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之前

    初春是很有生气的时候,这一刻光景难得,柳静姝放下酒碗,闭上眼睛听风声。风里含着鸟叫,也含着枝叶碰撞。

    沈牧仪许久没听见她的言语,微微低下了头去看她。他其实知道,自己总是会偷偷看她。他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任由某个人随意站在他的高处。

    他喜欢在柳静姝不注意的时候,肆意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沈牧仪无声哂笑开来,很难说清为什么当年她会入梦。或许是孤萤山中的岁月,也或许是因为更早的须臾里,有那个恍若似她的身影。

    曲水亭的门就是在这时候被人推开的。来的人似乎撞见了什么,也是一愣,继而低低唤了声:“池公子。”

    池霁恰是刚回来,奇怪地看了眼来人,问:“章珉,你干什么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章琅泉神情紧张,却是不回答池霁的话,怀中似乎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手朝里抬了抬,道:“进去说。”

    池霁刚处理完醉语堂在遥安的势力,见章琅泉如此凝重,脸色便也跟着不好了起来。他手上使了劲把门推得更开,抬脚就往里走。章琅泉跟着关好了门。

    窗边的两个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柳静姝转过来,她非是没看到章琅泉的脸色,只是事到如今,她确实再想不出有什么事能够让章琅泉这样惴惴不安。

    没等她开口问一声,章琅泉就率先递上了一封信:“小姐,你看。”

    信封的款式略微有些熟悉,柳静姝看着信皮上如出一辙的烫金暗纹,眸光渐渐沉了下来。这是……那边来的!

    耳旁忽然有道温热的气息俯下来,有只手自她身后掠过,接过了章琅泉手中的信。

    “打开看看。”信被夹在沈牧仪两指之间,他的食指微微蜷着,指腹抵在信的一角上。只要柳静姝点头,他就会掀开这一角。

    柳静姝皱着眉点了头,信,被打开了。

    入目而来的字与当初那为了掩饰什么而造就的“多有错处”大不相同,此次的笔迹很是工整,不像是落笔之人有意为之,倒像是他惯来这般写的。

    信上不过寥寥数句,却将那边要交代的都交代了。

    信中有个“大人”,落笔者言此大人生辰将近,乃是一桩喜事。既是喜事,大人便觉得正适合用来缓和芦槿两国之间如此紧绷的局面。落笔者说,大人想要芦国的沈将军来作为芦国的特使,去往槿国贺寿。

    三三两两之话落在柳静姝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这个大人是谁可想而知,柳静姝越往下看,额头上的筋便越突突跳。直至最后一个字读完,她拢起信纸,找来火台将信烧了,才冷着笑吐音:“厚颜无耻。”

    “小姐……”章琅泉有些迟疑,“他们拿悠悠众口来要挟沈将军去往渭城。”

    沈牧仪本就是要去渭城的,但主动去与被动去的滋味到底不同。槿国于磐石关战败不假,俞暮南明面看上去毫不在意,可借机由生辰之事先一步来迫使沈牧仪前往渭城,不可谓不是气焰嚣张地给芦国落面子。

    更何况,这信上还说了,需得要章琅泉这样的人从中作梗。倘若芦国不肯就这么派人前去,便得四处鼓动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叫舆论发酵起来。届时哪怕沈牧仪本该是胜者姿态的,都得捞一个因为害怕而犹豫不前的名声。

    池霁啧啧两声,锁眉冲沈牧仪道:“俞老狗动作倒是快,这得是多睚眦必报才计较到连个名声都要给你摸臭了?欸,说起来,你们礼部也太墨迹了吧?到现在都还没准备好,反倒被俞老狗捷足先登了?”

    沈牧仪不言,倒是柳静姝被气笑了下:“从没听说过一个臣子身份的人过生辰要别国去使臣贺寿的,真是明目张胆到了一种坦然自若的地步!那还要金韫挡在前面做个傀儡干什么?他倒不如直接自拥为王算了!”

    气归气,柳静姝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章琅泉道:“这是谁给你的信?”

    章琅泉回:“镇抚司,钟万仇。”

    钟万仇,他们见过的。

    当时的那块令牌还在她身上,柳静姝回想起镇抚司里的暗流涌动,便觉得钟万仇若真是暗藏私心那一派的,必不可能只是老老实实传递俞暮南意思那么简单。

    “信,只有一封?”她问。

    章琅泉闻言犹豫更甚,这一番落在柳静姝眼里,便是坐实了某些猜想。她手伸开摊着,要道:“拿出来。”

    “小姐……”

    “章琅泉。”柳静姝话还没说完,便被池霁先一步打断了。

    他自顾自从章琅泉身上掏,口气略有责怪:“要你拿出来就拿出来,你何时这么婆婆妈妈了?”

    “别乱找!”章琅泉拿手去挡池霁,“我当然有我的道理!”

