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动

    天光刺目,风汐羽睁开眼翻身坐起,却不慎牵动了伤口,猛地弯下腰,冷汗顷刻浸透了后背。

    有人立刻扶住了她,“伤还未好,当心。”

    风汐羽使劲眨了眨眼,周围的的场景熟悉,是雨师乡。

    她抬眼看向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她好像又做了梦,梦里又想提刀砍人,然后……然后有人拍着她背告诉她没事了,让她睡一觉。

    于是最后意识昏沉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浅淡竹香是唯一鲜明的存在。

    雨师篁见她不认识人了一般神思不属,温声问:“月下,你怎么了?”

    风汐羽长睫一抖,被惊扰了似的,脸上的茫然烟消云散,一秒就恢复了正常。她牵了牵嘴角:“没怎么,可能是天打雷劈后遗症。”

    雨师篁没笑,默然地注视她须臾,“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许是伤重,风汐羽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不少,唇上的血色稀薄到几乎要散去,看上去竟有几分平时从未有过的脆弱。

    “跟一个老鬼打了一架,流年不利,撞上天劫了。”

    “哪只鬼?”

    “不认识,反正被打跑了。”

    雨师篁不言声了。她知道,虽然这人脸上的神情跟往常一般无二,但越当她想隐瞒什么,就越是平淡如常。

    “直接与天雷针锋相对,你知不知道万一不敌会有什么后果?”

    神官渡劫向来凶险,往往几百年才能等来一次,应劫的神官都是避着天雷劈……这追着天雷劈的当真是前无古人,不知道是在找死这方面上天赋异禀,还是一颗豹子胆能撑破天。

    这语气竟隐隐带上了责问的意味,风汐羽一顿,神色稍敛。她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去,见对方是少见的肃然。这一刻,她在天劫当前未改的神色霎时松动了,一时间竟生出几分陌生的无措。

    一个念头无端冒出:她是……生气了么?

    “我知……”风汐羽一咬舌尖:“我不太知道。”

    雨师篁轻轻一掀眼皮:“你以前渡劫也这样吗?”

    风汐羽莫名:“什么以前?我这是第一道天劫啊。”

    雨师篁缓缓道:“第一道天劫?”

    风汐羽没看她,垂着的头点到一半,忽然轻“嘶”了声,一把捂住胸口。

    “怎么了?”雨师篁立即伸出一手贴在她后背上,轻柔地灌了些灵气,还没把她的脉摸出个所以然,一个声音就插了进来:“怎么了?她要是不作死,现在指定活蹦乱跳的!”

    一个高大的人影迈进门,正是那黑牛化作的农夫。他手里端着一碗药,进来先打量了风汐羽一会儿,这才面色不善地把碗放在桌上。

    “真行,天界第一胆,你追着劫云劈?你怎么不干脆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好了?这样以后劫雷哪敢招惹你啊,都得避着你走,那以后就再也不会被搞成现在这副德行了,你说是不是?”

    风汐羽眼皮耷拉下去,藏起一个白眼。

    雨师篁端起药碗,“先把药喝了。”一股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风汐羽看了眼那乌漆麻黑的药汁就马上移开目光,把抗拒写在脸上,一句“我其实没事”就要脱口而出。

    就听那农夫抱着手臂悠闲道:“愣着干嘛,你还要雨师大人喂你不成?”

    风汐羽:“……”我没事了,你他娘马上就要有了。

    她接过药碗,盯着看了几息,还是无法忍受地偏过头:“我真没受什么很严重的伤,喝药还是不必了吧。”

    农夫又说:“怎的,姻缘大人,是不是还要去买点果脯蜜饯哄着你吃?”

    风汐羽一磨牙根,正要回敬几句,就听雨师篁道:“这药是用来调息内伤的,不要推辞,”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可能确实苦了些,我这正好有蜜饯,稍等。”

    农夫:“……”

    风汐羽一愣之后笑嘻嘻地应了声好,待雨师篁出去,屋内两人齐齐收起了玩笑之色,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怎么回事?”

