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徽州晋陵县,五行医药坊,对赵羽的想法浑然不觉的丁五味正一边给他搓着药丸,一边忍受着自家老爹的唠叨。

    “儿子,听爹一句劝,钱财虽好,但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成家的!咱们家也不缺银子,你别总是在外东奔西跑,没个着落!我让媒人给你说了几家姑娘,家世生平都在这儿呢,你快看看……”父子俩在一块儿守岁,每年都绕不开的话题便是丁五行大夫苦口婆心地劝自家儿子早日成婚。他一边说一边翻出一本卷了边的册子,往丁五味手边扔去。

    “哎呀,爹!”丁五味重重地捣着手里的药杵,对老爹扔过来的册子看都不看,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你别听媒人跟你夸口了!那些人满口瞎话,忒不靠谱,跛脚姑娘说是静若处子,脸上长麻子的说是闭月羞花……你儿子是什么人物?我可是钦赐的大御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还用担心讨不着媳妇儿吗?”

    “啧,你每年都这么说,倒是说说哪家姑娘要嫁你,爹这就上门提亲去!”丁五行被儿子这敷衍的态度气得拍了桌子,怒道:“大过年的你又折腾什么?给我把药杵放下,赶紧瞧瞧这几户人家!”

    丁五味不甘示弱地回道:“不瞧!你当我想折腾?这不是北疆的战事也没个头,赵羽那个石头脑袋脑子一热就去投了军,现在还在北疆吃土呢!上回给他送的药也不知够不够用,我得再做点……”

    “人家那是鞠躬尽瘁、保国安民,若不是赵少侠那样的将士上阵厮杀,哪有咱们的太平日子!”丁五行无奈地搁下手中的册子,从药柜里抽出几盒药材,“你也是,一个人在这儿磨药顶什么用,将药方给赵少侠寄过去,他若是用完了还可以自己再配嘛。”

    “爹,你逗我呢,赵羽一个无名小卒,平日就在军营里耍大刀,荒郊野外的,他上哪儿配药去……”丁五味嘴上和老爹斗得欢快,手中的功夫也不停,利落地将罐子里的药泥挖出来,和上药粉,“我听闻神纪军现下已经深入大漠,寻常商队都到不了的地方,那边衣食药材肯定都紧缺着呢!将药做好了我还得想法子送出去。”

    父子俩又嘀嘀咕咕地就着北疆局势掰扯了半天,哪一个也没再想起来相看姑娘的事情,俱凑在一头对着一屋子药材挑挑拣拣,在不间断的捣药声中送走了天启三年最后一个寒夜。

    正是新岁伊始,雪下藏青,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长安兴化坊白府,众人祭了天地,燃上小臂粗的长香与红烛,齐齐坐在正厅里分食饺子。素来古板的祖母今日也露了笑脸,将桌上的饺子分进碗里,递给几个曾孙。二堂兄的独女婠婠吃出了榆钱,兴奋地在屋里跑来跑去,大堂兄家的两个半大小子不服气,嚷着要再来三碗饺子,非吃出榆钱不可。

    珊珊静静坐在窗边,与厅中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便是在除夕夜到了白府中,她也装不出阖家欢乐的样子。

    她听着墙外传来的爆竹声,抬眼望向夜空中赤金色的盛大烟火,想到天佑哥此刻亦是孤身一人在紫宸殿中,将手中的白瓷酒杯遥遥举起,轻声道:“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旧岁将尽,万物迎春,惟愿君心如意、天下长安。”

    子时已过,几个孩子吃完饺子便熬不住,先歇下了。二堂兄白定礼安顿了女儿回到厅中,见珊珊独自坐在窗前,走过去道:“窗边风大,还是到炉子边坐吧。”

    珊珊笑了笑,也不拂他好意,起身走到茶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随口问道:“二嫂不过来了吗?”

