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藻大致猜到是什么人来过。

    北区没有环卫工人这个岗位，能收走约翰尸体只有铁拳那帮派的人了。

    碎玻璃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夜里异常响亮。

    工坊内突地传出杂乱的声音，不一会一个流浪汉慌神地冲了出来，凌九立马护住千藻。

    千藻呆呆看着流浪汉跑远，稍稍推开凌九：“谢谢，我能躲开。”

    她倒是忘记了，废弃的屋子最容易长出流浪汉了。

    随即想到什么，加快脚步进入工坊。

    工坊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

    千藻直接朝左手边走去，这是唯一一间卧室，被牢牢钉死的自动门果然被撬开了，露出一条小小缝隙。

    内里似是藏着无尽的黑暗，一头不可名状的怪兽透过那条缝注视着千藻。

    凌九从未来过北区，却认得这个小小的黑义体工坊，他看着女孩僵硬的背影没有说什么，而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啪的一声，工坊内部遽然亮了起来。

    似有千金重的黑暗瞬间被驱散，千藻恍然回神，只见凌九站在灯的开关处，他的口罩不知什么时候拉了下来，说道：“我把断掉的线给接上了。”

    千藻点点头，再次看向小隔间，深吸口气，推开门。

    嘎吱——

    先是一股腐烂臭味率先冲了出来，千藻像是没有嗅觉般，抬脚走了进去。

    隔间里面只有一个简易的单人床和一个铁制床头柜，而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高度腐烂，臭味就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凌九跟了进来，他的人造眼球和人类不同，他可以从人类头骨辨认此人的身份信息——

    弗德。

    千藻的养父。

    弗德浑身恶臭，已看不出曾肥硕巨大的体型，细看还有白色的虫子在腐肉里蠕动。

    千藻看不见、闻不出，只是靠近弗德，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翻滚，她的身体、曾经被抽打过的地方开始抽痛。

    酗酒，打她，酗酒，打她。

    这是她不长的人生所有的记忆。

    就在此时，她的手被另一个冰冷握住了。

    她受惊地扭头看去，是凌九。

    她不需要安慰，拧着眉抽回手。

    不过，经凌九这一打岔，千藻好了许多，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弗德布满尸斑的面孔。

    在北区街上看到死人骨架是很平常的事情，因为这里的人穷，也就没有收尸这一说。

    千藻没有任弗德暴尸荒野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弗德死了，约翰也死了，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开始了新的生活，她本应不再执着于过去。

    但随着自己变异的时间增加，能力似乎也在提升，她意识到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似乎是关于弗德的。

    若把人的记忆比作一个盒子，当盒子满了，就要取出不重要的内容物，才能继续存放东西。

    人的大脑就是如此，人类只会记得较为重要或印象深刻的事件，太久远和普通事件就不记得。

    即便是千藻变异了，拥有了控制记忆和他人意识的能力也不能直接翻出隐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

    所以，她回来了。

    她直面弗德，大脑深处的记忆此刻正在翻涌。

    千藻闭上了眼，感受着自己意识中的丝线向着深处游走。

    她寻了许久，终于在脑海深处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建筑——

    弗德的义体工坊。

    丝线稍一靠近，她似乎听到了小女孩的欢快的笑声。

    她一怔，那声音好像……是她。

    她迟疑了一会，钻了进去。

    工坊内的光线很柔和，年轻的弗德手上拿着一个玩具在逗弄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背对着千藻，圆润润的小手高高举起，咯咯咯地笑着。

    小女孩对玩具很执着使劲瞪着胖脚丫，却一个重心不稳在柔软的垫子上滚了一圈，懵懵地看着千藻的方向。

    千藻看清了小女孩的脸——

    两岁的她。

    弗德急忙抱起小女孩检查，小女孩不哭不闹还以为弗德在与她玩闹，又笑了起来。

    没多久，小女孩玩累了，趴在弗德身上睡着了，弗德见状轻柔抱起她，眼神柔和。

    千藻现在只是一缕意识，她却像是被雷劈中，僵直在原地。

    她脑子嗡地一声，掩埋在深处的记忆瞬间翻涌而出。

    小女孩是复制人，正需要融入社会。

    弗德刚失去妻子和女儿，见到黑衣人抱着的小女孩瞬间泪目，接了下来。

    黑衣人给了弗德很大一笔钱，曾经的小女孩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后来黑衣人神秘地消失了，虽然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但弗德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养活他自己和女娃娃并不难。

