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忧

    白衣道人是真好奇了,“什么?”

    “色。”

    白衣道人刚入口的茶就猝不及防喷了出来,原地咳了个死去活来。

    风汐羽见状笑道:“怎么,难道道长没照过镜子,对自己相貌如何都没有自知之明的么?”

    白衣道人缓过一口气,“姑娘还是莫要说笑了。”

    “也是,”风汐羽笑吟吟的,“想来道长武功高强,等闲之辈也占不了你的便宜。”在拉对方胳膊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人看似没有攻击性,可猝然拉他竟拉不动,没有功夫底子的人,是断没有这种反应力的,更别说他观察细致入微,连自己身体的细微反应都没漏过。

    “……”

    “道长,相逢即是缘,今天这顿饭就当交个朋友可以吧?”

    如此,白衣道人也不再推辞,应下了。酒楼上菜的速度很快,二人说着话,菜就陆陆续续都上来了。

    白衣道人自言姓谢,单名一个怜字。在听到她的名字时问:“是哪三个字?”

    “清风的风,潮汐的汐,羽毛的羽。”

    谢怜笑道:“倒是个很好的名字。”

    面前的少女飞扬恣意,自由自在,与她的名字相得益彰。

    “我师父取的,”风汐羽咬了口鸡腿,把嘴里的肉咽下去,“他可能也就给我取这名字的时候像个正经人,难为他了。”

    谢怜失笑,又问:“你今日跑出来,等回去,令师岂不是要罚你?”

    “他的确每次嘴上都会这么说,”风汐羽对他一笑,脸上的表情不以为然,“不过他实在没什么好怕的,也就罚我练功之类,我意思一下认个错,下次照样跑。”

    谢怜回想了一下,苦笑道:“我师父也会罚我,但不是罚我练功,他罚我抄道德经。”

    风汐羽代入了一下,然后就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抄几十遍?够狠的。”

    “不,你太天真了,”谢怜沉痛道:“是好几百遍。”

    “……”风汐羽为他惨痛的过去默哀一瞬,真诚道:“你师父真可怕。”

    二人对视一眼,不必多言,都是宁愿不眠不休练功都不愿老老实实坐下抄经的人。

    谢怜扶额,“其实我师父他老人家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和善的,他只有在被我气得狠了时才会发火。”

    风汐羽奇道:“你这样的,居然也会惹长辈生气啊?”

    谢怜更奇:“我哪样?”

    风汐羽摊手,“一看你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天资聪颖又脚踏实地不需要人操心的那种。”

    谢怜有点窘,要知道,当年国师可没少被他气得暴跳如雷,遂轻咳一声,“你想多了,不需要人操心并不代表不会惹人生气啊,再说,长辈嘛,本来就比较爱操心。”

    “这确实,”风汐羽对后面那句十分认同,“可能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有点,”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选了个较为委婉的说法,“……多愁善感吧。”

    山上,陆旬和对面的紫衣青年齐齐打了个喷嚏。

    “过几天就开春了,你这还是怪冷的。”

    陆旬哼道:“不用想,肯定又是那丫头片子在背后编排我。”

    “那我怎么也打,小丫头别是连我也编排进去了。”紫衣人嘀咕了句,问:“你那徒弟又跑哪去了?”

    陆旬一脸牙疼,“野出去了,不提也罢。”

    “你不管管?”

    “管?今天刚从我眼皮子底下溜了,追都追不回,怎么管?”

    “……”紫衣青年跟他相对沉默了片刻,叹道:“翅膀硬了。当年我那徒弟就是,三不五时把我气得够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难管了。”

    “真的假的,”陆旬不太相信:“你徒弟敢跟你顶嘴呛声吗?”

    紫衣人抱着手臂,“他怎么不敢?他不光敢顶嘴,还根本不听我的话,别提了,气死我了。”

    “那他敢没大没小喊你老梅吗?”

    紫衣人的神情像是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场景,“……不敢,也不会的。我徒弟别的不说,还是很尊敬长辈懂礼貌的。”

    陆旬点头,“我家的敢。她出门在外,不要说讲礼貌,肯少给我闯点祸我都阿弥陀佛了。”

    “现在世道乱得很,”紫衣人这回没接茬,神色渐而凝重,“你们要是一直待在这里偏安一隅也便罢了,要是越了界……”

    “已经越了,”陆旬露出一个笑,像是自嘲,“梅兄,从我踏出西北的那一步开始,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你那时,”梅念卿神色复杂,“就不该踏足中原的。”

    陆旬叹道:“年少轻狂,不自量力。”

    “听我一言,要么尽快让你徒弟出师游历四方,要么让她回你西北的师门,十年内都不要踏足中原,最好是一辈子都别回来。”

    陆旬默然,揉了揉眉心,“世道这么乱,她一个半大姑娘,能去哪呢?至于后者,”他微微笑了下,“她这种脾性,肯老老实实待在不毛之地吃沙子?”

