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靖低着头，脸上再次恢复平静，仿若刚刚兽类般凶狠的眼神只是幻觉。
昭烨低着头，看了看面前人身上朴素的侍卫伏，转头向绿漪道：??“玉奴肤白，适穿玄色或荼白。”
绿漪心领神会道：“今年西南送上的贡品中似乎有相衬的。”
昭烨点头，又道：
“上次的玉料可还有剩？”?
绿漪闻言一愣。
?上次西番和田郡送上的玉料，只给公主打了一套发簪和几个镯子，自然是有剩的。但是、那样好的东西，拿给这蛮族用是不是太可惜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绿漪面上却一点都没露出来，只犹豫了一瞬便道：
“还有剩。”
昭烨点点头，道：
“拿那些给他做一顶—” 说到一半，昭烨顿住，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男子：“玉奴，你年岁几何？”
戎靖愣了愣，道：“十九。”
昭烨吃了一惊：“竟是还未及冠吗？”?
观男子高大的身材，她还以为对方必定已及弱冠。看来皇兄说北方蛮夷不通文智，尚武且体壮是真的。
昭烨道：“既然还未及冠，那便做一束发小冠便可了。”??绿漪低头称是。不一会儿，便有四名宫人捧着新制的玄衣和玉冠上来。
戎靖被请到后殿换上衣物，再次走出来，满头乌发由玉冠束起，身上穿着绣着银丝暗纹的玄衣，带有异域风情的面孔宛若玉雕般深刻，看得几个侍奉的小宫女偷偷红了耳根。
看着他自后殿走出来，昭烨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情又好了几分，樱唇张合之间说出一长串赏赐。
戎靖手捧黄金，看着见都没见过的各类嘉宝由长队宫人捧着，往自己居住的小院送去，握住托盘的手指逐渐收紧。
南朝、竟然富庶至此。
戎靖想到遥远的北地，自己几个为了一匹丝绸可以怄气半年的几个妹妹，眉间微微一动，脑中突然浮现出小太监艳羡的脸：
“要是得到了公主青眼，那质子殿下在这宫中便可平步青云了。”
·
因为绮罗宫中送来的赏赐，戎靖在宫中的地位肉眼可见地改善。
从位于皇宫中心的绮罗宫到戎靖所在的、几乎废弃的校园，路程几乎横跨整个皇宫。那天不少下人都看见了从绮罗宫中蜿蜒而出的金色长龙。绮罗宫中的宫人皆着白底绣金襦裙，面容秀丽，纤纤玉手上皆端着各类闪耀珠宝，晃眼看去宛若天宫仙子。
这样一队宫人莲步轻移，走入皇宫角落偏僻的小院中。
小太监进宝已经看呆了，手中的扫把落在地上。
“主、主子！这些是……”
进宝慌乱地看向一旁殿内坐在榻上的男子、只见他单腿曲起，满头乌发洒在宽阔的肩背上，正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玉冠。
“主子，您倒是说些什么啊！”
进宝看着如洪水般流入狭小院门，手足无措地大喊，这么多宝贝他可不知道怎么处置啊！
榻上，戎靖性质缺缺地抬起头，视线从宫人手上端着的托盘一一滑过。上面大多是各类摆件和饰品，虽全是价值珍贵之物，却与他所在的这个狭小而破败的小院格格不入。
生活所需的炭、餐具、床褥被子等是一个都没有的。
戎靖面上一晒，拇指擦过手中的玉冠，入手的触感温润细腻。
他重新低下头，似乎是对面前价值连城的赏赐没有丝毫兴趣般，道：
“都放进库发。”
进宝闻言一愣，不禁开口说：“全部放进库房？但是——”难得是公主的赏赐，若是不拿出来用怎么彰显主子受到的恩宠呢？?
