眼瞳内不悲不喜，在刀剑的寒光之中恍若九天神明。

    昭烨垂下眼帘，由上至下俯视着这个异族男子，手上的折扇轻轻抵住下巴，她轻声道：

    “还不屈服？”

    戎靖静静看了她半响，眸色逐渐暗淡，最终变成一团混沌。

    美人榻前，高大的异族男子右手抵住地面、朝南朝的公主缓缓俯首。

    “谢公主赐名。”

    昭烨微蹙的眉头松开，虽然这异族男子没有俯首于地，但看在他玉似的容貌上便算了。

    远方蛮夷不知礼数，往后慢慢教便是。

    昭烨开心地笑起来，朝侧旁微微抬起手，金武卫出鞘的刀剑瞬间归位，退后一步融入宫内的阴影处，绮罗宫再次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