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在即

    到了东篱下,缘机被一把甩开,他故作惊恐地拢紧自己的衣领,“你想干什么?我不愿意!”

    风汐羽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手,头也不抬道:“放心,看不上。”

    缘机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怒道:“今天是谁叫我过来的?某些人不懂感恩就算了,还过河拆桥,真是……”

    风汐羽打断他:“还记得你欠我个人情么?”缘机“哼”了声:“今天已经还了。”

    “我说今天这个算还了么?”

    缘机:“我是不是随叫随到了,凭什么不算?”

    风汐羽:“给你收拾了那么大一个烂摊子,你一句话就想打发了,是不是太天真了些?世子爷,你搞搞清楚,债主才是大爷,想赖账,那就掂量掂量后果。”

    见赖不过去,缘机带着视死如归的壮烈,“我说笑的,大爷请讲。”

    风汐羽顿了一瞬,抬眼望向天边,“我很快会出一趟远门,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从今天开始,南方的姻缘就由你接管,直到我回来为止。你去托梦显灵的话,不用隐瞒自己的身份,就说我让的,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缘机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等一下,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你要是一直不回来呢?”

    风汐羽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以后你就是唯一的姻缘神。”

    缘机一怔。让他接管南方的姻缘,显灵还不用顶着风汐羽的脸,这跟把自己的信徒拱手相让没差别,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找人打掩护,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缘机惊疑不定地盯着她:“你是不是暗恋我?”

    风汐羽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我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

    缘机:“那你就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借口弥补我?”

    风汐羽:“放心,对你做再损的事,我都不会感到抱歉的——记住,此事你知我知,别多嘴。”

    话说到这,他终于觉出不对,敛了神色,“风汐羽,你要干什么?”

    风汐羽摸出琉璃镜,抛给他,“那与你无关。这东西用法力催动就行,平时显灵可以用这个。”

    缘机不知不觉站直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撂挑子?”

    风汐羽轻轻扬眉,“确实,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你凭什么?”缘机简直气笑了,“老子被你压了三百年都没说什么,提起姻缘神,人家的第一反应都是你,你还不满意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不求上进喜欢吃喝玩乐,你撂了挑子,老子就得累死,懂?”

    风汐羽笑了起来。

    “笑个屁,”缘机急道:“好歹给个准信吧,你大概要去多久?”

    “少则七天,多则……多则半年吧。”

    “半年后你要是还没回来怎么办?”

    “我说了,你自己看着办。还有什么问题?”

    缘机默然许久,直到风汐羽有些不耐烦了,才开口道:“宫观、信徒、香火,你说不要就不要,为什么?”

    “那些都不重要。”

    “那对你来说什么重要?”

    风汐羽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不知为何,那一刻时间好似在她身上凝滞不动,她再次抬头望向东方天际,黑沉的夜幕中几点星光寥落,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她缓声开口:“或许天会知道……你话真多。”话落,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风汐羽毫无预兆地一扬手,下一刻,原本缘机站着的地方便空无一人了。

    “出来吧。”

    身后一个人影缓步行进,正是沈祈,他在距离风汐羽十步之远处站定,然后沉默。

    风汐羽也没说话,静静地望着天,两人诡异地默然了许久,她才轻声说:“到时候了。”

    沈祈犹豫再三,还是道:“非去不可么?”

    风汐羽看向他,“你觉得呢。”

    沈祈哑然,片刻,他闭了闭眼,道:“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三次了,我知道劝不动你……”他的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但请你一定活着回来。”

    风汐羽无所谓地笑了笑,摆摆手往门外走去,“知道了。”

    沈祈叫住她:“你即刻动身吗?”

    风汐羽人已在数丈之外,飘来的声音却听得真切——“时间紧迫,我怎么说也得去跟几位老朋友告个别。”

    ……

    是夜,已过三更。

    纪家却灯火通明。堂屋中,纪衡坐在高位,一左一右分别是一个身形微胖的男子和一名不苟言笑的灰衣男子。

    “事情就是这样了,二位贤弟,近来他可有找上你们?”

    那微胖的男子皱眉道:“并未,其实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关于‘那位’的消息了。”灰衣男子思索片刻,道:“纪兄,无论如何,此人当除。”

    纪衡道:“莫要着急,‘那位’有多可怕如今只有我们三人清楚了,只是……这人实在捉摸不透,至今我还是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灰衣男子道:“不管他想做甚,我就不信连神仙都奈何不了他!”他们皆是首屈一指的大信徒,发的祈愿又是同一件事,上天庭的神官不会不管。

    那微胖的男子眉头紧皱:“纪兄,我一直不明白,若真是怨灵,那他是无法在你派中进出无阻的,且不说各种符咒,光是当年寒水烟前辈留下的法阵就已经足够厉害……除非,那位是绝,若不是……你说他还能是什么?”

