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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伤作约(改)

    回不回头客的,叶慧不知道,但这位面带煞气的样子,显然不是好相与的。

    后厨的伙计扒在门框上偷看着大堂的情况,有机灵的,连忙跑出去,将池霁拽到了后厨里。

    他被各式各样的早点包围,咬下一口包子,里面的流心跑了出来,烫得他的舌在口腔内跳跃。

    含糊不清地问:“怎、怎么了?外面……谁啊!”

    伙计打开柜子从里面拎了一壶凉好的茶,取来碗倒上茶:“说是岽慕军的人,但往年这些事都是由沈将军部下的人来的,这位面生。”

    池霁“喔”了下以作应道,环视一圈,又问:“柳静姝人呢?”

    “我们也不知道,还以为和你一样,睡到了日上三竿。”

    后厨的地儿不是太大,池霁进来后就显得有些拥挤了,于是那些伙计就准备撤到后院去,顺便也能洗刷些东西。

    他们将门关上后,池霁咬着包子走到了窗边,朝外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便有一个人影飞了下来。

    关鹤垫着半开的窗框,飞身上了后厨的屋檐。

    “老大,啥事儿?”

    池霁将上半身探出窗口,没看到关鹤的人,再仰头才看见了屋檐上晃着腿的半大姑娘,他招了招手让她下来。

    “柳静姝呢?”他让关鹤自己挑吃的。

    醉语堂没什么规矩,关鹤也没多推诿,她边吃边答:“天还没亮的时候,小堂主就出门了,去了之前碰到陆郢的那个屋子,岚枫姐和渡春大哥暗里跟着小堂主,让我留下来,以免断了和你的联络。”

    大堂里,文迹渊例行盘问各项事宜。

    “萧成元年前后,磐石关这儿有没有出现弃婴?”他突兀地这么问。

    叶慧奇怪地看了眼这个人:“我不清楚,那会儿我也没多大,不可能知道这些。”

    文迹渊此行没带他人,柳静姝揽着一堆东西跌跌撞撞进来的时候,还没察觉里面有这么个人。

    “哎!哎!小慧小慧!快来帮帮我!”她一面将伞收了起来,一面急切地叫着人。

    这雨不知怎么回事,下个不停,甚至还越来越大,就算有伞都不太够用了。若非有沈牧仪帮她缠了几圈,老翁给她的这些银锭黄符怕是都要被雨打湿了。

    两个姑娘在头天就快速地建起了情谊,叶慧连忙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着她不成样子的裙摆,问:“你一大早上哪儿去了,怎么抱着这种东西回来?”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她掸着身上的脏泥,打算到里面去打盆水来擦擦,才刚越过叶慧,就对上了文迹渊的眼睛。

    是他!她暗道不好。

    那时候他将粉撒到自己身上来的记忆涌了上来,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人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像是想要将自己抽皮扒筋。

    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上后脑,她想绕开这个人!

    然不等她有什么动作,文迹渊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寒光与屋外的雨相呼应,在两个姑娘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剑已经对准了柳静姝的喉咙。

    尖端刺上她的皮肤,一点血珠沁了出来。

    “你做什么?!”叶慧大惊。

    这人有病?!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想要杀平民百姓?!

    门还开着,雨势滂沱,有些胆大的水珠溅进了惊朝阁的门里,大开的门广纳着门外种种,惊朝阁对面的戏院里,忽然传出来一阵急切的箫声。

    锋利、尖锐、急躁,它直冲云霄,戏院的门开了,站着一个万种风情的女子。

    银锭黄符撒了一地,有些断了线的,便与风同行,摇摇晃晃出了惊朝阁的门,在长街上飘忽不定。

    突如其来的箫声愈发急躁,叶慧搭上柳静姝的胳膊,不敢轻易拉扯她,害怕无意令她被刺得更深。

    只能惊恐地朝后厨的方向大喊:“池霁!池霁!”

