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狂先生

    最终,允真县主也跟着一起去了。

    倒不是因为给钱太夫人面子,而是孟扶京派了人来请。

    孟扶京不但是新贵,他还有另一层身份,那便是圣上的亲外甥。

    这两重身份压下来,谁敢拂了他的邀约?

    尤婉叙和允真县主两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钱太夫人一道往花厅去了。

    一路上,尤婉叙一直被钱太夫人挎着手。

    明明是不相熟的二人,这会却显得亲密无间。

    尤婉叙歪着头,嘴角挂笑,眉眼弯弯地听着钱太夫人与她说东说西。

    至于说话的内容,大都是吹嘘她儿子孟长京。

    和暗中贬低尤荣秀。

    说起来,尤婉叙其实是不大明白,为何钱太夫人如此不待见尤荣秀。

    按道理,钱太夫人性子豪爽,就算与允真县主有口角,也不会小肚鸡肠地把私仇报在尤荣秀身上;

    再者以尤荣秀的心机,应该会千方百计讨得婆母欢心,就算不能和和睦睦,至少也能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

    这其中,怕是有些不为人知的辛秘。

    可尤婉叙到底年龄小,暂时想不到污糟事上去。

    “我瞧你呀,是越瞧越喜欢。”钱太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允真县主那边看。

    尤婉叙含糊地笑应。

    她能感受到,允真县主的眼神越发不善,盯得她一阵发寒。

    “太夫人既这么喜欢她,干脆让她给你当儿媳得了。”

    允真县主性子高傲,对钱太夫人有所忍让,本就是因为心里有愧,可对方一再得寸进尺,每一句话都戳在自己痛脚上。

    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自己深爱的仪宾尤忠,曾经与旁的女人有过情缘,还留下了个貌美又惹人喜爱的孩子。

    老好人都不一定受得了这些话,何况允真县主是个受不得气的?

    她虽知钱太夫人不是真的喜欢尤婉叙,还是心下不快,又酸又恨道:“看得见得不到,有何意思?”

    钱太夫人顿了顿,她其实是不太看得上尤婉叙的,身如飘萍地位不显,拿她做引子气气允真县主和尤荣秀还差不多。

    让她嫁进习园,就算是给庶出的那几个做媳妇,钱太夫人都觉得不配。

    她笑着敷衍:“那得看有没有这个缘分呢。”

    话头本可至此打住,各退一步,偏偏二人都不肯松口,你一言我一语,反倒愈演愈烈。

    尤婉叙不堪其扰,她俩掐架斗法,到头来自己还得遭人恨,实在不划算。

    她只得想法子同钱太夫人搭话:“太夫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可有口干?”

    钱太夫人皱了皱眉:“怎么,尤姑娘是嫌我话说的多了,”她一笑,慢条斯理地瞥了尤婉叙一眼,“就算我口干舌燥,尤姑娘现下可有茶水给我润喉啊?”

    “太夫人误会晚辈了,晚辈是想着,太夫人若口干,那待会席间就能多喝几盏好酒了,”尤婉叙笑得乖巧,说话不卑不亢却又夹杂着些让人听之开怀的奉承,“都说酒酣时分人自得,晚辈就想,太夫人要是醉了,今夜呀,定能听您吟诗作词,得绝妙诗歌数几。”

    钱太夫人有些许讶然:“你如何知道,我会这些?”

    尤婉叙抬手,指了指钱太夫人手里的帕子:“太夫人进屋时,晚辈留意到您的帕子,是难得的临安墨绣,不由多看了几眼,便看清上头绣了首《菩萨蛮》,字句清丽隽永耐人寻味,真真是大家之作。”

    “可搜索枯肠,晚辈都没想起是哪位大家所做,正汗颜没有太夫人博学广知呢,就瞧见词旁绣了‘布泉夫人’四小字。”

    “这‘布泉’一词出自《周礼》,正是‘钱’的别称,”她莞尔一笑,眼眸亮亮的,“晚辈就猜,这‘布泉夫人’啊就是太夫人您,而这首不凡的《菩萨蛮》正出自您手。”

    一席话至此,如车轱辘,精准地碾过钱太夫人心坎。

    那一瞬间,她心头隐隐犯酸,思忆少年时候,不由无奈地自嘲一笑。

    “好孩子,我还不知道你闺名呢,老尤姑娘尤姑娘的喊,多生分呐。”

    钱太夫人头一回拿正眼去瞧尤婉叙,颇有相惜之意。

    尤婉叙垂首敛眸,轻声答:“晚辈名婉叙,取自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

    “嵇康的《琴赋》?这是个好名字,是你娘亲取的?”

    尤婉叙模棱两可地“嗯”了声,没再说话。

    她不算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这名字不是她娘亲取的,而是她那抛妻弃子的父亲随口诌的。

    大抵是没有含义的。

    可娘亲很喜欢婉叙这个名字,从没动过给尤婉叙更名的念头。

    也是娘亲,将这个名字赋予了《琴赋》中高雅深远的意义。

    “名字是取得好,”半晌无话的允真县主冷不丁开口,“只是与你,不甚相配。”

    “我说亲家啊,这又不是你亲生的丫头,你管她相不相配呢,还是你要把人家当亲生的,给她纳入你家荣字辈里去,取个相配的名儿,”钱太夫人嗤了她一声,“我瞧啊,你就是还惦着仪宾,同人家娘亲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往年旧事罢了,自找没趣。”

    允真县主罕见地没呛声,只阴森森地盯了尤婉叙半晌。

    “只要仪宾点头,婉叙要入荣字辈我自没意见。”

    短短一句话,刻薄至极。

    一说尤忠不想认尤婉叙,二说尤婉叙虽住在县主府,但永远不是里面的人。

    尤婉叙来京,又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原本就不在意,故而对允真县主挑拨离间的话充耳不闻。

