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树.取字

    “阿喜姑娘这是又发热了。”

    床边穿来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一双粗糙的手揩上云禧的额头。

    触到冰源,她才终得以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她已经记不清自从来到这里,她是第几次梦到那个红衣男子献祭她的场景了。

    “出了一身冷汗。”

    老妇人说着便叹了一口气,连忙将一旁的冰帕子覆在了云禧的额头。

    “你说你,大冬天的发了这么高的烧,也硬是不来找我们。”

    “一个姑娘家又拖了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有苦有什么不好意思和我们邻里说”

    一面说着又从炕上拖出来一床棉被子叠在了她身上。

    “你说要不是你这弟弟冒着大雪来找上我们,你是打算把自己烧没了去?”

    正说着,一声清脆的碎碗声就这样响彻在烛火旖旎的冬夜。

    一个穿着红色旧袄子满面尘土的小男孩就这样闪躲着一双比小鹿还有灵动纯粹的眼睛,窝着身子,用冻得发紫的小手捡着地下被打碎的碗碎。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好了好了,阿宝你也别捡了,先去照顾你姐姐,这个碎片我打会儿顺便帮你们扫出去,你们姐弟俩先拿着炭火用着,别想着还不还的事了,好好把这个冬天熬过了。”

    老妇人提着扫帚就将地上的残屑清了个干净,操心的唠叨道。

    怜惜的抚了抚小男孩的背才起了身,提上了门口的灯笼,才伴着屋内的安静,离开了屋子。

    “你去找的人?”

    回过神的云禧重新将目光放在男孩身上,不可思议的问到。

    她还以为是养不熟他的呢。

    云禧来到这个世界差不多已有十余年了。

    其间他的灵魂寄居过花,寄居过鸟,寄居过八尺高的打铁壮汉,寄居过乡村流水前的无忧孩童,也寄居过开医馆的垂暮老人。

    每一次的魂穿都会寄居在一些将死之身上,然后慢慢死去又继续下一次的魂穿。

    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人生了,密密麻麻的异世生活,每次带着不同的脸生活,才和周围人产生的羁绊总是会如空中烟火伴随着自己肉身的死亡转瞬即逝。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直到她传到现在这个身体里。

    与表弟莲玉一齐落难北境的中原昭临国长公主——谢汝安身上

    莲玉,昭临国,汝安,还有自己腰间刻着“谢昭黎”三字的小木娃娃,云禧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了。

    在自己小时候,父亲曾经创作过一本举受市场喜爱流传经典的神话小说《大荒》。

    里面主讲了昭临国六皇子谢昭黎在自己昏庸父王与荒淫兄弟姊妹打压之下,隐姓埋名拜入仙门苦修灵力暗自笼络大荒各国势力,逆风翻盘,挣脱命运夺得王位修改国运一统大荒的故事。

    而自己魂穿的这个角色就是谢昭黎敬重的死在他童年的早夭表姐,而现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就是小说中被自己的妖妃母亲灌入恶魔之血的仙胚魔种。

    未来青面獠牙的杀人机器——莲玉。

    父亲在创作完这本小说后就濒然离世,云禧初中的时候就读过一次。

    经历了几年义务教育的打压和困在这个异世界的十年,除了故事的大致走向,其他的细致情节早已被自己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就算她知道自己被困在了父亲的小说中,也找不到这个世界的题解。

    她如同上帝视角穿越在不同的肉身中,以第三视角体验着这世界各式各样的情感,活也不能活,死也死不了。

    也还好死不了。

    不过她活了这么久,也不是一点目标也没有的,她也一直在以不同的身份打听着天门的消息。

    自己第一世为花的时候,就听路过的仙子提到过。

    天门,通上清神域,有破时空的功能由灵族与太阳之母羲和守护。

    加上自己第一次来这个世界就在天门的所在地,云禧十分的确定,它一定是自己回家的希望。

    她便下定决心无论什么小说不小说的,自己的首要目标就是一定要再去一次那个地方一边体验生活一边找到回家的路。

    “阿姐救过我的命,我于此还你一命。是应该的。”