    纪衡的眼皮无端跳了跳。灰衣男子道:“你想说什么?不是鬼,也更不可能是人,那还能是神不成?”

    那微胖男子摇头:“我还是更偏向于‘绝’这个可能,只不过是还未成形的绝——二位或许不知,铜炉山上回开山之时,有一人在一个时辰之内将所有的鬼屠杀殆尽,本来下一步他就该进铜炉了,可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他却后悔了。”

    纪衡面色瞬间一沉,“此事知道的人甚少,你是听谁说起的?”

    “这还是因为那人手中的一把妖刀。”微胖男子低声道:“我派先祖与那位交手时曾偶然看清了他的刀铭——‘破晓’,后来我在南阳将军的神像前问起,他来显灵时便告知于我……当年天庭派了几位武神前去阻止铜炉山厮杀,其中就有南阳将军。可惜没能成功,那人速度太快了,只一个时辰,铜炉山中就死得仅剩他一个……不错,是人。这人实力太过强悍,对上天庭的三位武神都能稳占上风,打斗之时,三位将军都看清了那人手中长刀的刀铭……正是‘破晓’。”

    灰衣男子失声道:“什么?!”纪衡揉了揉眉心,“稍安勿躁,虽不知为何,但他最后终究是没有成绝。”

    微胖男子面色沉肃:“纪兄,你说会不会是就是‘他’。”

    “怎么可能?”那灰衣男子霍然起身,“陆旬当年被我们三大派的先祖围剿,连尸骨都被焚毁,岂会有生还的可能?”

    “人死了,魂魄呢?”那微胖男子道:“二位难道没听说过‘以魂塑形’的法子?”

    “绝无可能,”纪衡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当年陆旬连魂魄也被打碎,死得不能再死了!”

    另外两人都看他。灰衣男子道:“当真?纪兄,为何你先前从未提起过?”微胖男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是啊,纪兄又是如何得知?我们可从未听先辈提起过。”

    堂内灯烛忽闪一瞬,三人瞬间警惕地盯住了周遭,半晌无动静,三人正要松一口气。下一刻,空中突兀地响起“噼啪”一声,有微小的灯花爆开,堂内所有烛火齐齐灭了。

    死寂般的墨黑蔓延开,顷刻间,严丝合缝地笼罩了这一亩三分地。

    黑暗中,只闻一声轻笑,嗓音低沉悦耳,却无端令人头皮发麻,纪衡浑身僵直,一动不动——一件冰冷的事物横在他颈间,泛着森然的寒光。

    “你好啊,纪门主。”

    另外二人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黑暗中那唯一的亮光,依稀可见来人被一件黑袍裹得严严实实,上半张脸覆着张银色镂空面具,只露出俊美的下半张脸。一如往昔。

    三人无一敢吱声。

    “诸位,好久不见了,咱们来叙叙旧吧?”

    灰衣男子把手放在腰侧:“你……你这次想干什么?”

    那声音道:“方才那件事,我也很好奇,纪门主是如何得知的呢?”

    纪衡咽了口唾沫,“我派先祖告知了后人。”

    “哦,是吗?”险恶的刀锋又逼近几分,割开了肌肤,“那么,猜猜我是谁?”

    纪衡却道:“你不是陆旬。”

    那人低低地笑了,只是笑声中透着挥之不去的阴森,“看来你是真的很确定,陆旬当年,死得彻底啊。”

    “啊!”那人说道“年”这个字的时候,纪衡就觉得自己脑中一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脑中,横冲直撞,似在搜寻着什么。

    “纪兄!”那灰衣人猛地抽出腰间的剑冲了上去。

    而下一刻,他就被一只苍白的手扼住了脖子,“镜湖派掌门,康宗主。我都要不认得了,怎么,你想重新跟我认识一下?”黑袍人冷嗤一声,丢垃圾似的把他丢了出去,“那我倒是不会不乐意。”

    灰衣男子横飞了三丈远,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黑袍人看向那微胖男子,面具后射出的目光冰冷又戏谑,“你呢,杜门主,要不要也体验一下腾空的感觉?”

    那微胖男子强压下恐惧,“尊驾,有话好说,可否先放下纪兄?”

    黑袍人无视面色愈发苍白的纪衡,“杜门主如果不走的话,最好当个死人,否则,”他唇角缓而轻地勾起一抹弧度,“难保我会不会手抖,要是不小心让你真成个死人就不好意思了。”

    微胖男子不寒而栗,双手发颤,却也没走。

    片刻,纪衡感觉在自己脑中肆虐的那股冷气终于消失不见,浑身登时脱力,即将栽倒之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那人笑吟吟道:“纪门主,你为何不告诉那位道长,当年你们那三位祖师爷皆是死于我手?”