戎靖看了进宝一眼。
这一眼看得进宝一抖，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
于是，赏赐之后，戎靖与进宝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善，只是来自宫人的轻视变少了。这天正午，他们所在的小院罕见地没有遭到御膳房的忽略，而是从御膳房送来了饭菜。
进宝千恩万谢地接过食盒，打开一看，发现菜色还不错，有五菜一汤、且都很新鲜，比宫中寻常的侍卫下人的饭菜还要好出不少。
“主子，快来用饭吧。”
进宝兴致勃勃地打开食盒为戎靖布菜，没想到男子只是走过来看了一眼，便不甚感兴趣地转过了头。
“我不需要，你吃吧。”
经过这段时间，戎靖的汉话语调不再奇怪，已经与寻常汉人一般无二，只是话还是很少。听到他的话，进宝难得地愣住，这么多饭菜他一个人怎么吃的完啊！而且是难得的好东西……
然而，不等他开口劝阻，戎靖便已走出了门外。
进宝呆呆地看着男子高大的背影，其实之前、御膳房一直没有送来饭菜，但是戎靖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手上总会提着猎物，有时只是野兔，有时却是在皇宫内不可能有的狍子或天上的大雁。又一次进宝甚至撞见了自家主子抬了一整头野猪回来。
而戎靖的武器，只是一把由石头打磨而来的简陋匕首。
进宝是个一根筋的孩子，发现这件事后只是对自家主子的武力值感到畏惧，并且对连吃了几个月烤各种畜生肉非常不满。他毕竟是个汉人，看到食盒了的几盘素菜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戎靖离开之后，进宝独自坐在桌前，夹了一大口清炒蔬菜放入口中，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好、好好吃——’
·
另一边，绮罗宫中。
硕大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及糕点，大大小小竟有二十余碟，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人的午食。餐桌旁，绿漪抬手拿起青瓷小碗，盛了一小碗汤羹，仔细放凉后端到桌前的美人面前，小声道：??“公主，这是您喜爱的西湖牛肉羹，请用一点吧。”
昭烨看了一眼那鲜香无比的汤羹，接过来用了一勺便放下了。
旁边侍奉的黄莹见状忧虑地蹙起眉心，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心中泛起焦急。公主用饭一直不好，汤羹小口小口喝，菜也是一根一根地吃，鱼虾只吃一口，畜生肉更是碰都不碰，怪不得身形如此单薄……
黄莹开口劝道：“公主，您多少用一些吧。要是饭食剩的太多，陛下斥责下来可怎么好啊。”
昭烨闻言烦恼地拧起眉头，为难地看着面前还剩很多的饭食。她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被皇兄责骂。
正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绮罗宫门口。
昭烨看到那道身影，顿时眼前一亮：“玉奴，过来。”
戎靖不知所以地被叫到桌前，接着便被塞了一叠吃食。
昭烨道：“吃吧。”
戎靖闻言一顿，垂眼看着盘子上看起来像是包子的食物，不知道这个南朝公主又在打什么主意。
绿漪见状柳眉微蹙，道：“公主赏赐给你的东西，还不快谢恩？”?
戎靖没有说话，看了绿漪一眼。
绿漪被他眼中的冷色镇住，一时竟然忘了接下来想说什么，等回过神戎靖已经端起那叠烧麦开始吃了。绿漪缓了口气，果然异族就是野蛮不知礼数。
昭烨没有在意两人的互动，她看着戎靖夹起一只晶莹剔透的烧麦，咬开外皮后瞬顿住。
戎靖看着无比轻薄的外皮下碧绿的色泽，眉头细小地皱了皱。
昭烨见他皱眉，眨了眨眼、道：“你不喜欢？这是御膳房现制的烧麦。”
烧麦？戎靖眉头一时间蹙地更紧。烧麦怎么会是素的。
虽然觉得奇怪，但戎靖出生于食物匮乏的北方，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还是一个接一个、很快就吃完了整盘烧麦。
昭烨见状又推去一盘自己不喜欢的糕点。戎靖动作顿了顿，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就这样，整张桌子上过半的剩菜都进了戎靖的肚子里。
侍奉在周围的宫女们一时间脸色复杂，皇上特意嘱咐下来要看着公主吃完……结果御膳房精心烹煮的饭食竟然都进了戎靖的肚子里，便宜这个异族人了。
殊不知被迫吃下一整桌绿油油的饭菜的戎靖脸色黑沉，他喝了口水压下嘴里的菜味，看了一旁有些高兴的昭烨一眼，难道这女人真是兔子变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