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这个词汇对吉伯特而言非常陌生。
自吉伯特记事起，他的父亲便是整日抱着酒瓶不省人事的模样，而母亲每日天未亮推着个小破烂餐车在街边贩卖手工饭团。
他曾一度觉得全天下最难吃的食物就是饭团。
那些年母亲生意非常好，总有穿着讲究容貌尚佳的男子光顾她的摊位，当着他的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母亲年轻时是这条街出了名的美人，即便她的皮肤不再光滑，双手长满老茧依然无法掩盖她的风姿，面对那些堪称无礼的话语，她没有恼怒，声音轻柔却坚决地拒绝了男子，有些男人一言不发走了，也有些不仅骂了难听的话还掀翻了母亲的推车。
他像头愤怒的小老虎想追上去，母亲却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还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
他至今不会忘记母亲那时的眼神，像是盛满了暖阳。
饭团好像也不难吃了。
在那之后他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母亲换了个更远却相对安全的出摊地点，没有不怀好意的人骚扰，只是她的背影好像越来越佝偻。
某日放学，父亲肥硕的身躯泛着青色僵硬地躺在沙发上，从不离手的酒瓶滚在地上，他冷眼瞧着，心里只觉得痛快。
他没有通知母亲，独自一人把父亲扔在了乱葬岗。
母亲并没有对他的决定而生气，眼角含泪笑着拍了拍他手臂，就去准备第二天的出摊食材。
母亲供养他到上大学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他边不要命地兼职边疯狂吸纳书里的知识。
他的努力打动了导师，他也不负众望，他的生物实验得到突破，一举成为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博士。
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不再是穷小子，母亲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只是身体早已被劳碌透支，只享受了短短一年清福便去了。
生活还得过。
年轻有为的他身边从不缺献殷勤的美人，他却因幼时的经历讨厌所有轻浮的人，就在他以为他的一生都将奉献给科学时，他遇见了此生唯一的挚爱。
她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美人，但她笑起来很美，如同春日的暖阳。
得此一人，他觉得此生已无憾。
然后现实狠狠刺了他一刀。
实验数据、未发表的论文一一被窃取。偷盗者竟是他的挚友。
挚友与他在学术上以及爱好上都有说不尽的共同话语，同时挚友在学术界也有不亚于他的地位。
他想不通挚友为什么要这样做。
挚友与挚爱也是朋友，能结识前者还是经过挚爱的介绍。
挚爱得知真相自责不已，寻了个由头支开他孤身去找挚友，结果他们发生了口角，挚爱更是在推搡中撞击到头部。
等他赶到时，挚爱的身躯逐渐冰凉，他痛恨自己的识人不清，更恨自己专心研究不处理人情世故，事已至此曾经恭维他的商人、同事、朋友竟都站在了“挚友”那一边，认为他们夫妻二人咄咄逼人。
他的想法、实验过程完全没有避讳“挚友”，论文属于他的证据都被“挚友”销毁或抢夺，而“挚友”被论文推上一个无人企及的巅峰。
他们夫妻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里就演变成了欺辱好友的丑恶嘴脸。
可笑！
可笑至极！！
他抱紧怀中还有微弱呼吸的身躯，发誓——
他，吉伯特，一定会回来把这些人狠狠踩在泥里！
他将那些嘲笑、不忍、嫉妒的脸死死刻入心底，怀着不甘踏上了中心城的土地。
中心城早年还只是块不毛之地，科技发展滞后，上位者不管下面疾苦，只知享乐。
他凭借着他的才华还有科技知识立马得到上位者赏识，顺利创下普米尔公司。
在故国时他主研究生物学，曾某次实验中发现了“它”，他称为——
“永生基因”。
它霸道而恐怖，瞬间粉碎宿主基因链，再重组成人类从未发现的基因链。
那个宿主是只巴掌大的老鼠，顷刻间膨胀成足有成年男人小腿高度，全身毛脱落露出红到发紫的躯干。
老鼠双足站立，猩红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人类，没有任何犹豫，露出变异獠牙冲向人类。
吉伯特慌乱中向老鼠开了一枪，命中了却偏了，子弹只带走了老鼠半边躯体。
但，足够了，他看到了碎成肉块的心脏正从老鼠半边身体中滑落，就在他以为事情结束时，老鼠动了。
眼前闪过残影，下一秒他的头被普通老鼠不可能发出的巨力摁在一边，脆弱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变异獠牙之下，他几乎闻到了后者嘴里的恶臭还有滴落在身上的滚烫肉块，但他像是察觉不到死亡的临近，眼睛死死盯着老鼠半边躯体上的伤口——
肉芽组织肉眼可见地在愈合！
脖颈传来轻微刺痛，下一秒，砰的一声，老鼠残缺的半边躯体轰然炸开，碎块簌簌地掉落在他脸上、身上。
他与死亡擦肩而过，脑子里却在猜测老鼠自爆的原因。
或许是载体太小，他之后又用多种动物进行了实验，却再也无法复刻出“永生基因”。
好在实验室内一直有录像，他将老鼠的变异以及之后的实验数据尽数写在论文中，更是与“挚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期待有更多的科学家共同研究，结果他就遭到了“挚友”的背叛，挚爱的昏迷。