    “她担心婠婠被爆竹声惊醒,在屋里守着呢。”白定礼解释一句,随手将大氅递给厅中侍候的丫鬟,“你在外头过得如何?若有什么家里帮得上的,只管开口。”

    白定礼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性情淡泊,一向行云野鹤、寄情山水,却与他那在官场营营汲汲的父兄想法大不相同。

    珊珊知晓他的好意,笑着应下了,“出门在外虽多有不便,但却见识了许多,小妹自觉比以往长进了不少。”

    白定礼赞同地点点头,“这是自然,《礼记》有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世间万事非亲身经历不可明悟,为兄实是羡慕你能遍访四海奇观。”

    “二哥满腹才华,必将大有可为,将来若是考取功名,成为一地主官、监临地方,便可实现心中所愿了。”

    被珊珊这么一说,白定礼连连摆手,“切莫取笑为兄了,我自知并不适合为官之道,也无心官场,如今在书院谋个教职,能有个安身立命之道,已是心满意足。”

    “为人师表、重任在肩,这可不比为官轻松。二哥为人谦和有礼,博学多才,正合适不过,想必在书院亦是多有赞誉罢!”珊珊温和道,“数年之后,学子们成为能臣治吏,都要来拜谢二哥的教导。在小妹看来,二哥虽不在朝中,却比执政大臣重要得多。”

    珊珊才思敏捷,又擅体察人意,夸起人来常人很难抵挡得住。

    白定礼便被夸得笑容满面,不由得摇头感慨:“似珊珊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真不知该是何等俊杰才堪与你相配。”

    珊珊只当他是在说客套话,并未当真,调侃道:“二哥说的是二嫂罢?小妹平日只知舞刀弄枪,当不得二哥如此盛赞。”

    白定礼却将笑意收敛,正色道:“我自然知晓你的为人秉性,只是京中的儿郎们却不知晓,再有几个月你便出孝了,应该留在京中多走动才是。”

    珊珊略一垂眸,便知晓其中缘故,她摆弄着手中的茶盏,浅淡地笑了笑:“可是祖母让你劝我留下的?”

    “……祖母向来是不赞同你孤身在外的,无需我多言你亦知晓。只是我前些日子偶然听闻我爹与大哥谈及你的婚事,他们身在官场,虑事难免复杂些,相中的人家恐怕不合你意。依愚兄之见,你还是留在京中,为自己择一门合心意的亲事。”白定礼知道珊珊不爱听这些,但自觉还是应尽到兄长的职责,在婚姻大事上多劝了几句。

    珊珊静静听着,知晓堂兄是一番好意,也不多说什么,只轻松一笑。

    她那大伯在打算什么,也不难猜,不过是想借她的婚事谋些好处,这种伎俩,只要她不配合,对方也讨不了什么好,因而珊珊并不担心。

    她见白定礼仍在等她回话,正想找一桩趣事,茬过这个话头。祖母身边的王妈妈忽然进到正厅中,径直走到了她面前,请她前去郁澄院。

    珊珊捧着小手炉,随王妈妈走过重重回廊,到了郁澄院里。

    大伯与大堂兄正坐在正厅上喝茶,她端着浅笑过去行了礼,假装未曾看到父子俩热络的笑容,不给二人开口搭话的机会,转身就进了祖母的卧房。

    祖母高氏正合眼卧在榻上,由两个丫鬟捶着腿,更深露重,已近丑时,她却仍是穿戴齐整,发髻丝毫不乱,抻抻衣袖便能随时出门见客。

    珊珊上前屈膝问安,祖母听着声音慢慢睁眼,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见她衣着行止间挑不出一丝错处,这才抬手让她起来,指了指榻旁的绣凳。

    她垂首起身,顺势接过丫鬟手中的木槌,坐到小凳上,给祖母轻轻捶着腿。

    待下人悄无声息地全都退到屋外,高氏才又合上双眼,低声道:“方才你大哥与我说,礼部尚书已劝动汤相过几日一齐入宫,叩请国主下诏凤选。”

