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子汤

    好一出恩利兼施。

    不过是刚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尤婉叙已然察觉,尤荣秀此人心计颇多。

    “我与孟夫人并无血缘,您为何选上了我,县主府其他姊妹不是更好的人选麽?”尤婉叙问。

    “县主府?”尤荣秀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笑得接不上气,“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谈不拢,血缘至亲也会反目成仇;反之若能使利益翻上一番,仇人也能相见恨晚。”

    字字句句直戳人心至暗之处。

    “孟夫人手上到底把着什么筹码呢,这般笃定我同你利益相符,会答应你的要求,”尤婉叙亦抬眼,直直对上尤荣秀的眼睛,“而且我就算答应了,你也难保我日后不生二心呐。”

    尤荣秀胸膛微微起伏,闷闷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因为你身上,背着闵氏的血债,你要报仇呀……我知道闵氏一案的来龙去脉,并且你娘亲出逃匆忙,当年落下了个泥福娃娃,被我捡走,收在身边了。”

    泥福娃娃!尤婉叙瞳孔一紧,

    泥福娃娃常一男一女成对出现。

    而刘嬷嬷塞给尤婉叙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女娃娃。

    那那个男娃娃到底是因为不重要,而故意丢弃,还是真的在匆忙中遗失?

    尤婉叙不知全貌,也不敢随意下注去赌。

    最好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将这一对泥福娃娃都收归囊中。

    思前想后,尤婉叙不得不承认,尤荣秀手上握着的东西,对自己来说诱惑很大。

    自己也确实为之所动摇。

    尤婉叙从不觉得自己是清高洁白,供人观赏的清水莲。

    相反,她是在淤泥里生根发芽,破土而出的睡莲,凑近了瞧,能看清花瓣上的土星子。

    “口说无凭,孟夫人总得拿出些诚意来。”谈判周旋时,最忌讳操之过急,尤婉叙默不作声地吸了口气,徐徐道,“您说呢?”

    尤荣秀挑了下眉,凑到她耳边:“那泥福娃娃里,有闵氏一族蒙冤的证据。”

    一语激起千层浪。

    尤婉叙免不得心翻起惊涛,牙根都不受控的打起颤来。

    尤荣秀喟叹了声,胜券在握地拍了拍尤婉叙的手,心满意足地躺下身去。

    她把控着音量,喊:“裘妈妈。”

    不多会,卧房连着的暖阁里走来个婆子,手上还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

    “这是裘妈妈,”尤荣秀有些乏了,气息弱了不少,“她是我心腹,知晓一切,只要你喝下这碗绝子汤,待你一入习园,我便每月同你说一些关于闵氏的秘密,若我去了,便由裘妈妈来告诉你。”

    “你也别怪我心狠,我得确保我孩儿是唯一的嫡子,日后能稳稳承袭爵位,只能委屈你喝绝子汤了,”尤荣秀咳嗽起来,呼吸声粗重断续,像雨夜的破窗,“至于那个泥福娃娃何时给你,我已交代给裘妈妈了……”

    她与裘妈妈相视一眼,裘妈妈会意,端着瓷碗走到尤婉叙跟前,语气硬冷:“尤姑娘请吧。”

    “孟夫人就这般等不得麽,”尤婉叙别开脸,说是绝子汤,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别的东西,“谈交易怎么变成强买强卖了?”

    “你以为你今日出了这习园,还能回来?”

    尤荣秀冷笑:“她会把你锁在县主府,直到把你卖个好价钱;所以未免夜长梦多,今日我便会借着侍疾的由头,将你留在我院里。”

    她看尤婉叙不肯从,也不多费口舌,摆了摆手:“裘妈妈,灌。”

    “你做……”尤婉叙下意识想躲。

    裘妈妈反应迅速,一把捏起她的脸,不给她高呼和躲开的机会,掐着她的两颊:“尤姑娘,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你多少懂事点,体谅体谅我家夫人。”

    汤药的苦味就在鼻尖,裘妈妈常年做粗活,手劲奇大,尤婉叙两只手都掰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瓷碗边缘贴上自己的唇瓣——

