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如平地惊雷，砸在方家父子俩头上。
方连月忍着情绪，说的很快，吐字清晰，仅一句话就说明，可他们却像没听懂似得，讷讷张着嘴，做不出反应。
看着她的眼圈越来越红，从白皙纤薄的皮肤下映透出来，告诉他们这段话的真实性。
“怎么会……”方鸿光难以接受。
但他想起前天晚上，他找到月月回家时，发现的防盗门上锋利的豁口，断裂开的尖角染血，往下流淌，染了大半扇门。
老婆说，是有只灰人扑过来，1105的小伙子救她是……对，是那时候的灰人！
方鸿光闭了闭目，拳头狠狠攥紧，在自己身上重锤。
他当时怎么就留媛媛一个人在家？怎么在明看见门坏了时，都不处理一下！
“可……你不是说，第一支疫苗，是在六个月后才研制出来？现在……”
方鸿光艰难问着，方朝也回忆起来，关于生命体变异后，是否还能恢复的问题，他们在末世一开始就问过，那时便是这么说。
且疫苗和特效药珍贵，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
他心中的恐惧扩大，比面对末世时还不安，目光紧随方连月，不敢错漏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方连月点头：“对，现在没有疫苗，只能赌一把。”
“怎么赌？”父子俩齐声问。
“用污染核。”
她说时，自己的心也悬高。
人或动物在变异时，唯一恢复的方式就是意志力。或许妈妈能自己扛过去，但活人在灰人化时，思维行动力全无，又何来的意志力？
在她看来，这种说法无非是给人安慰的，以显示人的意志。实际上就是看命，碰运气。
既然要碰运气，不如就碰到底，用污染核阻断灰人病毒，运气好能将病毒完全侵吞，且获得强化或异能。
即便……这样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污染核？！”
父子俩惊诧，第一时间想到怪物，方朝还曾在门缝里短暂地瞥到过一眼，那肉色沾满黏液的触足。
这是要出去找只怪物，把它的异种拿出来？
方鸿光直接挡在女儿身前：“不行，你不能去。”
“我跟你去！”方朝不假思索，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
“方朝！”方鸿光瞪眼。
“你去干嘛？”方连月对弟弟笑了笑，看向她爸，不容拒绝地认真道：“我得去。”
看着自己一双儿女，方鸿光心中恐慌，他绝不可能让孩子们出去冒险，但也怕妻子就这样死了，要彻底离开他：“用……污染核就可以了吧？我去找！”
“你知道哪里有怪物吗？”
方连月只是平淡地问，语速更快：“光是裂变爬行者就有七型，特征要害都略有不同，你觉得你会刚好遇见哪一种？”
方鸿光说不出话来。
“妈不能等，需得快去快回。你们放心吧，之前那只怪物……不是跑了，是我杀的，我已经吃了它的污染核，变化这两天你们应该感受到了，我现在很厉害，对吧。”
方连月说时语气轻松，还能开得出玩笑。
她最后道：“爸，小朝，你们守好家里，警醒一些。只要救援一天没有真的接到你们，将你们纳入庇护，那些平安就与我们无关，知道吗？”
没有更多的商量，她这意思已经是决定了。
方连月走前把刀递给爸爸，让他时刻注意妈妈状态，一旦黑线顺着血管爬到脑部，瞳孔由全黑开始变白……
那么不要犹豫，对着脑袋砍下去。
方朝对这句话很难接受，想要跟方连月再说些什么，但她已经迅速地收拾了一个包，拿起自己的刀，往家门口走。
临走前，她趁父子俩不注意，简单留了个字条随手放在玄关。
方鸿光心中五味杂陈，一直跟在女儿屁股后面跟到家门口，像十几年来每天送女儿上学那样，只是满脸紧张：“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我出门啦。”
方连月紧了紧手中的刀，回头对上父亲兄弟担忧至极的脸，安慰地笑了笑，开锁，推门。
鲜血浸在门轴上又干涸，移动时吱呀作响，旁边被分关在几间屋子的灰人都静了一下，仔细听向声音来源。
人声就在这样短暂的静谧中清晰。
“1103家的怎么会出来？”
“救援来了吗？”
“是小姑娘？她被咬了吧？”
方连月扫视完走廊情况，将刀挂在身侧，戴着手套，将手上拿的布朝门口尸体上一扔，熟练打包，拖着尸体往窗口走。
蛆虫和尸水从布料漏出，在她身后走过的路上，留下深色水痕。
一路经过人家。
被困灰人们掉转过朝向，剧烈哐哐撞墙砸门，跟着走廊上的活人气息移动，吓了大家一大跳，猫眼都不敢看了。
拍着心口缓解紧张，纷纷交流。
“带刀呢！”
“不可能专门出来扔尸体，肯定是变异了，活不成了。”
“可能就是活不成了，所以干脆出来拼一把？”
“就她那身板，一爪子就被挠死了吧，我看是专门出来给丧尸加餐还差不多！”
“太傻了，国家都说要来救援了，她这个时候往外跑……”
沾着腐肉的手套翻转脱下，跟尸体一并从窗口抛弃。
方连月听着左右两边巨响声，熟视无睹，手摸身侧取刀，快步向楼道口走去。