    男孩的软麻麻的如电流将云禧的思绪重新拉回了这个天寒地冻的冬日。

    屋内燃的烛是在柜底压了许久的陈年货。

    火舌跳跃在其间燃下一滴滴乌漆漆的蜡油,寒风一吹,便被凝固在底座老鼠咬剩的凹槽中。

    回想两人刚迁到这间屋子时,那老鼠才叫成群成群的窝打窝的一堆。

    村民们说这屋不吉利,凡是住在里面的村户牛羊总是一轮一轮的死,传着传着便没有村民住进来了,这时间一久没人去捣腾便成了老鼠和毒虫的安居地。

    好在云禧不是什么真的公主身,早在前几次魂穿的时候就习惯了农户生活了。

    什么打老鼠,养家禽,种农菜,打铁器杂七杂八的活都会干。

    再加上莲玉被母妃带回宫前本就是北境人,灭灭毒虫之类的事他也不在话下。

    一大一小的落魄姐弟就这样搭伙在北境过了两年。

    “现在才想起来报恩?我之前把你从乱葬岗背出来的时候,雪下的差点要了我半条命,也没见你在之后给我好眼色,现在突然想起我的好了?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接了莲玉的话便弯着眼凑了过去,颇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得打紧的小男孩。

    “没想过什么鬼主意。”

    他没有抬头,垂着扑朔的睫毛,默默做着手里的活,小声答道。

    小脸被炭火烤得红扑扑的。

    “脸都被烤热了,手倒是还青紫青紫的”

    少女夺过莲玉手中还在打磨的木刀,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被窝里放。

    小男孩很变扭,稍微受到点直白的亲热就羞得说不出话来,像极了云禧小时候的自己。

    说不得亲密话,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爱意到了嘴边都变成一句冷淡的话。

    明明在意的要紧都要极力逞强。

    还以为故事里杀人不眨眼的莲玉小时候会有多傲慢冷煞。

    结果和自己一样都是过早懂事的孩子。

    “我白天在街上碰到了京都的商户”

    她小心的搓着莲玉青紫的手。

    等到差不多回温了又从枕头边取出一瓶用得要见底的药膏小心翼翼的涂在他破皮的冻疮上。

    “我不用涂药膏。”

    男孩看着那一罐小的可怜的药品,一把便甩开了少女的手。

    “我把玉佩当给了他”

    云禧无奈的收了手,悄悄望着莲玉别扭的眉眼,自顾自的说着刚刚没说完的话。

    “等到他们把玉佩差不多带回了京都专卖,皇家的车马也差不多就来接我们了。”

    刚穿来这个身体时,云禧就被穿着华服抛在了一片无边的草野上。

    那时也是漫天的飞雪,倒在自己旁边的侍女憋着最后一口气将一个木匣子交在了自己的手中,叫了自己几遍汝安公主硬是没憋出半句话就死在了一片冻结的血泊中。

    她强撑着站起来就望见了尸堆里苟延残喘的男孩。

    皎白的兔耳朵像是永恒无法融化的积雪违和的斑驳在血色冰凌中。

    偏偏生了一双执拗又潋滟的眼。

    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死死的扣住她的脚踝。

    她将他捡了回去。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直觉告诉她自己回去绝对会发生大事。

    在父亲的故事里谢汝安是活在谢昭黎记忆里的人物,而她的死亡是他被打压和祖母南迁至南方的导火索。

    并且自己的灵魂向来都是魂穿将死之人,想必一回宫就离事件爆发不远了。

    她私心是不想回去的。

    和莲玉相处的这落魄的两年里,她能看出他小时候就不是那种嗜血情感淡漠的人。

    明明是一个善良又纯粹的小男孩。

    难道真的要把他送回深宫让他依照命运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

    但如若不送他回去,自己这具身体又能在北境陪他几年。

    而且在这样的村庄,他又能收到怎么样的教育,能遇到什么样的高人,交到什么样的朋友。

    虽然小说里他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魔鬼,但不可否认他也是一个气质非凡吃喝不愁的贵公子。

    母妃爱他,世人畏他而不敢害他。

    并且他和原身谢汝安就随了母妃静嘉,都是玉兔妖之血脉。

    玉兔妖之躯乃修炼灵力最好的容器,流落人间以后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千想万想还是回去最保险。

    况且自私点想,王宫的权力大,能人多,说不定能查到天门和杀自己的红衣男的线索。

    但是光自己想着做决定还是不太好,还是要问一下别人的意见。

    “你...想回去吗?”