    后厨的门“砰”的撞向了墙上。

    堂中,文迹渊的剑逼得柳静姝步步后退,甚至“哐”的撞到了门框上,而他持剑,目光顺着剑身跃上柳静姝的脑袋。

    她扎起的长发由一根素发簪固定着,再无别的发饰,鹅蛋脸两边垂有几缕扎不起来的头发,此刻骤风突疾,她的一对玉石坠子与发丝纠缠在一起,在风中乱舞。

    文迹渊的目光锁紧她的玉石坠子,在沈牧仪那发挥不出来的骇人气势,此刻骤然迸发:“哪儿来的。”

    他问得平静,手中的剑却用力更深。

    柳静姝喉间的血珠开始滋滋汩汩地跑出来,她根本不好开口!剑刺着她的喉,别说说话,哪怕是咽口水,都能加剧她被刺到的地方。

    忍着痛意,她艰难道:“你、你说……什么?”

    额角有汗顺着脸庞滑落,她感到叶慧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胳膊,吃痛几分,想要皱眉,又不愿现下表现出这般模样,让文迹渊觉得是他完全占了上风。

    于是轻拍了两下叶慧的手,想要告诉她自己没事,可微颤却出卖了她。

    叶慧慌乱的眼神瞥向后厨,只见池霁抓了一把筷子,神色异常认真,他一扬手,那把筷子如千军万马之箭飞来。

    与此同时,青石长街上健马长鸣,青年男人的剑自他手中挥出,一路乘风破雨穿来。

    池霁挥出的筷子被这柄剑挑成了天女散花,而文迹渊的剑也被它击落,剑身的雨水洒进朝内的大门。

    从马上下来的沈牧仪面色沉沉,他三两步走进惊朝阁,单手揽过柳静姝,与不远处的池霁对视一眼,随即垂眼看向柳静姝。

    她旧伤还未好完全,就又添了新伤。

    而池霁则是松了一口气,打量起堂中这个男人来。

    望着她脖颈间的伤,沈牧仪掏出之前包着玉镯的布,动作小心地将它缠上柳静姝的脖子。

    不多时,伤口那块地方便被浸红了。

    他面色恼怒,平生第一次卸了端于人前的稳重,也不顾及沈文两家的旧怨,朝文迹渊吼道:“你疯什么?!”

    戏院里站着的女人捏着绢帕,不打正眼地朝这边撇过一眼,只这么一眼,她便没什么兴趣地打了个哈欠,转而投向了身后男人的怀抱。

    文迹渊阴恻恻的冷笑一声,一脚踢到地上的剑:“沈牧仪,你少来多管闲事!”

    柳静姝似有所感,朝身后看了眼,就见那两个人打了伞,出了戏院门,慢慢朝街东走去。

    她听见沈牧仪说:“你现在是将领,不是遥安文家的公子。我在冯老面前将安防事宜交给你,不是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滥伤无辜的!”

    许是气极了,他脚勾起地上的剑,剑柄入他手,沈牧仪用同样的姿势还给了文迹渊。

    “文迹渊,不管你要干什么,你不该用剑伤她。”

    尖端与他的喉咙只剩一寸距离,不论沈牧仪怎么气恼,他并不能在这会儿将剑刺到他的喉上,他们同属一军,断然没有同军将领大打出手的道理。

    文迹渊冷笑出声,果然没错,这个女子对沈牧仪来说尤为重要。

    那对玉石坠子摇摇晃晃,样式其实算是普通,但是玉料透润,一眼便能确定是当年,芦国先帝赐给他父亲的那块。

    文迹渊眸光沉沉。

    母亲说过,当时她给阿姐只打了这么一对耳坠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女子身上?