更大的吼声在楼洞撞出回声，她毫不犹豫地将砍刀插.入一只灰人头颅，抽刀奔下楼梯。
*
末世初期，丧尸和怪物的数量都不多。
据她所知，在最开始一周，整个K市在外游荡的，只有五只怪物，全数被军方清缴，拖回军区医院解剖研究。
后来是一场突然而至的暴雨，在雨停后，将局面推至人类火药炮弹难以控制的地步。
灰人大幅度晋升，怪物大量出现，人类异能也在那场雨后初步显现。
人们称那场雨降临之前，为末日序章。
暴雨在第五天的伊始到来，方连月等不了那场雨，她得赶在军方灭杀怪物之前，先行拿到污染核。
安鑫小区的灰人被无人机引走不少，剩下的这些数量，也足矣让方连月走得顺畅。
她从楼栋里杀出来，接连的跑动让她有些气喘，一经出现在室外，呼吸声就引起无数灰人的注意。
没有路灯的傍晚，人影都是模糊的，摇摆着身躯左撞又晃地循味跑来，密密麻麻，迅速大量聚集。
方连月无意在小区里浪费太多体力，能跑就跑，两把菜刀在手上玩到极致，刀刀都往头骨翼点落，只要调准角度，菜刀也能把颅骨劈开，一刀一个，无一落空。
她的身形在昏暗中飞快穿梭。
楼上有人见到模糊的人影带着大队丧尸往小区外跑，震惊地拿手机录像，在人影消失视野后，反复观看确认。
市中心三只怪物。
K大、银亚商场、鹤中区龙河东路。
最后一只不考虑，那已经接近靳汶区了，且它流窜性强，很容易扑空。
学校最近，但军方可能已经去了，她去抢不仅失了先机，还可能会引起军方注意，很耽误行程。
十年前的记忆在脑中一点点清晰，方连月迅速决定，去银亚商场。
她依稀记得附近还有医院，如果时间来得及，还能去扫些必用药，一并带回去。
夜色更深。
大街上看不到人在移动，灰人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纤长，随着他们埋头啃噬的动作微晃。
在一地血流成河的尸体中，影子像是残肢断臂在地上扭动。
道路被一眼望不到头的汽车拥堵，完全瘫痪，方连月放弃顺手牵车的想法，灵巧地在车队中穿梭，在黑夜里，尽量辨别大楼特征。
许多店铺都被砸了，柜台被洗劫，显然是人类所为。
她一路扫视过去，太久没在这座城市生活过，有些东西，需要用力回忆才能想起。
即便如此，方连月也在桩桩件件的回想中，逐渐有了此刻，真正活在十年前世界的感受。
不是梦，不是回望，而是此时此刻。
“看那里有人！”
“嘘！小心是怪物！”
“不是，好像真的是人……他怎么一个人？”
方连月路不熟，比银亚商场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市一院，里面居然还有几排灯亮着，发出惨淡的冷光，也将她的身影暴露殆尽。
旁边的商铺里，几个人类的视线就这样紧随着方连月，看她突然停下，望向他们藏身的黑暗中。
十几张脸在没有灯光的铺面中抬头，听见对话，望向窗户的方向，竖起耳朵细听。
报纸将玻璃窗糊起，都挡了杂物作障碍在前，他们看着窗边那几人细声抽气，惊疑道：“他发现我们了？”
“呵。”另一人根本不信，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生怕引起丧尸注意，那人怎么可能注意到……
他随意看过去的眼睛忽然睁大。
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他感觉自己和那个人影对视了。
害怕地后缩一步。
动作引起同伴注意，另一个男人顿时起身，“嘘”一声护在一个小女孩身前，看见马路上的人影，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所过之处，一只丧尸的手忽然从车窗中伸出，在空中抓向那人，只见他头也不回，身后长了眼睛似得，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反手扬刀，一菜刀砍在手臂关节处。
寒光闪过，半截手臂从空中落下。
只听“嗬”一声，车窗追出半个丧尸身子，它下半身大概是被卡在了变形的车头内，没能钻出。
那人似乎没感觉到他背后张大的嘴，单手撑在前方车头上飞身滑过，眨眼间就跑过马路，来到他们的窗前。
在窗前探查的男人迅速放下糊窗的报纸。
转身躲在抵挡玻璃窗的障碍物后，没想到他会跑得这么快，深深调整呼吸，握紧手中的铁钎。
端头不锋利，但是只要时机掌握好，他有信心一下插.进对方的眼球，将其毙命！
一屋子的人都在紧张防备着。
靠屋内的另一群人互相交换眼神，都将武器悄悄握在手中，决定先不做声。
小姑娘害怕地无声颤抖，努力调整呼吸，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窗外人影，不敢发出声音，全员如临大敌。
方连月没有那么多顾虑，知道他们害怕，直接道：“别怕，我是想问，你们见过怪物？”
话虽如此问，但她知道，这些人一定见过。
