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而别

    屋内一时静得可怕,连空气都似乎因为再三到来的人开始变得稀薄。有个人的问话就这样被臣子打断在这风动的瞬间。

    曹甫的头紧贴着地面,后知后觉过来自己身边过多的人影。可他不敢抬头,重罪之人消失在他的牢内,当属他玩忽职守,这可是能叫他身首分离的!

    见萧吟迟迟没有出声,曹甫小心翼翼道:“皇、皇上……”

    “知道了。”萧吟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曹甫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便被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神情各异的人给吓了一跳。

    正想说什么,跪在他面前的沈牧仪却忽然开口了:“皇上,我去吧。”

    “你要去哪儿?”

    “槿国。”沈牧仪解释道,“许杭入狱后,我便着手清算朝上有异样之人,发现其中蠢蠢欲动的虽多,但细细推来,许杭才是最深不可测的那个。”

    “要说再有能逃过曹大人眼睛,救出许杭的,必不可能是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

    曹甫听着连连点头,追问道:“所、所以沈将军认为劫走许杭的是……”

    “这我还不敢有所断定。”沈牧仪侧头看了一眼曹甫,安抚他道,“曹大人先定定心,人既然已经被劫走了,慌张也不见得有用。”

    曹甫尴尬一笑,倒确实心安了下来,他回过味来,去看萧吟。

    萧吟并不是个喜好杀戮的人,这回看上去是他的疏忽,但仔细想来,若槿国真是铁了心要带走许杭这个人,势必会无所不用其极。

    指不定又下一次黑手,再做一个如沧州或遥安这样的局,也无不可能。

    “从前他们一旦有人被我们发现了异样,势必是不会再留了的,许杭是个特例。”想到那夜曹荀在郊外找见的孙守仁,沈牧仪神色一暗,道,“所以我想,我们或许也能效仿他们从前那样,以战况施加压力,借商贸货物之由,名正言顺地,去到他们的渭城,就像……俞溱柏。”

    “你想去渭城?”萧吟若有所思。

    柳静姝却马上想明白了沈牧仪的打算,她摇了摇扇子,在这个档口兀自插嘴进来,像说书人般念道:“溱江临山南,暮有双柏杨。”

    萧吟奇怪:“柳姑娘这说的是……?”

    “一句民间编的话而已。”她状似回忆道,“说的是槿国那位叫做俞暮南的朝臣,他有两个最为出挑的义子,一个善武为柏,一个善文为杨。”

    她看萧吟逐渐目露疑惑,挑了挑眉道:“芦国不是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槿国自三年前起就像疯了似的紧咬芦国不放吗?”

    萧吟点头。

    “这便全都要问俞暮南了。”柳静姝没所谓地笑笑,走过去一把拽起了久跪在地上的沈牧仪,“毕竟槿国如今的皇帝是个傀儡这件事,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是有几分清楚的。”

    不论如何,要是连与自己过招的人究竟是谁都弄不清楚,那不仅卫巫白设了,萧吟这个皇帝也算白当了。

    萧吟很快在柳静姝的话中想明白了一切,他目沉沉地看着沈牧仪:“你这是拿自己去当饵!”

    沈牧仪和俞溱柏有一个不同——萧吟作为芦国的第一话权人,不论实际如何,明面上还是讲究一个客气的。

    而槿国就不一样了,面子上金韫这个小皇帝像个笑话似的当着吉祥物,里子里又由俞暮南操权着一切。俞暮南阴狠,就像是一条毒蛇,你一不留神被咬了,当即这毒便攻到你心去了。

    可是要人命的。

    沈牧仪却好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拂去自己身上的灰尘,说:“我们总得弄明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俞暮南。为什么他好像疯了似的,紧咬着大家不放,最喜欢看着人一个一个被他逼到悬崖,最后跳下去。”

    他说:“我们总得弄清楚这件事,然后结束这一切。”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萧吟,似乎这一刻的他也有些疲惫。在从小的病痛中,在许杭的真实身份里,在萧吟避无可避的猜忌下,沈牧仪真的,厌倦透了这样的生活。

    十多年前遥遥的雷声穿过时光的距离,在他耳边再度响起,而他似乎不再害怕了。

    他说:“阿吟,我会替你扫清所有的阻碍,我会让这个天下平静下来,不再是一池浑水。你只需要放心,不论是我还是静姝,又或者是池霁,我们不会横在你的面前,成为碍在你面前的屏障。阿吟,你会永远是芦国的皇帝。”

    萧吟喉间一滞,忘记了自己这瞬间是什么感受,他愣了般伸出手去:“沈牧仪,我……”

    “还有。”沈牧仪如有所感地侧过脸来,他就那样在噼啪的烛火中笑笑,“不要忘了去看我阿姐,阿姐一直是个安静的性格,因为生病的缘故,更是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但是阿吟,这几年来,你好像一直都在忙。”

    柳静姝摇扇子的手一顿,她微微有些讶异,扇延轻轻盖在自己鼻下,遮住了她微张的嘴。

    她悄悄打量沈牧仪,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温温和和,也端端正正。而这会儿,他彻底抛开了“君臣”这两个字,只是作为沈敛烟弟弟的身份。

    对萧吟说:不要因为皇帝这个位子,就忘记了与沈敛烟的感情。

    萧吟的手伸着,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最终只是颓然地放下:“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有些东西最终还是做出了改变,即便大家都不情不愿。萧吟沉默了会儿,对着沈牧仪的背影说:“牧仪,前不久宫中得了一批好酒,再等些日子就是它最香的时候,你……要尝尝吗?”