    农夫:“这话该问你自己,你是不是真活腻歪了,应对天劫用那种搏命的打法?但凡你沉稳一点,雨师大人也不会急着往雷暴里钻。”

    风汐羽:“我当时让你带雨师大人走,你却反而把她往雷暴中心带,有没有想过万一她被击中了怎么办?”

    农夫呛道:“我只听雨师大人的,雨师大人要去,我就带她去,凭什么听你的?”

    风汐羽冷笑:“那你可真能耐。”

    农夫:“比不上姻缘大人,才三百岁就敢追着劫云打了,回头这事在上天庭一传,哪个不敬你三分,毕竟谁有你这么会找死的能耐啊?”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近,二人又一齐闭嘴。风汐羽接过雨师篁递过来的蜜饯,还没瞧个清楚,又一下被对方拿回去了。

    风汐羽:“?”

    雨师篁道:“等你喝完药再给。”说完就静静站着,完全是要盯着她把药喝完的意思。

    风汐羽:“……”她无言地跟药汁相了会儿面,慢慢把碗送到唇边,然后又放下,如此来回几次,她终于把药碗撂在了旁边的桌上,“还有点儿烫。”

    她又状似随意地转移话题:“话说,你们当时为什么会来?”

    原来,雨师篁当时正好在南方某座山头布完雨,天上突然爆开万千星光。以神官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那不是普通的焰火,而是一种法术……而且看起来,施术者貌似操控不当,那光点坠得太急,范围又实在太大,她担心会有不妥,就马上不远千里往光源的方向赶,正好看见从酒楼里飞奔出来的沈祈。

    风汐羽听到这一默。

    “沈仙官说的那个白衣人……”

    “冲我来的,”风汐羽神色坦然:“就是我方才说的那只老鬼。”

    雨师篁一直看着她的神情,却不见丝毫异常,她知道对方不愿多说,只问:“那他……”

    风汐羽直视她,轻声道:“已经解决了,真的没事。”她又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想睡会儿。”

    “那就把药喝完早点睡呗,”一旁的农夫抱着手臂,“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风汐羽额角的青筋忍无可忍地跳了下。她看了眼桌上的药碗,目光堪称是深恶痛绝。

    雨师篁失笑,端起药碗递到她近前,轻声道:“良药苦口,不喝,你的伤好得慢。”

    农夫:“……”可能雨师篁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刚刚那句话的语气有多轻柔,简直就是哄。农夫完全没想到他之前怼风汐羽那句居然还成了真,一时简直无言以对,干脆转身出去干活了。

    得,就惯着她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风汐羽对上雨师篁的眼神,蹙着的眉微微松了些,虽仍是不大情愿,到底伸了一只手接过去。漫不经意间,二人指尖相触,风汐羽冰冷的手碰到一丝温热,登时往回蜷了蜷,幸好她很快稳住,没让药碗落空。

    她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注意到,后知后觉生出些尴尬,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雨师篁神色还是平时的温和,夹杂着几分关切,没有丝毫异样。

    风汐羽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我躲什么?

    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她空着的右手就被握住了,拿着药碗的手登时一抖,好悬没把药汁洒出来。

    “快些喝吧,你的手太凉,喝完赶紧躺下休息。”雨师篁试了下她手上的温度就收回手。

    风汐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捏着鼻子喝完那一碗药的,她浑身的感官像是突然集体造反,违背主人意愿,不听使唤地调到了右手上,味觉就自然不太灵敏了,奇迹般地没怎么觉出苦味来。

    她一喝完,雨师篁就捏着颗蜜饯抵在她唇边,风汐羽梦游似的看她一眼,只轻轻咬了个边就迅速叼走。

    然后她这种状态就一直持续到雨师篁从她手里端走药碗,扶她躺下,又往桌上放了几个不同口味的蜜饯。她听见雨师篁最后道了句“好好休息”,又梦游似的盯着那抹淡青色身影远去。

    她想:我刚刚怎么躺下的来着?

    风汐羽嚼了嚼蜜饯,一股甜味丝丝缕缕地从舌尖漫开。她转头凝视上方屋顶,在一室寂静中沉默地数着自己渐渐清晰的心跳,眼神失了焦:好像……真有点儿不妙了。

    而这失神只有片刻,她目光复又清明起来,轻叹一声抬肘覆于眼前,遮住了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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