    日子虽有起伏但也算温馨。

    不过好景不长，小女孩复制人的缺陷开始显现。

    在小女孩三岁时，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首当其冲就是工坊内的客户。

    这些客户都是亡命之徒，不会因为女孩年龄小而善罢甘休，弗德付出了很大代价才摆平这些事。

    弗德并没有放弃与众不同的女孩，而是更上心了。

    他在不大的工坊内单独隔出一间房间，有客户上门他就把小女孩与客户隔离开。

    后来有次遇到个难缠的客户弄到很晚，小女孩饿了一天终于没有精神攻击人了，自此弗德饥一餐饱一餐地喂养她。

    后来饥饿已经无法控制小女孩，因为不能抒发她的攻击欲，她趁弗德给她喂饭之际攻击了他。

    弗德一直把小女孩当亲生的，对她从无防备，他没想到一手养大的孩子会对他下如此狠手。

    弗德腹部大出血。

    之后弗德又被攻击了几次，再坚强的心脏也是会受伤的，自此弗德的心理也开始悄悄发生了变化。

    后来他发现只要让女娃饥饿、疼痛，攻击性就会减弱。

    原本充满善意的帮助在多年的互相折磨中慢慢扭曲了。

    千藻像是缺氧般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她双眼发红看向墙壁上发黄陈旧的墙纸，用力撕了下来。

    偏下的位置尽是抓痕。

    千藻伸出手，摸着上面粗糙的手感和干涸的血迹，微微出神。

    她又走到弗德旁边站了会，不知在想什么。

    凌九通过扫描已经知道这些痕迹来自两三岁的孩子，要把钢筋水泥的墙壁弄成这样的程度，这个女孩必须用很大的力气不间断地扣抓。

    他没有出声打扰千藻，安静地站在一边。

    千藻：“走吧。”

    凌九眼睫低垂，他注意到女孩在经过他时，眼睛红红的。

    他体会过女孩对这个男人强烈的仇恨情感，却不明白她此刻的情绪。

    他歪了歪头，却没开口，跟在千藻后面出去了。

    千藻把自动门再次钉死，没有停留一直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下，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用力朝堆叠的酒瓶扔去。

    轰——

    火焰熊熊燃起，瞬间吞没这间小小的义体工坊。

    火光晕染着千藻苍白的脸，有种异样的美感，凌九眨了下眼睛，淡淡道：“结束了？”

    工坊周边没有住户，但这边的动静还是吸引了一些人。

    等到他们把火灭了时，里面的痕迹应该都烧光了。

    千藻没再看，转身道：“走吧，回家。”

    凌九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却突地眼神一凛，沉声道：“有人来了。”

    ……

    中心城建立初期索罗科技已经盘踞在此，它向普通企业、公司提供武装雇佣服务，并且出售武器、装备等，也算是个军火公司。

    但即便如此，它也被普米尔公司后来居上。

    所以在各个方面都想与普米尔比个高下，就连分部都设在太平区，就在普米尔公司旗下花海商业街旁。

    不久前，分部遭到花海商业街不明武器的袭击，把大楼都快对穿了。

    普米尔公司公关就用一句“已出售楼层相关责任均属于住户，不归他们负责。”堵了索罗科技的嘴。

    索罗科技当然不会妥协啊，闹啊，顺便也把不明武器从哪里射出的查了个清楚。

    那层住户索罗科技老大也认识，反抗组织嘛，虽然不知道在反抗什么东西，但他们的动作大多针对普米尔，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之间还有合作呢。

    索罗科技两手抓，一边搞普米尔，一边调查反抗组织。

    一查才知道反抗组织只剩下一人，真正的名存实亡。

    盖尔，索罗科技发家人的第三代，也是如今索罗科技的话事人。

    他志不在此，但是他家老头发话了，让他找个小姑娘，找不到不给下个月零花钱。

    “老头子真是老不知羞啊，啧啧。”

    为了自己未来生活着想，盖尔边吐槽边翻阅手下送来的文件。

    一旁的秘书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微微侧过头。

    “梁立做什么呢，过来！”

    秘书梁立认命走到小老板对面，中气十足：“小老板，有什么吩咐！”

    “嗓门大了不起啊！”盖尔吓了一跳，指挥道，“把这些收走，没一个有用的。”

    他长腿一伸，毫无形象地在老板椅上转圈圈，俊脸充斥着生无可恋。

    突地，双眼瞳孔外圈一亮。

    是一则讯息。

    盖尔瞥了眼寄件人，是一串乱码。

    梁立看到小老板瞳孔亮着，没有打扰。

    片刻后，小老板嘴角勾起，邪肆地笑着：“有意思。”

    梁立扶额，小老板这么笑肯定没好事。

    而他，又要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