    他们都不是嗜酒之人,对饮也只是偶尔。

    沈牧仪闭了闭眼,说:“等我回来吧。”

    他拉上柳静姝,大步流星地走过醉语堂众人让开的一条路。柳静姝冲池霁挥着手:“哥!走啦!”

    池霁看看离开的沈牧仪,又看看坐在那的萧吟,最后视线在薛如昇身上转了一圈,又绕回到了萧吟,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却带上了一丝怜悯。

    他抬脚要走,只丢下一句:“这个位置,难道就这么好吗?”

    然后没有一丝留恋地,头也不回地跟着柳静姝他们离开。一群乌泱泱的人同那来时那样乌泱泱地离开。

    唯独章琅泉落在最后头,以一种陌生的目光,盯着薛如昇。

    薛如昇抹着不存在的汗:“章珉,你不要这样看我,我没做错什么。”

    章珉也好,章琅泉也罢,在这个所有往事都被揭开的局面里,他叫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不像在野郊破屋子里他们博弈时候那样的欲盖弥彰,章珉盯着薛如昇,只是想看清薛如昇。

    “似乎从来都是我的一意孤行。”他开口道。没走远的唐栝和伍昌闻言停下了脚步,站在那池粼粼的水边,想要听章珉接下来的话。

    章珉慢慢摇了摇头,说:“从先主死在火中的那刻起,不悔司就没了。当年我走过涣椽江,在桥边看见了一直找不到踪迹的你,你捂着胸口对我说‘章珉,我还没死’。我当时很开心,不悔司里那么多人,那时候唯独你没了下落。你没死,我真的很开心。”

    薛如昇目光躲闪:“你别说了。”

    章珉却恍若未闻:“你问我要干什么去,我说我要去芦国,我要找到小姐,你当时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问我‘怎么找?’,然后说,你也去。”

    “章珉,别说了。”

    门外的唐栝与伍昌对视一眼,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那年章珉疯了似的要杀了萧玺与金霄,最终是势单力薄,什么结果也没杀个出来,反倒是不悔司差点暴露了行踪,元气大伤。

    薛如昇就是在那时候没了踪迹的,他们找了薛如昇许久都没找到一点儿影子,都以为薛如昇已经死了。

    唐栝安抚章珉,说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安顿下来,章珉倒确实听进去了。

    那后来时间很快,芦槿两国很快就被建立了,但是金霄很快就死了,没建立多久的槿国换来一次朝局动荡,章珉见机就混进了镇抚司。

    他在镇抚司里找啊找,始终找不到符合小姐身世的人,却发现镇抚司里头,其实也暗暗被一分为二。

    钟万仇要他来做线人,那他就来。他背着行囊再次穿过了涣椽江上的吊桥,却意外在桥的另一边,看见了薛如昇这位故人。

    “我从前从没怀疑过你什么,但是后来,我时常在磐石关听到有关于你的消息,你已经成了芦国的朝臣,隐隐,有些不对劲。”

    薛如昇闭了嘴,没再说什么。他原本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早就被人识破了心思。

    他难堪地笑:“那你要杀我吗?”

    唐栝和伍昌闻言看来。章珉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杀了。”

    他转过身去,要离开:“我也杀不动了。”

    他们状似如常的交谈定格在那天的野郊东间,薛如昇犹是认定自己没做错,却也掩不住像只落汤鸡般的狼狈。

    他追了几步,也只是几步,目光接触到跪在地上的曹甫时一顿,步伐也停了下来。

    握拳抵着嘴边虚虚一咳,薛如昇扬声喊,声音追着夜色跑进章珉他们的耳朵里:“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章珉,你还记得济塘那族会巫术的苗人吗!”

    他看见章珉一顿,马上又喊:“除了冯岑,我知道似乎槿国也有!好像就在,就在镇抚司!”

    人已经走远了,薛如昇想了想,低声说:“还有,对不起。”

    身后传来萧吟冗长的叹息,薛如昇脊背一紧,马上堆起笑来跪下:“臣殿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萧吟挥了挥手,没说什么。

    曹甫见状立马问:“皇上,那、那我……?”

    “你们都走吧。”他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朕乏了,要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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