    于是她停下来向他问到。

    深冬烛火,孤独的映照在两人之间。

    “阿姐在这里过得并不好,我们该回去了。”

    男孩也回答得很快。

    烛光打在云禧没有喝完的药碗里,乌漆漆的汤汁中倒映着两个人模棱的影子。

    她抬手仰头将药喝了个干净。

    “你今天不许走了,把你房里的被褥抱来睡我塌的另一头”

    她端坐起来,说得格外认真。

    “这炭火今晚只有这一垛,你总舍不得把它端在你房里,只冷我一个人吧。”

    “炭火本来就是留....”

    “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莲玉话还没说完便被云禧截断了去。

    “抱了被褥必须回来,不然我就去找你。”

    男孩羞红着耳朵愣了一阵,才端着碗勺悄悄走出了房门。

    窗外是静悄悄的雪落。

    窗内是如轻烟般轻盈的燃火声独自热闹在这个寂静的雪夜。

    大雪后的第二天清晨,气温又连着降了好几度。

    云禧仍旧起了个大早,将蜜饯小心揣进胸前的衣兜里就推着装满年货的小货车早早到了市集的摊位点。

    还好昨天发烧之前还是烧了点小瓷器,不然今早的摊还真就摆不开了。

    当给京商的玉佩钱全拿去修羊圈买炭火补家贴了。

    本来这玉佩是宫内人身份的代表,不是京都的贵族看不出细节的尊卑,本就是个精致的木制品,值不了一大笔钱,如果自己不来劳作几天,恐怕坚持不到宫里面的人来接他们又要带着莲玉饿上几顿了。

    天气飘着点点落雪,但好在正值新年,街上人多,吉利的福娃娃还是好卖。

    云禧出摊了一会,便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

    时间充实的飞度而过。

    太阳渐渐爬上头顶,雪也停得很快。

    漠河畔的积雪历着难得的日照渐渐开始融化,但空气中的热量被它们吸收着,不受控制的又寒了好几分。

    莲玉打理好家里的杂事,也赶来了街上给云禧送来了午饭。

    “隔壁阿婶送的袄子,叫我顺带过来给你。”

    男孩将饭盒递给她,转头就将袄子套在了云禧身上。

    他端来一个凳子搭在它上面,示意云禧弯腰。

    冰凉的小手附上她额头,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下午城南的普陀寺有庙会。”

    他一边帮云禧收拾着吃饭的位置一边说话。

    “莲玉想去吗?”

    她回复得很快。

    男孩却自顾自的忙手里的活,不敢回她。

    她刨了一口手里的饭,急忙咽下去,便留着嗓子认真的对小男孩说。

    “莲玉,如果想去就要大胆的说想,有想要的东西就要大胆的去得到它,不要将就,埋没自己的欲望,想要并不是一个可耻的事,不要害怕他成为负担,你要把他当成前进的动力。”

    虽然不知道自己叽里呱啦说一堆,这个小孩懂没懂。

    但懂也好不懂也罢,反正自己还有几年,他会慢慢教他的。

    午饭吃得很快,云禧收拾好摊位便带着莲玉踏上了去普陀寺的路。

    十几岁的明媚少女牵着漂亮的小男孩边打边闹走在挂满红灯笼的大街上。

    鞭炮声总是断断续续的插进他们的对话中,脚印刻在积雪里落了一路。

    每日都是朝起夕归,生活让两人都贫寒到了极点。

    但都说日子因为简单才会幸福。

    以至于在未来的任何时刻两人想到这份在北境漠河的回忆,都会感慨世事沧桑。

    原来他们在曾经也如此过赤诚的信任过彼此,如此过憧憬过那一份有着对方相伴的往日。

    原来后来他们耗尽力气所争取的结局早早的就在故事的开始就花掉了所有的运气。

    “还是过节的寺庙最好玩。”

    云禧望着红墙内比街边还热闹的人群,不由感叹。

    云禧前几次魂穿也来过庙会。

    当铁匠的时候没娶老婆就一个人去的,当郎中的时候年过古稀,无妻无子也是一个人去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来。

    “我记得每年庙会都会有个求仙人福的地方,据说仙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分一缕神识来庙里,这个时候许愿就是最灵的。”

    她一边说着便牵着莲玉的手抬头开始张望起祈福的位置。

    “但是大荒的寺庙那么多,神也就那么几个神像却遍地都是,那些神仙真的可以听到这么多愿望吗?”