    他看向沈牧仪和柳静姝,这个自小到大堪比天之骄子的人,在遥安时便多有姑娘倾心于他,此刻为了这个女子,甘愿失了分寸,没了理性。

    却又因为局势,勉强与他维持着同僚的关系,以至于即便想要用剑刺入他的喉咙,也不得不生生以仅存的理性止住自己冲动的手。

    沈牧仪的这副模样,让他心情大好。

    他拨开沈牧仪的剑,走向门口,无甚所谓地说:“我还有许多商户摊贩没有问,就先,走了。”

    沈牧仪侧头去看他,文迹渊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他的转变飞快,方才还是一副要置人于死地的样子,这会儿就已经正常到不行了,甚至还能哼出不成调的歌来。

    “没事吧?”他低头去看柳静姝。

    能看出来小姑娘其实有些害怕,但面容上仍倔强地掩饰着。

    她摇摇头,手中紧捏着那那个膏脂的瓶子。

    即使游历各地也有两三年了,但这么直冲她来的杀意还是第一次,哪怕是之前陆郢擦颈而过的飞镖,都没这次骇人。

    “咳咳。”后厨门那,池霁清咳了两声。

    沈牧仪才发觉自己关心则乱,手还揽在柳静姝的肩上,他连忙放下手,退开一步,与柳静姝拉开了一点距离。

    叶慧走了过来,左看看柳静姝,右瞧瞧沈牧仪,作为一个过来人,她发觉这位将军对她的新朋友,似乎早已暗生着些不知名的情愫。

    可他又是下令将自己亲爹抓进去的人,叶慧做不到对他有什么好态度,于是转头对柳静姝说:“你要不要上去休息会儿?这些银锭黄符,我替你收起来。”

    柳静姝点点头,指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叶慧边收着洒了一地的黄符,边说:“知道知道,你伤了嗓子不能说话。”

    她蹲下的时候看见柳静姝沾满泥巴的裙子,有些可惜道:“你这到底是上哪儿去了一遭,好好的青色三裥裙脏成了这样。”

    一抬头,就看见柳静姝踮起脚去够沈牧仪的冠。

    那些乘风而去的黄符不偏不倚,又沾到了沈牧仪的头上,这个早上他都像是与这个黄符特别有缘。

    黄符被她的手摘了下来。

    叶慧一挑眉,好像,这位新朋友,也不是没那意思?

    她装作没看见,催道:“好了好了,快上楼吧,傻站在这干什么,又挡着我捡东西,再说了,你不是问我和我爹关系怎么样吗?我还没告诉你呢,你快些将伤养好,我便能快些同你讲。”

    她站起来拍了一下柳静姝的肩膀,后边的话却更像是在说给沈牧仪听。

    柳静姝一直被她推着走到了楼梯下,沈牧仪也跟着走到了楼梯下,他来惊朝阁本就是有话要和柳静姝说,断然不会轻易离去。

    一直站在后厨门前,默不出声的池霁见他要跟上去,也走了过来,两人的样子,像是早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般。

    出乎柳静姝的意料,池霁根本没有叫嚷着“你上回冤枉我!”之类的话,他环抱双手站在那,说:“方便的话,我待会儿有事要跟你说。”

    沈牧仪看他一眼:“好。”

    二楼,柳静姝拉了一张凳子出来,让沈牧仪坐。

    她回来时便一直好奇沈牧仪要跟她说什么,此刻伤了嗓子,不好说话,但又心急,于是张了张嘴,硬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你要……”

    “我想和你说。”沈牧仪心里无奈,只是没马上说,小姑娘就这般心急。

    为了不让她强开口说话,扯痛了嗓子,他便不再多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山花节,要一起去看烟花吗?”

    门口,端着一盘点心的叶慧顿住脚步,她笑了下,觉得这会儿自己,还是不要那么不识趣地走进去为好。

    雨势又小了下去,关好的窗棂被斜雨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柳静姝不知其意,沈牧仪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只是另一句话也在她脑中不停闪烁。

    仅为了这个?只是看一场烟花吗?

    她偏头看沈牧仪,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解,只不过仍是答道:“好。”

    楼外,有老百姓见雨又要停了,连忙跑出来给街边缠上装饰的彩带,也有顽皮的孩童早早放起了河灯。

    静谧的河水被缀上了河中星,漾开粼粼的波光。

    似乎惊朝阁内方才有着的冲天杀气,都一瞬化为了泡沫,恍如世间无多哀贱,唯有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闲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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