    但碍于规矩,她还是答:“婉叙能进京一睹盛世风华,已是托县主的恩情,至于其他,但凭您与仪宾做主。”

    语气毫无波动,听起来事不关己。

    钱太夫人掀了掀眼皮,对尤婉叙多了分兴趣。

    “前头就到花厅了,”她开口,也算是帮尤婉叙挡了接下来的口舌,“亲家,请。”

    钱太夫人微妙的态度转变,被尤婉叙捉到,她旧是那副恭敬乖顺的模样,从钱太夫人身边推开,垂首敛眸让允真县主先行。

    自个儿则落后她们两步,尽量藏起,不愿惹人注目。

    具体点,尤婉叙是想避着点孟扶京。

    ^^

    席面设在花厅。

    来人并不多,大都是习园子息,还有几位带着夫人的郎君,大抵是与孟扶京交好的,赶来为其接风。

    席面上,男女分席,以薄纱相隔。

    钱太夫人引着允真县主与尤婉叙入座。

    因为允真县主皇室宗族的身份,故而坐于女宾席前端。

    而尤婉叙,只居于最末。

    她倒暗自庆幸,此处不光不起眼,还省去了诸多交际,乐得清闲自在。

    尤婉叙理好衣裙,端正地跪坐下,便听见一阵轻咳。

    她耳尖动了动,立马垂下头去。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孟扶京。

    后面还跟着个与他容貌五六分相似,浑身书卷气的男子,

    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尤荣秀的夫婿,孟长京。

    “别之,就等你来开宴了!”

    别之,乃孟扶京表字。

    都说父母不唤字,钱太夫人这一喊,虽满口热切,但多少暴露了亲疏。

    钱太夫人迎上去,话是对着孟扶京说的,手上拉的却是自家儿子孟长京。

    “不过是场便宴*,各位随心随意,尽兴即可。”

    孟扶京的目光游走在薄纱之上,他定定地凝着尤婉叙。

    “兄长瞧什么呢?”

    孟长京凑过去,还没看见影子呢,就被孟扶京一掌拍开:“官眷面前,收收你这轻浮样儿,别冒犯了人家。”

    孟长京被拍得一懵,不解兄长这莫名的举动,茫然地挠了挠头,嘟囔着跟上前入座。

    脚步声远去,尤婉叙才慢慢抬起头,望孟扶京那边瞧了一眼。

    他还穿着今晨的那件玄色大氅,泼墨似的发丝被玉冠束起,整个人如冬日里的松,挺拔孤高,却被笼在雾色里。

    迷离不可琢磨。

    尤婉叙见孟扶京脚步顿了下,瞳孔微紧——

    他淡色的目珠徐徐挪移,稳稳落入自己的视线。

    一瞬的碰撞,尤婉叙慌忙偏开眼。

    她就不该抱侥幸,孟扶京那么警觉的人,怎会发现不了自己?

    席间,觥筹交错谈笑欢声。

    女宾这边虽没人认识尤婉叙,可听闻她是允真县主带来的,便也纷纷上前寒暄,对饮一杯,既全了礼仪又不过分亲近。

    名利场上就是如此,人人曲意逢迎,真心不见几分。

    数轮下来,尤婉叙人没记住几个,酒倒被劝了几杯。

    她不胜酒力,脑袋略略发沉,但孟扶京那头时不时飘来的视线,又让她始终绷着一根弦,不敢轻易松懈了去。

    谁能知道孟扶京几时发癫?

    “兄长,”时至酒足饭饱,孟长京起身举杯,“我于寺中结识一位东瀛来的乐师,他自号狂狂先生,名声颇噪善弹琵琶,我邀他在府上小住了几日,今日便请他奏乐一首,给各位助兴。”

    众人自是叫好。

    语罢,花厅外走来个长相粗犷的男子,交连眉络腮胡,一袭形似袈裟的衣裳胡乱围系腰间,赤脚上殿,狂放不羁。

    他汉话说得不畅,只简单请安问候,便从包袱中取出琵琶,席地而坐,持捍拨*随意一划——

    声如悲恸哭鸣,引人心颤。

    尤婉叙酒全醒了。

    她瞠目结舌地,盯着狂狂先生怀里的琵琶。

    “你瞧,他怀里抱的那琵琶有五根线呢。”

    身边的姑娘们个个稀奇,低声谈论。

    尤婉叙充耳不闻,耳朵里嗡鸣阵阵,胸腔里乱蹦的心牵动着额角抽痛。

    “尤姑娘,尤姑娘,”坐在尤婉叙左手边的圆脸姑娘,见她面色红红嘴唇却发白,不由担心道,“是身子不适麽,可要去歇一歇?”

    见她久久不应,圆脸姑娘摇了摇她。

    “啊,谢、谢姑娘好意,”尤婉叙恍如初醒,习惯性诳道,“不过是陷入这乐音中,心惊罢了。”

    听她这说辞,圆脸姑娘不疑有他。

    只嘱咐尤婉叙,若有所不适可告知于她,她乃是习园的三姑娘孟霁华,院子离花厅近,可容尤婉叙去休整一二。

    尤婉叙谢过孟霁华的好意后,本想好好听一听狂狂先生弹的五弦,刚调好坐姿,左肩又被人拍了拍。

    她以为还是孟霁华,挤出笑一回头,却见身后站着面色不善的裘妈妈。

    “尤姑娘,我家夫人已禀了县主和太夫人,今夜留您在她院里留宿。”

    她一副小人得志地张狂样,附在尤婉叙耳边,一字一顿:

    “她呀,有好些姊妹间的闺房话,要同您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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