现在末世初期，大家都不清楚情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编造不出来的。
她赶时间，如果现在有人能给她指个路，肯定再好不过。
屋里的人听见她说话，皆目露震惊。
是个女的？
听声音还很年轻……
他们心中防备卸下大半，靠里那群人更是轻嗤一声，有几个男人已经放下武器。
磕碰地面的声音传出，让方连月的头微微一侧。
躲在窗后的男人不敢小觑他刚刚看见的那一手，仔细盯着报纸上照映的人影，怕她突然发难：“你问这个干嘛？”
“我有瓶水，可以交换消息，只要你们能提供准确信息。”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
小女孩听见是年轻女性声音，知道那是人类，再看大人们都松了口气，自己也安心下来，主动道：“姐姐，那个怪物很危险的，能把丧尸都赶跑，咳咳……你千万不要靠近。”
“若若，嘘。”旁边大人制止。
方连月听了也是一愣，没想到里面还有小孩。
她判断屋里情况，把菜刀挂回身侧，举起双手向内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对小女孩道：“是，姐姐也害怕，但姐姐必须要到前面去，所以想问怪物的具体位置，躲着它走。”
三言两语，里面人已经对她放下戒备。
靠墙一行，看见窗户上的虚影，也有几人起身。
他们纷纷朝窗口聚集，以便将声音压得更低。
“怪物就在医院旁边，大昌路的交叉路口，一家淮扬菜餐馆的屋顶上，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了。”
另一人道：“应该不在了，我们跑的时候，它往……”
他说到一半，窗口拿铁钎的男人突然打断，问方连月：“你是要去医院吗？”
见方连月没回答，他继续道：“我们不要你的水，如果可以，请带我一起去医院药房，我知道安全路线，肯定会让你避开怪物的……”
说着，他余光看向不过成年人半身高的小女孩，眸色软化下来：“我们只需要一点药，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出来跟你走。”
窗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里面人移动的脚步声，在方连月耳中，却听起来很明显。
方连月摇摇头，向后退开一步。
“我不带人。”
她大概猜到里面的情况，刚才小女孩说话时，咳嗽的呼吸声明显，听起来像有呼吸道疾病，大概率是给她找药。
她虽然要去医院，但那是拿到污染核之后的事，现在不行。
靠近门边的脚步声更清晰了，另一略有尖细的男声响起，语气轻佻，问她：“妹儿，你有几瓶水？还有别的什么吗？我也看见怪物了，还跟它交过手呢，我跟你换。”
方连月本打算走。
但听他说交过手，多留一步：“你先说。”
铁钎男沉声叹气，但人家要换，他也拦不住，只能另做打算。
尖声男笑着看他们一眼，一手收把小尖刀在腕下，瘦小的身子挤过人群，钻到卷闸门前，锁开一半。
一边轻慢道：“那怪物两层楼那么高，浑身白的像纸，又薄又脆，行动……欸嘿嘿，妹子，我看见你的包了，拿过来先看看，一瓶水够什么，能救你命的消息，得来点儿值钱的才能讲不是？”
“姐姐！他骗咳咳……”小女孩着急，但大人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讲话。
尖声男的几个同行人，果然瞪了她一眼，眼神威胁大人，管好小孩，随即全聚在门口，把他们挤到后面。
方连月本着聊胜于无的心理，丢下一瓶水，咕噜噜滚到卷闸门缝隙：“总共就两瓶，街对面店里拿的，你们人多，可以自己去找。”
矿泉水瓶在冷光照耀下，向商铺内投射出晶莹漂亮的折影。
波光粼粼。
一壮汉舔了舔唇，催促尖声男快点。
“那怪物行动飞快，喜欢嗦人脑瓜子，白光一闪就过去了，根本看不清的，要想躲过它，至少离两百米才行！”
他打开卷闸门上一人可走的小门，轻轻推条缝：“我还有更重磅的，妹子，包？”
他们看着方连月的人影经过两扇窗，有明显卸包的动作，完全不知道门里还有三个大汉，在举刀候着！
小女孩一行人眉头紧皱。
铁钎男也有心无力地沉声叹气。
卷闸门上的小门打开，一头黄毛先从里面探出，趁女人卸包时，藏在手腕下的匕首一把刺出！
只听一声咚响，背包落地，灰白报纸上的黑影，年轻女孩身形一顿，她的武器分明还挂在腰上。
完了。
吞咽困难的呼吸声响在每一个人耳中，那女孩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拿出，就……
“饶、饶命……”
鸡窝似得黄发退回卷帘门内。
紧接着，后半个单薄瘦小的身子也退进来了，连着黄毛的胳膊，藏在身后使劲挥舞，退进来的上半身明显僵立。
他的同伴不知道黄毛整的哪一出。
还未见人，另一道纤长的影子打入商铺内，影子手上显然拿着一把小尖刀。
“继续说，重磅的是什么？”
两把明亮沾血的菜刀挂在方连月腰上，她微笑道。