    说话间,他身上的另一封信就被池霁给搜刮了出来,章琅泉眼巴巴看着池霁把信塞到柳静姝手里,心里又气又恼。

    池霁一手摁住章琅泉,冲着柳静姝有些得意洋洋,眼神里颇有一种“怎么样?还是哥疼你吧?”的意味。

    柳静姝了当地赏了他一个白眼,便低头去看信。

    这第二封信写得可就比第一封熟稔多了,或许是因为钟万仇站在“自身”的角度上来提醒的,口吻便不求着拿腔拿调,即便一目十行看过去,也不会漏掉什么。

    只是纸页后的柳静姝脸色越来越难看。

    “写什么了这是。”池霁伸过手来摘走了信,便听沈牧仪终于说了话:“若是钟万仇所言不假,那么俞暮南自始至终的目的,就是要我们一行人顺利冠上使臣的名号离开芦国。他好半路安排人,将我们一概抹杀。”

    信后,池霁的脸色也不见好。他睨了章琅泉一眼,眼神苛责,抓了抓头发,有几分挫败地朝柳静姝道:“虽然这个钟万仇说,俞老狗是知晓了你的身份才想对你赶尽杀绝,但我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好像一直都对你抱有敌意,当时命俞溱柏满遥安追杀你的时候也是。”池霁沉吟,“按理来说,你这样的身份,普天之下最大的仇人就只有金家和萧家。俞老狗和萧家这么争锋相对,若要说是一伙的,也太天方夜谭了。”

    “那难道是……”池霁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寒战。

    “你想的不可能。”沈牧仪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池霁浮想联翩,从他手中拿走了信纸,又放在火台上烧了,“你便是再乱想,金韫那个人你也是见过的。”

    池霁一下从自己无边无际的猜测里回神,想起金韫这个人,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也就这么一说,若真要说金韫是那种扮猪吃老虎的人,他也是不信的。否则不仅他们当时许下的“一言为定”成了笑话,连柳静姝自己都成了笑话。

    这么一想,他便去看柳静姝。

    柳静姝没什么表情,那信上说的打算他们如今已经知道了,俞暮南无非就是想见血。他们自是不能让俞暮南得逞的,可究竟俞暮南是怎么打算的,信中一概未说。

    似乎有什么事碍住了这层消息的传递。

    她越是沉默,章琅泉举止便显得越是遮掩,他解释道:“小姐,不是我想瞒你,只是自我接到这封信之后,我便在想:既然您并不想再立沧珈苜,那么我们也没有那些必要再参与在这些纷争里。”

    “先主和先夫人留下的唯一愿望便是要小姐你好好活着,我们这些人,如今唯一的使命便是护在小姐身侧。所以小姐……”

    他话未说全,却是让人听明白了。

    柳静姝沉默良久开口:“不行的。”

    “为什么?”

    “从在磐石关掺和进这件事起,我就是一步步被俞暮南在暗中盯着了,我早就成为这场局里的一角了,不是如今我说走就能拔脚走了,一了百了的事。”

    柳静姝说:“即便同你所想的那样,我退出,不昭昭然一起去槿国,那么你以为俞暮南就不想杀我了吗?他老早就想杀了我,那么阴鸷狠戾的一个人,就算是逃,他也决不会放过我的。倒不如遂他所想。”

    章琅泉便不说话了。他从前杀气也重,沧珈苜灭了之后更甚,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一岁一载的日子磨去了许许多多锋芒,连后来面对薛如昇的背叛也不过是挥挥手。

    他早就变了,说是一心肝胆,却早已畏首畏尾。

    沈牧仪忽然有了动作:“我进宫一趟。”

    池霁喊他:“哎?你干什么去!”

    沈牧仪回头冲柳静姝道:“我去同萧吟商量商量这件事,礼部要是寻由头定然以胜者姿态,不是不行,只是同你说得那样,倒不如遂了他的意。”

    他说得坦然,落在池霁的耳朵里却是不可置信:“你疯了你?!你那个所谓的好兄弟明晃晃因为皇帝那个破位子怀疑你,你还上赶着捧证据到他面前去?”

    “你要怎么同他说?你真不怕他怀疑你暗通槿国?!”

    沈牧仪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终归是不愿意相信皇室的,不过我自小与他一道长大,我便还是愿意信他的。萧吟不似先主,那晚之事,他既然不曾追究我们丝毫过错,便是不会因为这种来对我们动手。”

    那晚来人一波接着一波,有些事情他并没来得及同萧吟讲清楚。

    比如萧吟不曾知道,同柳静姝同样为仇家的金家里,有那么一个叫做金韫的小皇帝,同柳静姝也能称为发小,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柳静姝。

    又比如他没告诉萧吟,金韫同他们在筹划什么。

    如今的所有纷乱起因只在一个人,只要除掉这个人,那天下便太平了。他还记得,后来长大了些的萧吟读下太傅作的小书时,还感叹过:高位者不嗜好杀戮,民间百姓才方能安居乐业。

    平定天下不仅是他和柳静姝所愿的,也是萧吟这个皇帝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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