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短留

    池霁觉得他不可理喻,或者说,他觉得沈牧仪这个人简直是有些蠢不自知。浔栖那股子与他的不对付又生出来了。他想说些什么,却招来柳静姝随手捞来那未喝完的酒,兀自又倒了一碗递到他面前。

    “干什么?”他升起来一股警惕,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的次数数不胜数,他当真是有些怕了。

    柳静姝揣着一脸笑看他:“请你喝个酒而已,你怕什么?”

    “就怕你没良心。”池霁敢怒不敢言地小声嘀咕了句。

    将要出门的沈牧仪却是笑了:“这本来是我请你喝的酒,一直找不见你人,被我们贪杯了几口,倒是别嫌弃。”

    “喂!”池霁闻言怒了,“哪有请人的东西自己先拿去用了的!”

    沈牧仪迈出了门,风就裹着他的话一起落到酒碗里:“给你赔个不是,等事情了了,我再赔你壶上好的笑春风。”

    “笑什么春夏秋冬风!你们芦国的这个小皇帝到底心思深沉,历来皇帝都是如此,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

    他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酒,朝着少年离去的方向放声大吼:“帝王最不讲情面了,你可小心些,我可不想帮我妹妹一起来替你收尸!”

    他到底是对沾了“皇”字的人带有偏见。

    柳静姝噙着淡笑偏头,见池霁碗里的酒丁点不剩,了然什么似的勾唇,淡声说:“哥,你看。”

    “桃花开了。”

    ……

    沈牧仪那一趟进宫到底跟萧吟说了什么无从可知,歇在曲水亭的人也不过问。

    柳静姝日夜不停地完善她手上的那件衣裳,终归是不做女红的人,寻常女儿家几天就能做好的一件东西,到了她手上磕磕绊绊不知过了多久,才出来一件丑不堪言的玩意儿。

    她在窗前举着这件衣裳,看那些毛边歪七扭八地长着,幽幽叹了口气。

    门口迈进来一个人:“什么事让你这么烦心了?”

    她抬头,许久未见的沈敛烟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气色看上去比从前好多了。茯苓一如既往小心翼翼侍候在身边,见状递上来一枚平安符。

    “知道你们要动身去渭城,特意去庙里替你们求的。出了芦国关门,这一路北上定是危险重重,给你们求个平安,也是给我求个心安。”她温温婉婉,也是周全,“听说要去的人不少,我数不来到底有几个,便向主持要了些香灰。”

    “静姝,你叫他们临走前沾洒在身上,也算是祈过福了。”

    茯苓应她话又不知从哪端出了一盆香灰,柳静姝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人家一片心意,她倒也不能拂了,接下时问:“敛烟姐如今身体可还好?”

    “托你的福,好多了。”

    沈敛烟偏头看向窗外,今日街上人不少,叫卖声显得很热闹。她一路从沈家打听到这曲水亭,少不了听得街上的人谈论将军出使一事。

    是了,礼部终于将这桩事定了下来。很是称槿国那位的心思,连名头都寻了个“贺寿议和”的好听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芦国败了。

    柳静姝见她如是,有些好奇:“姐姐是听街上人说的?”

    “不是的。”沈敛烟出了的神又跑回来,“他后来,来找过我一次。”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柳静姝忽然噤了声。良久,她才问:“姐姐,你很喜欢他吗?”

    无论是在从前听见许多人慨叹芦国皇帝如何钟情于沈家的长女,还是在后来她真切地接触到沈敛烟,柳静姝都在想一个问题。

    好像这样的关系里从来都是由强的那方在展示自己的态度,弱者只能被动接受,无处去诉说自己的想法。

    那沈敛烟呢?她该是明白与这样一个人携手需要承担多少身不由己的东西,那她自己喜欢吗?

    看出来她暗藏的小心翼翼,沈敛烟忽然笑了。那一笑与从前所有的病色恹恹都不同,温婉之下,哪里都藏着勃勃生机。

    她捏着帕子的手就那样点上柳静姝的额头:“怎么傻傻的。”

    “啊?”

    “我很喜欢他,我也知道,这样的我与那样的他要站在一起,我要失去多少不可言说的东西。”

    “静姝。”

    “嗯?”

    “我喜欢他,因为喜欢,所以愿意。”

    嘈杂的车水马龙忽然就静了下来,日光泄在桌面上,柳静姝见那样的笑,一下有些愣住。她好像有些懂了,十几年前的她的爹娘,十几年后正值年华的青春三俩。

    从槿国再到芦国,万千拘于不可名状之囚笼的女子都是这样的,所遇良人,便可为良人生出莫大的勇气。喜欢刻在她们的身上,是她们年少青春里最好看的一束光芒,所有珠宝钗首都不能掩下这道光芒。

    她出神般看着沈敛烟,忽而说:“那看来当时是我算错了。”

    她跳脱地提到从前,沈敛烟一下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她。

    柳静姝边笑边摇头,如今晓世宝钱只剩下一枚,她随手将它翻了个面扣在桌上,说:“姐姐与他定然能天长地久。”

    “那就借你吉言。”

    ……

    离开遥安的日子就定在七天后,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刚好够柳静姝把那件衣服改出一个新高度的丑。