    尤荣秀见她满身抗拒,阴阳怪气地宽慰道:“妹妹,你瞧我为了生育坏了身子,我赏你这碗绝子汤是心疼你,不想你受生育之苦。”

    “再说了,继母也是母,我孩儿虽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可你要是当了他继母,他日后也是要孝敬你的;何况,你还能做习园未来的太夫人,要是活得够长,熬成老太君也未尝不可,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汤药眼见着就要倾下,卧房外忽然传来大气爽朗的女声:“诶哟,亲家,你来了怎的也不着人去我那通传一声,显得生分。”

    “我可听人说了,你家那从江南来的水灵灵的继女也来了,你把她藏哪儿去了,快给我瞧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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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母怎么来了,”尤荣秀一惊,猛地咳嗽起来,“母亲没交代,接她时要避人耳目麽?”

    裘妈妈又没跟着去接尤婉叙,她自然不知道,被尤荣秀问得一懵。

    趁着这片刻的慌乱,尤婉叙死命挣开裘妈妈的手,抬脚踹上了她膝盖。

    “诶哟喂!”裘妈妈痛呼一声,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后仰去。

    青釉碗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炸开,引起了卧房外钱太夫人和允真县主的注意。

    “呀,这是怎么了?”说着,脚步声便往卧房靠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尤婉叙眼珠一转,想来钱太夫人该是大气爽朗的性子。

    这样的人虽有些咋呼,却爱憎分明不拘小节。

    尤婉叙如今十五,听得最多的便是人夸她乖巧柔弱。

    其实她芯子里是黑的,睚眦必报不肯饶人。

    她玩味地瞥了眼手脚并用爬起身的裘妈妈,先她一步走到碎瓷片前,自顾自捞起袖子,俯身,作势要去收拾残局。

    “这儿是打了一架不成,”钱太夫人一进屋,扑鼻的苦味就直冲脑门,她甩了甩帕子,随后便瞧见了小心翼翼捡瓷片的尤婉叙,她出言拦道,“好孩子你快别收拾,仔细伤了手。”

    她绕过裘妈妈,一把拉起尤婉叙,动作行云流水,整个人圆滑灵活得像条泥鳅。

    “你便是江南来的尤姑娘吧?”钱太夫人笑眯眯地打量着尤婉叙。

    她太过热切,就显得有所图谋,尤婉叙正想着呢,她便回过头去,揶揄允真县主道:“亲家,你同仪宾也有两女一儿,怎的长相一个也比不得人家尤姑娘?”

    尤婉叙从没想过是如此走向,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再观允真县主,话音还没落呢,脸就黑得不能看了。

    允真县主与钱太夫人自闺中那会便不对付,明里暗里较劲多年。

    早些年,钱太夫人因为给中山王做妾一事,傲气被磋磨掉了不少,较劲时一直是允真县主占了上风,没少因为此事对着人家冷嘲热讽。

    可风水轮流转,先是中山王发妻淑康公主过身,钱太夫人摇身一变成了正房;再是孟扶京五出北羌,立下战功,钱太夫人就算是继母,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京城中数一数二尊贵的妇人家。

    最后再加上尤荣秀鬼迷心窍,使了下作手段嫁进习园……

    凡此种种,早压得允真县主在钱太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生生矮下去一截,平日里出行走路,都得想法子绕开!

    说起今日,允真县主明明是趁着钱太夫人不在时来的习园,一直在尤荣秀院子里待着。

    后来,命人去接尤婉叙过来,那也是遮遮掩掩的,就是怕被钱太夫人逮着了,拿此事做文章,自己免不得被一番嘲讽。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终究还是被钱太夫人发现了。

    允真县主越想越气,干脆直接撂了脸,破罐子破摔:“怪我样貌不出众,连累了儿女们呗。”

    “亲家你也真是,怎么开不起玩笑呢,”钱太夫人掩面一笑,“年岁渐长,气量反倒越发小了。”

    成功将允真县主呛得说不出话,钱太夫人不由身心舒畅。

    她指了指尤婉叙脚边泼了一地的汤药,还有大大小小的碎瓷片:“这是怎么回事,”她侧首,先看了眼裘妈妈,又转向尤荣秀,摆出婆母威严来,“来者是客,你院里是没下人麽,怎好叫人家收拾这些东西?”