    纪衡后背被冷汗浸透,大睁着眼没说话。下一刻,扶着他的力道一松,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跌,旁边那微胖男子忙伸手想扶,却被一柄长刀拦住了。

    “死还是装死?”

    察觉对方已经没了耐心,他迅速收回了手,沉默地往边上一站。

    黑袍人半蹲下身,一把抓起纪衡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没出过人命?怎么,你们那三位祖师爷的命不算人命?”

    纪衡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你……”

    “尤其是你派祖师啊,忘了?寒水烟当年被我捅了多少刀,我想想……啊——三十三刀,只有他有这个待遇,如此特殊,你为何不提?”

    纪衡浑身都战栗了起来,快入深秋的天,他额角却有一颗接一颗豆大的汗珠滴落。

    “名门正派,”那黑袍人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带着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不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么?不是半夜不怕鬼敲门么?居然也会心虚啊。”

    纪衡似是终于再也忍不住,低吼道:“大不了纪某这条命也赔给你,只求别牵涉无辜!你动手吧!”

    与此同时,纪家后院。

    被小心安置在床头的草蚂蚱突然动了下后肢,下一刻,它一蹦一蹦地往屋外跳去。

    女孩的手腕被轻轻一触,她揉着眼睛爬起,忽然,眼角瞥见那只正在蹦跶的草蚂蚱,她双目倏地睁大了,忙下床追出去。

    草蚂蚱跳到了院外,蹦到了一人的手上。

    女孩好奇地跑过去,仰头打量这个戴银面具,身披黑袍的青年片刻,道:“这位哥哥,你是谁啊?是你把我的草蚂蚱变活了吗?”

    “小鬼,”青年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下巴往一个方向一点,“那边凉快去。”

    女孩却道:“我不,你先把我的草蚂蚱还我!大人还抢小孩的玩具,你羞不羞!”

    这时,一个披着外袍的妇人东张西望地跑出来,见了此情此景,瞳孔骤然一缩。

    青年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到女孩头发上,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

    那妇人双手死死地捂住嘴,拼命点头。

    青年的声音传到她耳边,“看来又换位置了啊。纪夫人,纪家祠堂在哪?”

    没有迟疑,那妇人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一处。

    青年微一颔首,弯下腰双手搭在女孩的肩上让她转过去,“小萝卜,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你带着你娘去凉快的地方,闭上眼数十秒,我放烟花给你们看。”

    听见这个称呼,女孩眨了眨眼,听完后双眸发亮:“真的?”

    青年笑道:“骗你是小狗。”

    小姑娘欢呼一声,兴冲冲地跑过去拉住妇人的衣服,“娘,那个哥哥要跟我们玩游戏呢,我们去凉快的地方闭眼数十秒,就有烟花看啦!”

    妇人几乎是脱力地揽住了自己的女儿,看了不远处的青年一眼,颤声说:“……好。”

    大堂内,黑袍人讥讽地一笑:“想要个痛快,可你配么?你口中的无辜,不是指你这两位好兄弟吧,是你的家人,对吗?”

    纪衡一僵。

    “你还敢提无辜?”黑袍人阴恻恻道:“那陆旬的意中人无不无辜?当年与他交好的百姓无不无辜?最后他们是什么下场?”他唇角的笑几乎令人毛骨悚然,“死无葬身之地啊——你说,你凭什么要求我恩怨分明?”

    纪衡目眦欲裂,挣脱对方的手跪在他身前,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当年是我们祖师错了……不,我也有错,这些年我不该抹黑不周风威名……”

    “陆旬哪有什么威名啊,”黑袍人起身打断他,淡道:“只有凶名。”

    纪衡狠狠地闭了闭眼,“是……是我们纪家人一手造成的。但我们真的知错了!真的后悔了……”

    “对,你们是后悔,”黑袍人笑眯眯道:“后悔当年没能斩草除根,终成心腹大患。”

    他静静凝视着纪衡僵成一块铁板的肩头,“纪门主,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我不需要你们的道歉或是你做样子出来的悔过,我要的很简单,”他用一种近乎是轻柔的语气慢声说:“要你们惶惶不可终日,永远不知道头顶上的这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血溅三尺。”

    最令人崩溃的折磨,无非是钝刀子割肉。

    纪衡再也支撑不住,歪倒一边。“你当真要我一家人的命啊……”

    黑袍人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随即迈开步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只有一句话随风飘进他耳中:

    “现在出门,你还能看到我为你们准备的烟花——安好,纪门主,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之时,一个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掌门,不好了,祠堂着火了!”

    纪衡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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