    曲水亭大门落锁的时候,她刚坐进马车里,帷裳还没落下。

    池霁翻身上马时朝她们这边睨了眼,见到她手里七改八改越改越丑的衣服,不怕死地嗤笑了声:“小神棍,你这手艺要是去开间成衣店,那真是有多少都不够赔的。”

    “闭嘴吧你!不多一句嘴能死似的。”

    池霁嘴上讨了便宜,心里就满足了。大笑着抽下马鞭,这一程便算起了。章琅泉做了多年“酒囊饭袋”的官,在不悔司里那些英姿早就不见,连骑个马都不甚数落,七手八脚爬上去,就出了一把汗。

    醉语堂那些小年轻见状笑了,他也不恼。反倒觉得,自己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堂而皇之和一群年轻人混在一起,还怪新鲜的。

    厚实地笑了两声,两腿夹上马肚,长呵一声“驾”,马便跑了起来。

    黄尘又滚滚,坐在马车上的柳静姝听着这样的马蹄,莫名就想起来磐石关刚碰见沈牧仪的时候。

    那时候他一身甲胄,刚从外回来,面对鹤归楼里频频挑衅的俞溱柏,他只是说——这句话就算是送你,也无妨。

    她挑开了帷裳,启程的风沙有些大,江挽楼呛了风沙,转头捂着嘴:“阿静?”

    柳静姝见状把手放下了:“不好意思,我没想到。”

    “没事的。”江挽楼呼吸了好几口,等平复下来了,才问,“是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东西吗?”

    柳静姝摇了摇头:“谈不上算是特别想看。就是忽然有些好奇,昨夜好像下了雨,滴滴答答地敲在窗户上,会不会把那些开得正好的桃花都打落了。”

    江挽楼便也挑开一个角去看。那些桃花树早就绿叶当头,哪还找得到一丝红。

    她放下帷裳,说:“是一枝都不剩了,不过桃花本就来得快去得快,算算日子,也该谢了,不见得就是雨打的。”

    柳静姝只是点头:“时间真的好快。”

    人一旦掉落进感叹时间的这张网里,便会变得尤其伤春悲秋,柳静姝这样不着调的人也不例外。

    不过这可以归结为是春季的错误,谁叫它总是一场雨一场雨不间歇地下呢?好像在为什么哭似的。

    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

    “阿静,我们这回去渭城,走得那条路?”江挽楼问,她不合时宜地有些想念江游景了。

    这是她离开自己父亲过的第一个年,即便热热闹闹的,也不可避免在某些冷清的时候,想起来忱安镇外,孤萤山脚里,自己的父亲。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北上渭城之前,见上江游景一面。

    而昨日,沈牧仪与池霁一道商议此去渭城的路径,柳静姝自是该在的,她却自己退出了那个房间。

    江挽楼觉得,她只是一个不出闺阁的小姐,涉及军情这般的事,她是并不懂的。也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独立地在外头游历过。既然毫无作用,那还不如不待在那。

    马车慢了下来,似乎是已经走到城外了。

    芦国是弄了个使团的,这个使团的名册里,自然不会有柳静姝和醉语堂这群与朝廷“毫不相干”的人在。昨日商议之时,池霁便同沈牧仪提议他们先兵分两路,于城外汇合。

    毕竟沈牧仪身后要领的是军中之人,大张旗鼓地同他们一道走,总归看上去不太好。

    柳静姝回想着昨日的商议,丝毫没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下了。前头的池霁似乎下了马,要走到谁的面前去打招呼。

    章琅泉跑过来掀开帘子,想要告诉柳静姝她们可以暂时下来歇息歇息。

    就在他掀起帘子的时候,柳静姝回江挽楼道:“走沧州关。”

    而长空中,有道声音先至:“别走沧州关!”

    声音很是陌生,连来人都很陌生。柳静姝当即护在江挽楼面前,警惕地盯着这群乔装打扮过的人。

    马车外,刚汇合的沈牧仪和池霁立马抽剑而出,脸色沉沉地挡在马车前。

    来人却似乎并无恶意,停下脚步时只是长长喘了气,随即摘下了自己脸上的伪装。

    沈牧仪提剑的手一顿,狐疑的目光来回停留在来人与他身后那群黑衣合合之上。他在记忆里找出一张脸与之对应,还来不及有所出声,马车附近就有一道声音先他一步。

    “钟万仇?!”

    章琅泉很是震惊,他实在没想到钟万仇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遥安的城外。

    “你来这边干什么?!”

    钟万仇只是看他一眼,后又将目光看向马车内的柳静姝,遥遥冲她点了点头。

    这让柳静姝抖然升上来一股怪异的感觉,即便早有所知钟万仇也算与他们一个阵营,在这样青天白日之下就这么见面,还是觉得未免太大胆了点。

    这与当初他堂而皇之放水给他们的境况是不一样的。

    钟万仇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平复下急赶来的不适,便又立马接上话说:“收到我给的信了?信中我不敢多说,沧州关不能走。”

    池霁是第一回见这个钟万仇,可他毕竟算个人精,见钟万仇与沈、柳二人之间似有相识,微微一想便猜出了个大概。

    抱着手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在那安排了数以千计的杀手,准备让你们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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