    “我看,”梅念卿也按了按自己眉心,“还是你想个办法把人弄晕,或者把她诓去西北来得实在。到时候你师门那么多高手长老,还能压不住一个小姑娘?”

    陆旬摇了摇头,神色难辨,“怕是不行,死丫头驴脾气,再混蛋也没有了,到时候让她知道了,搞不好要玩儿命的。”

    “……不能吧,”梅念卿一噎,“你师门那些长老又不是吃素的。”

    陆旬却道:“你不知道,这丫头,骨子里就是个狠茬,小时候被狼追了,隔天伤都没好就敢提着刀砍回去。要是平时练功再勤点儿,现在估计比我有出息,她又何尝是吃素的?”

    “怎么这么难搞,你这徒弟究竟是怎么长的?”梅念卿把左手手背往右手手心里摔了好几次,也犯愁,“……那你打算怎么办?”

    “山顶的悬崖底下有个迷阵。”陆旬沉思道:“我寻个由头把她弄下去,困她个十天半月,届时风波也就平息了。”

    “靠谱么,”梅念卿皱了皱眉,“你确定那迷阵能困她那么久?”

    “我确定,”陆旬笑了笑,“你要相信,我徒弟就是有那么不学无术,不要说破开高明的阵法,就是最简单的她也没辙,只会用刀劈。”

    梅念卿放心了,“那就好,倒是得亏她不学无术了,破阵可不能光靠蛮力。”

    “还有一事,我想拜托你。”

    梅念卿:“你说。”

    “若我此番没能回来,”陆旬肃然道:“还请你,替我看顾那丫头一二,我实在……不放心。”

    梅念卿目光一凝,“你实话说,此次北上,你是不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陆旬突然就笑了,“你不觉得,只有我这样一个凶名在外的‘邪道’死了,大家才都能安心么?待我们这辈人的恩怨了了,也就不会再牵涉无辜了。”

    梅念卿注视他良久,末了重重一叹:“树大招风啊老陆,你年轻时若是就待在西北,当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多好,看看现在外面都把你传成什么妖魔鬼怪了?先遭人嫉恨,后被人忌惮……终究还是容你不得。”

    “所以啊,”陆旬望向山下的远方,目光穿透层层青翠,“年纪轻轻的,锋芒太露可不是好事。”

    “你是担心你徒弟会像你一样?”

    陆旬收回目光看他,诚恳道:“那不会,她平生志向就是游手好闲吃喝玩乐,而且还貌似很鄙夷想着名扬天下的同辈人,估计不能犯我这错误。这点我还是蛮欣慰的。”

    梅念卿:“……”

    陆旬笑道:“她的理想可比我年轻时小多了,做师父的,总不能连这点心愿都不帮她实现。”

    哪怕是最坏的情况,他最终身死魂消,至少可以保住他家小徒弟无忧无虑行走于世间,反正她生来就自由,自己一个人的流浪也能过得有滋有味,他不担心。

    那时风汐羽就不再是什么不周风传人,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江湖浪客。

    而已。

    梅念卿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喃道:“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等他说完,陆旬突然出声道:“还知道回来啊。”

    梅念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一旁的参天古树后慢慢磨蹭出一个身影,旋即,少女若无其事地踱出来,“我可不是出去鬼混,我这回是有正事出去的……呀,老梅,又来蹭茶喝?”

    梅念卿额角青筋跳了下,不等他发怒,陆旬就斥道:“你怎么说话的?”

    风汐羽摸了摸鼻子,“我是说,前辈,见到您很高兴,欢迎随时来喝茶。”

    梅念卿轻轻“哼”了声,“年轻人以后可不能这么没礼貌。”

    陆旬抱着手臂,神色淡淡,“来,你说说,你这回出去有什么正事?”

    就见风汐羽淡定从容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细细的红线亮给他们看,神情颇有几分飞扬得意。

    两个长辈神色复杂地对视一眼,梅念卿摸着下巴道:“你家徒弟确实是到了那个年纪了。”

    陆旬瞬间拧起了眉,片刻,又正色道:“我说你最近怎么老往山下跑。说吧,看上谁家小子了,好不好欺负,需要帮忙吗?”

    梅念卿震惊地看了陆旬一眼,“不是,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也是,她吃不了亏,”陆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转头叮嘱道:“我警告你,你可别三天两头的跑去欺负人家,回头人家见了你就跑,你怎么把人追到手?”