    珊珊落槌的动作停了一瞬,复又仿若无事地继续捶着,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思量起来。

    在来的路上,她还想着,祖母召她,不外乎是想让她留在京中,她早已想好了说辞,怎料祖母一开口就是大出所料……而且,凤选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她前几日在宫中可什么都没听说啊……

    祖母高氏并未错过她手上那一瞬停顿,闭着眼沉声道:“你也算是读了些书,行了些路,总该长点见识,说说有何看法。”

    珊珊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低声道:“国主自登基以来革旧立新,锐意整顿朝纲,如今颇有成效,且北疆战事已起,此正是扬显国威之时,凤选之举,并不妥当。”

    “立后之事关乎国本,定分止争非一日之功,难道北疆失地不复,国主便不得立后?”

    “祖母所言甚是,然立后并非一定要凤选。”

    “你可知何为凤选?”

    楚朝祖制,历代王后,或由国君钦定,或由凤选择出。

    凤选极为严苛,不拘门第,凡有意愿的人家均可向官府报送。先由各州府对适龄女子进行初筛,而后教习三月,诸子百家、礼乐书数、仪容德行,均在考察之列。

    三月后,朝廷派人到各州进行阅选,择出德行出众、才貌俱佳之人,而后各州再将选中的女子送往长安教养半年。

    半年教学过后,便由掌教的太学士、百家鸿儒及宫中女官一同推选优胜者十人,呈送陛下御选。最终王后便从这十人中选出,此谓凤选。

    珊珊停下动作,她当然知道何为凤选,只是不明白祖母是何用意,出言试探道:“祖母仿佛是对凤选一事十分上心?”

    “我乃是澜山书院的首席掌教女官,朝廷若是下令凤选,我多半还要执掌教职,现下上心岂非理所应当?”祖母微微睁眼,语气淡然,言语间十分滴水不漏。

    珊珊心知祖母不好应付,低头称是,又拿起了木槌,不再多言。

    高氏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蓦然坐起身来,话锋一转:“你大伯远离官场多年,虽还有功名在身,但一把年纪了想是起复无望。定涛区区一个礼部员外郎,全靠岳家提携,还自恃清高,不知曲意逢迎,也吃不得苦,不愿外放地方……”

    珊珊听着祖母突然将大伯与大堂兄数落一遭,心中更是莫名,心中猜测不断,不知祖母今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高氏将自己的亲儿孙痛批一番,歇了口气,珊珊适时递上一杯热茶,老太太抿了一口,又正了正衣衫,这才继续道:“他们父子,自诩读书人,却全无傲骨,尽盘算些旁门左道……我不瞒你,对这父子俩的行径我极为不齿,方才也已训斥过他们。

    但若单论凤选一事,的确不无可能。今上勤政爱民,高瞻远瞩,凡事无不在其掌握之中,对立后一事,定是早有成算,若有钦定之人,便不会令后位空悬至今。”

    “若依祖母所言,凤选一事势在必行了?”珊珊默默听着祖母剖析半晌,前头说得极为在理,末了却不小心得出个错误的结论,暗自有点想笑。

    “不错,你先前所言有些道理,但也不尽然。如今北疆战事未平,凤选确实不合时宜,但长年征战,损耗极大,咱们耗不起,金荻更耗不起。这场战事不会拖得太久,至多一年,便是凤选的好时机!”高氏端着茶盏,缓缓拨着杯中浮动的茶叶,浑浊的双眼在昏暗烛光中显得十分幽深。

    “那,祖母今夜与孙女说起此事,其用意是……?”听祖母绕了半晌,珊珊对她的心意也渐渐有了猜测,便直接问了出来。

    高氏低头盯着坐在下首的唯一孙女,目光灼灼:“我要你答应我,留在京中,待朝廷的明旨一发,便去应诏凤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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