他如今在中心城占有一席之地，政府更是要仰仗他的鼻息，他一手创建的普米尔公司表面上研制机械造物，实则暗地里进行可怖的人体实验。
吉伯特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科学家，但他必须这么做！
挚爱头部受创，以目前科技维持她的生命是没问题的，但她的基因中有某种缺陷，生命体征日渐弱化。
只有“永生基因”能治愈她！
实验体不够他就命人抓更多的流浪汉和混混。
时间一晃，十九年过去了。
挚爱身体越来越冷……不过没关系！
他已经成功创造出“永生”了！
只要将“她”的基因融合进挚爱体内，他相信挚爱会回到他的身边。
但老天总是跟他开玩笑，每当他觉得事情顺利时候，总会发生点意外。
他耗费半生创造出来的“永生”实验体脱逃，他至今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这声父亲，他双眼像蒙了多年的迷雾终于被吹散了。
吉伯特先是低低笑了几声，随后疯狂大笑，止也止不住，笑了一阵后，他抬起头，恨恨道：“当初我只是随手创造的东西竟然背着我长出了獠牙，竟然还学会了背叛！好，真是太好了！”
“当初放走‘她’的是你吧？所有实验室通风口有毒气，即便是拥有‘永生基因’的她也无法走完全程，她却安全从那里离开了，我当时就对你有怀疑，但你太会隐藏了，竟然藏了30年！！”
“你为什么放走她！？”
吉伯特对着空气一阵咆哮，许是怒急攻心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待他稍稍缓过来，斯内克似男似女的声音缓缓道：“看不惯。”
吉伯特：“什么！？”
斯内克：“藻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她不该遭受他人强加的折磨，也不该成为你妻子的养料。”
“你还给实验体取名了！？机械竟然在同情实验体，真是太好笑了！”吉伯特讥笑着，又看向巴里，“所以，你，你们现在出现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突然被点名，巴里觉得该轮到自己上场了，笑着上前，在吉伯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极快擒住他，“我只是个吃瓜的。”
“放手！”吉伯特不敢置信自己一手创造的机械产物有一天会对自己出手，他努力挣扎却敌不过仿生人的巨力，怒斥道，“你们这些机械破烂只配扔去垃圾场粉碎！”
“父亲，你觉得我脾气很好吗？”
巴里不笑了，手上使力，喀嚓一声，吉伯特的手骨被捏断了。
吉伯特养尊处优惯了，袭来的剧痛让他瞬间痛叫，大口大口喘气铁青着脸，吼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斯内克平静道：“你威胁到她了。”
“谁？”
吉伯特愣住，但他不傻，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快反应过来：“那个女孩！是你在阻挠我找到她，为什么？”
巴里不耐烦推了吉伯特一把：“父亲，你问题真多呢，要不你问我吧，斯内克那家伙还做了许多你不知道的事呢。”
吉伯特一时分不清巴里到底站在哪边，但还是问了。
巴里向头顶的监控设备看了一眼，斯内克没有出声，也就是没有反对的意思。
他面部的肌肉微微拉扯，道：“比如说无名黑客？比如说那个女孩，是斯内克在你‘永生基因’实验不断失败那段时间里复制出来的。”
“复制……”
吉伯特闻言如魔怔了般，嘴里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竟然输给了一个人工智能……
巴里突然抬头看了眼监控，手正要伸向吉伯特的脖子，后者像是察觉到了般，低低笑了起来。
它不顾眼前闪过的动手数据指令，收回了手。
巴里几个都是斯内克分支出去的数据载体，严格点来说，它们都是斯内克的子体，却进化出了不一样的性格，而它就是它们几个中最混不吝的。
它最爱看两方打架的戏码了。
吉伯特：“你们都是我一手创造的，不过是个靠芯片行动的机械玩意，特别是你，斯内克，你的数据库只要一键就能摧毁！”
他对从巴里出现起一直未吭声的马丁命令道：“马丁，快去！”
他坚信这位跟了他多年的手下不会背叛他。
同时，立马启动与脑内芯片连接的巴里自毁程序。
斯内克的程序过老只能手动操作，巴里却不同，他是新型号，他要让这个机械玩意付出忤逆创造主的代价！
一秒、两秒过去了……
吉伯特得逞的笑僵在脸上，他看了看毫发无损看戏的巴里，又看着一动未动的马丁，不可置信道：“马丁，你也背叛我！？”
巴里看着吉伯特的脸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噗，父亲，你不会在启动自毁程序吧？噗——我们既然出现了，这些小东西当然早就处理掉了。”
面对质问马丁第一次抬起头直视吉伯特的双眼，背脊挺直，声音沉沉：“博士，实验该结束了。”
他成为吉伯特助理已有35个年头，见证过‘永生’——她的诞生，旁观了老北区的屠杀，参与了各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人不该这么活。
吉伯特：“所以你与这些破烂联手？你想清楚了，我才是他们的创造主！”
马丁看着自己的上司，神色漠然。
“巴里。”
斯内克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出声道。
“知道了。”
巴里应了声，再次捏住吉伯特脖子，手指不断收紧。
进入到胸腔的气体越来越少，吉伯特反而停止了挣扎，因为他似乎看到了暖阳……
“挚爱……”
“母亲……”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