    梅念卿:“……””他明白了,有其师必有其徒,风汐羽年纪轻轻能浑得这么出类拔萃并非全然凭自身天赋异禀,还因为有陆旬这个师父,大混蛋自然是教出小混蛋。

    风汐羽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看上谁家的?没一个能打,长得又差强人意,我自己随便扮个男装都比他们好看得多,请问我是有多想不开要去看上那堆手下败将。”

    陆旬想了想,觉得他徒弟这番话没什么问题,见风汐羽眼里的嫌弃几乎丝毫不加掩饰,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迟疑道:“那这么说你对男孩子不感兴趣?”

    风汐羽莫名其妙,“我应该感兴趣么?”

    陆旬神色渐渐复杂,“所以你是不是对女孩子更感兴趣?”

    话落,梅念卿若有所思的目光就落到了她身上。风汐羽双目微睁,终于反应过来她师父在说什么,“老陆,你没事吧?我就说那种几片叶子泡的水不能老喝,会倒行堵在脑子里。”

    陆旬:“……”

    梅念卿语重心长对他说:“你看,你看看,小时候没打出来,给人家孩子惯成什么样了?”

    陆旬:“别提了,一失足成千古恨,那时候手软,不料造了大孽。”

    风汐羽见势不好,忙出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下山可是为了你的终生大事,喏,红线都帮你求来了,你就偷着乐吧。”

    陆旬低头看着她递过来的红线,微微一怔,旋即哭笑不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真是会操闲心。”

    风汐羽“呵呵”道:“那不给了,我还给月老。”手还没收回去,红线就被人眼疾手快地抽走了,只见陆旬轻咳一声,“既然你特意下山去月老庙求了,总不好再叨扰人家神仙还回去,我拿着吧。”

    风汐羽蔫坏,看破更要说破,似笑非笑道:“我说老陆,你干什么这么不好意思?月老的红线光拿着可没用,你得送出去,到时候在师娘面前要还这么扭捏,看你怎么把人追到手。”

    陆旬:“……”

    梅念卿走近那边两步,低声问风汐羽:“什么师娘?我怎么不知道你师父有道侣?”

    风汐羽一手拢在嘴边,“我师父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连春心都没动过?他意中人是一个无门无派的女侠,前几年认识的。两人只差一层窗户纸了,就这他都愣是到现在还没给戳破,我也真是佩服他。”

    “没戳破你管人家喊师娘?”

    “迟早的事,就算我师父他不中用,有我在,到嘴……未来的师娘还能被人拐了去?”

    梅念卿就有点惊奇,“年轻人,你还有这本事?没看出来,厉害啊!”

    风汐羽谦虚道:“这行走江湖,平时还是要低调些的。”

    那边二人根本没有用心不让陆旬听见,他耳力又极佳,是以一番话被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陆旬额角青筋暴跳,嘴角抽搐,他当然不可能发作梅念卿,于是冷笑着看向风汐羽,“既然你这么有闲,那这两日便去山顶练功吧,省得你没事儿净消遣你师父玩儿!”

    风汐羽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反正她照样能跑,“哦。”

    陆旬一看她这模样登时更来气了,但他一时也实在想不到罚什么会对这种混蛋玩意儿起到震慑作用,不由气结。

    幸好有人比他更有经验。梅念卿眉梢微动,笑眯眯道:“年轻人心太躁。这种惩罚有什么用?你听我的,让她去抄道德经,百八十遍下来,再怎么躁的心也静了。”

    走出几步的风汐羽脚底一滑,几乎是瞬间就运起轻功飞掠而去,转眼人已在数丈之远,假装自己没听见。

    她不由自主想起刚认识的那位被师父罚抄过好几百遍道德经的白衣道长,对方跟她聊这一段惨痛经历时,脸上那四大皆空的神情……

    风汐羽嘴角一抽。

    别闹,百八十遍下来,心不是静了,那是死了。

    可惜陆旬的声音也不慢:“好主意。丫头,听见了吧,回去就先把道德经抄一抄,不多,也就一百遍,给你两天时间。别装聋,我知道你听得见,到时候我会检查,少一遍你都别想下山玩!”

    风汐羽含怒又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这么恶毒?!”

    梅念卿笑呵呵的,“抄经修身养性啊年轻人,为你好。”

    “快得了吧,你们还长辈,跟我一个十几岁的人一般见识,风度呢?寒不寒碜啊?!”

    陆旬的声音精准地飘进了风汐羽耳中,还带着笑意,“丫头,教你个乖,出去混呢,一定要实在些,跟人讲这些个虚的没用,容易栽,像风度这种玩意儿只能便宜别人,你要来管什么用?别老是这么天真,不然被人坑了人家都不带可怜你的。”

    风汐羽出离愤怒了,“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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