    小男孩拽着云禧的手发问。

    云禧停下动作,思考了好一会才回答。

    “神很强大的,他不仅可以听到所有人的愿望,还能依照善恶与人生经历适度实现每个人的愿望。”

    “那是不是成神就可以实现所有愿望了。”

    男孩反问。

    成神。

    这个词汇倒是又让云禧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间的那段记忆,那个修成仙缘的红衣男子。

    “两位施主来祈愿吗。”

    还没等云禧从回忆里走出想到回答男孩的答案,迎面便走来了一个撑着纸伞的老僧。

    “鄙寺在南山脚,雪总是来到比别地快些。”

    老僧笑得很和善,转身便给他们在廊坊间拿了另一把伞。

    “劳烦主持了”

    云禧仰头看了看满天逐渐下密的白雪,朝和尚道了谢便接过了伞打在了他和莲玉的头顶。

    霞光便似池水般将庙身充了个干净。

    而行人们则像在水中呼吸的游鱼,散散悠悠飘洒在寺庙的各个廊坊间。

    “姑娘不必客气,老僧也是看两位相貌不凡,颇有仙缘,才主动找上二位的”

    和尚咪着笑眼,和气的说道。

    “鄙庙今年香火旺,得仙人光顾,留下一个赐字符,此符受仙人神识点化,有消灾去祟的功效,一直在等有缘人。”

    话音刚落,和尚便掏出一个带着金符的舍利子。

    云禧用体内的灵力一触便感受到了这灵符的神性。

    的确是个好东西。

    还是长年留在庙里的东西,并且这老僧的身上除了香火檀木气也无半点人气与妖气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那留在大荒的仙人残识了。

    她默默猜想。

    “请赐教”

    云禧将莲玉拉上前,便对老僧鞠了一躬,诚心求教起来。

    灵符舍利子难得,说不定在这里求的字还能渡一渡莲玉命格里本来的邪祟。

    三人暮光青山中撑着伞,踩在柔柔的积雪上。

    “阿姐,我不用……”

    还不等男孩把话说完,舍利子便先一步冒出了细细的金光。

    “看来神符已经有答案了。”

    和尚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慢悠悠的说道。

    淡淡的金光化成一条条细细的金线逐渐拼凑成一串梵文飘在了雪间。

    “‘澜之’。”

    老僧细念梵文的内容便乐呵呵的笑道

    “至善至容,倒是配得上施主弟弟的芙蓉佛面。”

    话语说完,舍利子便化成了一串檀木珠子自行套入了莲玉的手腕。

    “澜之,是个好字,名莲玉字澜之,般配。”

    云禧喜悦的念完便准备回头谢谢老僧。

    谁知一回头便只剩了一把落在雪地中的孤伞。

    “还真是仙魂。”

    她自言自语念到。

    “以后都不用叫你大名了,可以唤你澜之了。”

    刚念叨完便回过神勾着身子继续打趣起了自己的小男孩。

    清透的小鹿眼都弯了两个小月牙。

    莲玉看着她的笑颜,在忍不住的发了笑,冰冷的小手轻柔的抚过落在少女鼻尖的薄雪。

    “好”

    男孩的面颊白瓷般柔和,眉眼昳丽,不似以往的僵硬感,带着一身孤寞的热烈,轻声得答道。

    寺庙的红菱飘散在洁白的落雪中。

    一阵阵空荡的钟鼓之音从两人的耳膜间打马而过,银铃缓缓开始了缠绵悱恻的敲击。

    “阿姐,我们要回家吗?”

    庙会的人因为大雪稀稀散散的走了一半,莲玉伸着小脑袋问她。

    喧哗音刚刚燃尽。

    云禧刚准备回答,一道不合时宜的惊呼便紧挨着响起,便淹没了她唇边吐出的第一个字。

    “快看!好大的马车!还有六匹神马!快看啊!”

    一个粗壮的男子站在人群中突然指着天边一辆冒着金光的马车高喊。

    两人在雪地里同时回头,抬眼便看到了天边愈来愈近的富丽堂皇的皇家车马。

    云禧都没想宫里的人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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