    “婆母……”

    “回太夫人,”尤婉叙福了福身子,刚巧卡了尤荣秀的话,“不过是裘妈妈脚滑了下,摔了给大姐姐的汤药,我瞧她也跌得不轻,便想帮她收拾一二。”

    从刚才的对话里,尤婉叙大概明白钱太夫人与允真县主有所过节,连带着也不甚待见尤荣秀。

    既然她要借着自己恶心人家母女俩,自己怎么着都是要被记恨的,还不如借机讨些好处,利用她整治了裘妈妈和尤荣秀,替自己出口恶气。

    “你这孩子真懂事啊,这做派可不比咱们京城的大家闺秀差分毫,”钱太夫人不走心地夸了一句,便开始料理裘妈妈和尤荣秀,“裘妈妈,你是一直跟着秀儿伺候的吧,我原以为你是个稳重能干的,怎么如今越发毛手毛脚?”

    “还心安理得地看着尤姑娘替你收拾,”她语速快音量高,“秀儿你也是,为何不拦一下,尤姑娘虽同你没个血缘,却也是名分上的妹妹,怎好任由人家做下人的活儿?”

    钱太夫人早就想安人到尤荣秀房里了,可尤荣秀又不是傻的,几次三番推拒了去,自己也不好硬塞。

    今日时机刚好,她便想开口:“既然如此,不如再给你派个婆子来,好好肃一肃规矩风气。”

    尤荣秀攥紧了被角,她有意无意地看向尤婉叙,正撞上对方深沉淡漠的眼神——

    尤婉叙在告诉她,这场交易是谈不拢了。

    尤荣秀喘了几息,才勉强维持得体的笑:“婆母,我如今病着,房里还是少些人好,再说了,裘妈妈是初犯,罚她半年月例银子就是。”

    闻言,裘妈妈气得心里直骂,恨不得把尤婉叙三刀六个洞。

    尤荣秀见钱太夫人还想再转圜,立马装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婆母您今日来所为何事啊,儿媳身子实在不适,不能陪您多聊,怕过了病气给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钱太夫人才不自讨没趣,就没再强求,只是神色冷了些。

    “那真是可惜了,”她理了理帕子,笑里带了些奇怪的意味,“今日国公爷回府,府中设宴给他接风洗尘,如今天色晚了,我听闻亲家母和尤姑娘在府上,就想着邀去一同热闹热闹。”

    “国公爷回来了?”尤荣秀喃喃两声,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底流出些暧昧的神色。

    当年,尤荣秀心悦的其实是孟扶京,想使手段嫁给他,可没想阴差阳错爬错了床,天明时才惊觉,身侧躺着的是孟长京。

    “哎,本想着秀儿你近日身子见好,能一同去热闹热闹,没想你又病了,连话都没力气同我说,”钱太夫人哪能不知她的心思,哼笑,可劲往她心上扎刀子,“你还是在榻上好生歇着吧,别去席上,过了病气给旁人!”

    说罢,她又换了张笑面皮:“亲家,尤姑娘,时辰就要到了,随我走吧?”

    尤婉叙没动身,她实在是不想去吃这个席。

    自己才同孟扶京说过“不再相见”,可这还没过多久呢,便不做数了?

    何况,以孟扶京的性子,再度相见,自己还能全身而退麽?

    尤婉叙咬了咬唇,她想了想在席面上,若是与孟扶京舌剑唇枪你来我往,不慎被有心人听去,难免曝露自己的身份。

    她还想着推拒一二,钱太夫人却直接挽起她的手:“在想什么呢,我可跟你说,国公爷尚未婚配,你生得这么好看,万一入了他的眼,日后啊,可就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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